作者:七穹烬
叶恩弥带着队员往后面的商务舱走。
有个年纪很小的队员,叫作景年,一边找座位,一边跟附近的人小声耳语:“刚才我在休息室看到一个跟弥神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在他身后的队员年纪稍大点,拍拍景年的肩膀,一脸老神在在:“别乱说。不吉利。听说长得一样的两个人,命运是相生相克的……”
叶恩弥坐下来盯着自己的手,苍白英俊的脸上,神色暗暗发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霜负责安置好随行的队员,抽空看过来一眼:“手又痛了么?”又同情地说,“这几天比赛有点密集,强度确实太高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叶恩弥摇头,不以为意地勾唇:“都是弱队。这点强度算不上什么。”
情绪有点失控。跟比赛没关系。
他一直头脑清醒,对一切事物都感知明确。可现在思维混沌一片,时不时浮起沈恩知脖颈上的抓痕,意味深长的表情,还有那从容一句婚礼邀约。
……真是要气疯了。
叶恩弥心神纯粹,平日里其实情绪稳定,不常动怒,偶有喜乐愤懑,都被浑不经意的外表消解掉。
可这次,到底不一样。
陈霜频繁地看过来,很是担心他的手。
叶恩弥受伤那天,他也在场。
那会儿叶恩弥还在上海一家豪门俱乐部,来杭州参加比赛。恰逢西湖大秀,宣传铺天盖地,海报贴到萧山体育场,风头一时压过这场赛事。
他们提前很久率队抵达。一路上,叶恩弥看着旁边色彩斑斓的海报,上面印有一张女性面孔。乌发如流云,神情尖锐而高傲,深的轮廓,浓的唇鼻眉眼,恍如一场艳丽至绝的美梦。
叶恩弥明明是在凝望,眼睛却空白着,像两粒透黑的玻璃珠。
似乎在频繁出神。
一行人走选手通道入场,周围人影稀稀落落,已经有些粉丝提前来了。
保安朝他们要身份证明,陈霜当时是领队,应允一声,忙从包里翻找。
与此同时,听见远处有人在交谈:
“这个模特儿最近怎么老见着。很火?”
“都模特了,你还不清楚?能火的都是睡上去的呗。”
“话也不能这么说。不过身材也太好了,脸长得也挺惊艳,怪不得能红……”
“一看就是科技。亚洲人哪来的这种轮廓?整容脸,用来打飞机倒挺合适。”
陈霜本来不以为意,找到证件和邀请函递给保安,转眼发现叶恩弥摘了兜帽和口罩,在往远处走。
方才和同伴大声交谈的人,被他轻拍了两下肩膀。
不耐烦地一回头,看清叶恩弥的脸,神色马上堆满浓浓惊喜:
“弥,弥神?……我是你老粉丝了……”
叶恩弥转瞬笑起来:“别,我可受不起。”
这笑容幅度不小,散漫而随性的模样,露出左边一颗虎牙,隐约有些孩子气。
陈霜做了他几年领队,明确地了解那笑的含义,心头暗叫不好,情急之下,撕开步子就往那边冲。
叶恩弥很高,平时有健身习惯,身材力量均属翘楚。他以手拎住那人衣领,直提得双脚都快离地,另一只手指节屈起,紧握成拳,在周围的惊叫声中挥了上去。
那人口鼻出血,头也晕垂了。叶恩弥仍不罢休,又是一拳接上一拳。骨肉相击的钝响,一声声破在耳膜。
陈霜急得不行,猛扑上去把他拉住。
叶恩弥终于收了手,将那人往墙脚一扔,飞扬的眉目尽是轻蔑。
“垃圾。你也配提起她?”
他讽看一眼,重新戴上兜帽口罩。
陈霜注意到,那挥拳的手指赫然血迹斑斑。
后来陈霜看着影像学报告里的图片,直观而清晰,显示出掌骨断裂的程度。手术切口开在无名指侧面,打进两根钢钉和一块钢板。
陈霜问医生:“他还能打比赛么?”
医生很快回答,语气肯定:“近两年别想了。以后也得看恢复程度。”
陈霜心痛又惋惜,进了病房就埋怨他,这下后悔了吧。
叶恩弥眉角一掀:“我后悔什么,那个败类比我惨多了。你没看到他鼻青脸肿道歉来着?”
陈霜光顾着观察他缠满绷带的手,鼻头酸红。
陈霜是名校毕业,刚出校园,就因为热爱做了领队。
那年叶恩弥刚出道,行事桀骜,作风不驯,像是除了拿冠军,对其余一切都漠不关心。
陈霜从没见过这么年少轻狂的人。
那时也决计料不到,短短几年时间,身边会生长出一个永载史册的传奇。
他说:“但你也不用拿职业生涯开玩笑啊……”
这一场在杭州萧山体育场举办的比赛,是中国赛区新赛制的联赛,事关第一批国家注册电竞运动员的选拔。
官方认证,对职业选手们而言,意义非凡。
对叶恩弥,更是如此。
叶恩弥瞳孔剧烈一抖,似乎有些触动。
很久之后他才开了口,声音很低,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实了,越来越往下沉:“就是……受不了。听见那种人说那种话,我受不了。”
后来叶恩弥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也是陈霜唯一一次见他喝酒。
是在与俱乐部解约,签付一大额违约金之后。他在训练室一人熬到凌晨,废纸篓里全是喝空的铝罐。
从前为了保持状态手感,他滴酒不沾,其实量很浅,喝到最后仿佛已经找不见自己,眼角烧得通红,喉咙里像塞着一把火。
他踉踉跄跄起身摸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陈霜就在这时来到训练室,见叶恩弥靠坐在窗脚,窗外风雨淋漓,摇撼着天地沙沙作响。
他死死握着手机。对面明明接通了,他却不说话。
只是压抑着,喘着气。
未久,他自己挂断了。
叶恩弥把手机放下,以手掩目。
好像才留意到陈霜。
他淡笑着抬起手,给陈霜看自己无名指上固定绷带的塑料硬环。
“像不像个戒指?”这一声极轻淡,如同幻听。
像在问陈霜,也像自言自语。
“我好想娶她,你知道么?小时候我……我想给她最好的生活,我得配得上她才行。”
他发声艰涩,干咽着气,心口颤动如震:“……现在什么都完了。”
这场对话发生在宿醉时分,叶恩弥后来没有印象,陈霜也装作从未发生过。
只是,他口中的那个“她”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困扰了陈霜三年有余。
如今总算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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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樨品牌的秀场管理严格,靠脸和知名度撬不动门口严肃的保安。
开场前一刻,助理小鹿飞奔着把邀请函送到她手里,盛凌薇才被允许入场。
这个牌子多用木质长凳,挤挤挨挨地排布在一起。盛凌薇在第一排落座,忽然有人惊喜一声:“薇薇?”
盛凌薇转头,几乎是马上认出来人:“睦西。”
蒋睦西手上挽着自己的油粗一根长辫,在身边落座。她衣着色彩鲜明,脸上仍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五官成熟了,神态依然沾点学生气。
盛凌薇迅速意识到她的名字和品牌之间的联系,于是侧头说:“好久不见。这是你的牌子?”
“嗯,我的个人品牌。晚上有冷餐会,薇薇你要不要来?”
蒋睦西从小单纯热情,心里藏不住事,眼睛里面总是如梦似幻,讲起话也不时有些神游天外的意思。在学校成绩一般,就是因为注意力不够集中。
“嗯,好。”盛凌薇很关心她的近况,转而问,“最近怎么样?叔叔阿姨还好吧。”
蒋睦西眨眨眼:“挺好的,我爸还在里面,没人苛待他。就是他当时定案的那个金额,这辈子应该是出不来了。我妈刚和第六任丈夫离婚……但是也挺好的。”
大学毕业一年后,睦西的父亲锒铛入狱,母亲带她定居巴黎。
成年仿佛是一道泾渭分明的间隔线,盛凌薇自此经历了许多失去。热娜一夜之间陡然中风,彻底瘫痪在床。盛长荣后来不齿于她的职业,几乎彻底断绝父女亲情。
而叶恩弥在一个清晨离家出走,再无消息。她甚至因此失去了作为邻家哥哥存在的沈恩知,和他开始一段暧昧不明、却持续多年的浑浊关系。
那时她和睦西,两个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也走到人生的岔路口。
没想到却在此时此地,产生交集。
“恭喜你呀,薇薇,我之前在微博刷到,你要和沈家那个结婚了?”蒋睦西亲亲热热地和她抱了一下,“叶恩弥,对吧。”
严愫之前的交代犹在耳畔,于是盛凌薇含混过去:“嗯……姑且算是吧。你呢,睦西?”
“我跟这个意大利男模谈了两个月,有点腻了。”蒋睦西说着,打开ins给她看照片。
男人只穿一条内裤,蜜色肌肤,骨架匀称,是肉一欲横流的那种性感。
盛凌薇觉得有些眼熟,想起是她以前的合作对象,一起拍过杂志内页,确实身材绝顶。
没想到阔别经年,睦西对男人也换了口味。
看过秀,然后是接场的冷餐会,睦西斡旋在诸多时尚名流里,毫无怯色。
那个学生时代青涩腼腆的小女生,如今已成长到非凡的地步。
盛凌薇也应付着诸多寒暄,受邀与人合影,直到冷餐会结束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块玛德琳蛋糕都没空尝一口。
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出饥饿和倦意。睦西来到盛凌薇的酒店套房,吩咐助理小鹿去叫客房服务,随便点些厨房还在供应的食物填肚子。
等待的工夫,睦西冷不防问她:“那个,薇薇,能不能给我沈恩知的联系方式?……要是你们还有联系。”
盛凌薇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指尖在太阳穴揉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什么,马上摇头:“恩知哥有女朋友,快结婚了。你们之前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