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36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平彦说不是,“是坤明宫的?供奉官,姓江。”

  见祁令瞻神色似有不虞,秦疏怀问道:“这是怎么了?难道一个内侍太监也能?将你得罪了?”

  祁令瞻不想与他解释,起身理了理衣衫,“秦兄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他外出迎旨,见御药院的?内侍们端着各式进补的?羹汤鱼贯而入,摆了满满一桌,有茯苓鸡汤、粟米粥、姜乳饼,所费不糜,胜在心意新奇。

  天?家?赐宴应该当场享用,随行宫娥为他盛粥布菜,祁令瞻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他的?目光从药膳移到江逾白身上,说道:“皇太后殿下还交代了你什?么事,一起说了吧。”

  江逾白从容一揖,态度谦和,“娘娘说她院中的?梨花树下埋了酒,让仆今日顺道挖出来,带回?宫里?。”

  祁令瞻心中轻嗤。

  只?怕挖酒才是正事,赐宴只?是幌子?。这算什?么,要将东西都?搬走,然后与永平侯府一刀两?断吗?

  这个没有心肝肺的?小白眼狼。

  江逾白见他没有反应,又一揖道:“劳烦祁参知?指路。”

  祁令瞻却慢悠悠道:“她的?院子?你去不得。”

  江逾白不解,祁令瞻说:“皇太后出阁前?的?闺房,岂是寻常男子?能?靠近,你在宫里?也这般没有规矩吗?”

  若换了别的?内侍,此时必自陈一番太监不是男人的?论调,以表自己绝无非分之心。但江逾白尚未修得此等油腔滑调,此时竟支吾住了,自耳朵至双颊,均是一片绯红。

  他这副仿佛有点什?么心思的?表情让祁令瞻本就?不怿的?心情更是发堵,他将面前?的?白瓷碗向前?轻轻一推,声音微寒地说道:“你将这药膳带回?宫复命,就?说我不同意这种交换。”

  江逾白说:“这是两?码事,药膳是娘娘体恤,天?家?赐宴,没有推辞的?道理。至于?那两?坛酒……仆回?宫后会禀过娘娘,请她另派人来。”

  只?是这话传到照微耳朵里?,又是另一重意思。

  照微气得连午饭都?没吃,恨恨骂道:“他这是要趁爹娘不在将我赶出家?门,亏我好心好意惦记他的?病,还眼巴巴派人去关?心他——逾白,你可看清楚了,他真的?没病倒?”

  江逾白沉吟片刻,委婉回?答道:“参知?大人中气十足。”

  “这个混账东西!”

  照微气得在殿中走来走去,不住地抬手扇风,突然想到了什?么主意,扬起下巴冷笑了两?声。

  “他不让本宫的?人进门,那本宫自己回?去,不仅要把埋的?酒挖出来,还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第40章

  经药膳的?事一闹, 祁令瞻再没有心情与秦疏怀谈论心事,留他住一晚,让他第二天换一匹脚程快的?马再走。

  是夜, 明?月东上,照得侯府中轩榭清凉如出水,池边荷风阵阵, 袅袅送爽。

  秦疏怀倚在后苑池边剥莲子吃,忽听后墙处有细微的?响动,疑是贼人窥伺, 于是放下莲蓬,顺手从脚边拾起块石头,掂了掂, 猫着身子贴过去。

  他准备等那贼人翻过墙时给他一石头, 正屏息凝神间, 忽听隔墙处传来窃窃私语。

  “往左一点儿,左,再左……稳住别动……”

  这个声音……

  秦疏怀可太熟悉了。

  当年照微住在回龙寺时,经常翻墙下山喝酒, 回来得晚了, 要么央他偷偷开小门,要么央他搭把手翻过墙,也是这个又焦急又压着不敢声张的?语调。

  他搁下手里的?石头,转而掏出?几个刚剥好的?莲子, 隐在墙边枇杷树的?影子里静静等着。待觑见照微鬼鬼祟祟从墙头翻过来,尚未落地, 弹出?一个莲子,正正崩在她?脑门儿上。

  照微“哎呦”了一声, 跳下来时险些崴着脚。

  “谁在哪儿装神弄鬼!出?来!”

  月光下,她?一身利落的?回鹘束脚裤,头发扎成高?马尾,两眼瞪着枇杷树的?方向,警惕而恼怒,像一只冷不防被人暗算的?夜猫。

  “祁令瞻,是不是你,你也太无聊了!”

  照微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敢这样捉弄她?,新?仇旧恨添在一起,她?撸起袖子就要往树底下逮他,“我明?天就写?信给娘好好告一状,让娘给我作主,你……”

  秦疏怀忍俊不禁,从树荫下走出?来,合掌朝照微一礼,“启禀太后娘娘,不是世子,是贫僧。”

  照微愣在原地,打量了他许久才敢确认,“得一……你是得一?”

  秦疏怀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

  照微回来挖自己院子里埋的?那两坛酒,顺便看看祁令瞻窝在府里不上朝是在搞什么鬼。她?将?从秦疏怀那里薅过来的?莲子嚼得嘎吱脆,咬牙切齿地问他:“你说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为?何躲在府里装病?”

  秦疏怀回答道:“世子虽然身体安康,但郁结难纾,心病更要仔细调养。”

  “心病?”

  照微下意识想到?天贶节那夜在观月楼撞见祁令瞻的?事。

  那时他瞧着面有不怿,难道是听见她?夸薛序邻的?字好诗好,惹着他了?

  起念只一瞬,又觉得不可能。

  祁令瞻那样冷心冷肺的?人,从前打她?手板时,任她?口不择言地乱骂,下手也不肯减一分力。听见她?说薛序邻的?字好,最多只会觉得她?没眼光,怎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乃至耿耿于怀?

  秦疏怀说:“我看世子一整天都在石榴树下禅坐静心,那石榴树都被他烦枯了,掉了一地果子,必是有极无可奈何又不能对人言的?事。他是你兄长,你该多关心他一些。”

  照微闻言双眉轻挑,“你说他给我把石榴树养枯了?”

  秦疏怀:“……”

  “上个月平彦还说那石榴树结了好多果子,说今年最少能摘两筐,合着祁子望这几日躲在府里,就是为?了糟蹋我的?石榴。”

  照微气得抬头望天,半晌,突然一甩发尾,抬腿往祁令瞻院落的?方向走去。

  “我得去看看,你别跟着了,他最近脾气古怪,被他抓到?小心连你一起骂。”

  祁令瞻的?院子与容氏和永平侯的?和光院只有一墙之隔。和光院如今只有几个丫鬟,早早就熄灯入睡,照微先翻墙进到?和光院,跑到?院东墙下,隔着菱花窗悄悄往祁令瞻院中打量。

  祁令瞻院中同样很安静,屋里屋外只留着两三盏夜灯,卧房的?方向一片漆黑,想必主人已?经入睡,庭中只见月光如积水,竹柏叶影在青石砖上往来悠荡。

  “我的?石榴树……”

  照微扒在窗口寻摸半天,这回没有人给她?踮脚,她?得自己从园圃中找垫脚石,一块一块摞到?一起,颤颤巍巍地踩上去,双手攀住了高?墙,鼓气使劲儿一撑,半边身子挂在了墙上,然后慢慢着力往另一侧翻。

  院中响起两声布谷鸟的?叫声,这是暗卫询问是否动手的?暗号。

  祁令瞻此时仍坐在石榴树底下冥思,说道:“留个活口。”

  暗卫领命而去,片刻后,墙边响起“扑通”一声,继而是年轻女子的?痛呼。

  祁令瞻听见那声音,倏然睁眼起身,脸色十分难看。

  “祁照微!”

  照微被暗卫从地上拎起来反剪双手,袖子被石子蹭破,露出?大?片血丝。祁令瞻走过去时,暗卫正捏着她?的?脖子拷问来历,祁令瞻急声道:“放开她?!”

  照微脱了钳制,靠在墙边狼狈地喘气,指着祁令瞻道:“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胡说什么!”

  祁令瞻上前扶她?,检查她?手臂上的?擦伤和脖子上的?勒痕,见她?这两眼汪汪的?可怜样,又心疼她?又气她?鲁莽,瞪了她?一眼,冷声说:“先随我进屋。”

  因她?此行实在太不成体统,传出?去必然会惊动御史台,祁令瞻没让下人进屋伺候,只叫了两盆热水,一盆给她?洗脸,一盆给她?清洗伤口。

  “嘶……疼疼疼,你轻点!”

  小臂被温水一泼,烧灼感漫成一片,照微要将?手抽出?来,却被祁令瞻紧紧握住。

  他只冷着脸吐出?两个字:“忍着。”

  话虽如此,手下的?动作却刻意放轻,改撩水清洗为?巾帕蘸拭。

  那帕子是银丝蜀锦,在灯烛下折出?水波般的?柔光,然而和她?手腕一比,仍显得黯淡生?硬,也愈发衬出?伤口扎眼。

  连日静坐,想在心里筑就的?那方铜墙铁壁,此时只剩一叶蝉翼般的?窗纸。心跳在窗纸的?另一面鼓烈不息,随着她?的?体温传到?他指尖,心中惊澜有越雷池的?迹象。

  祁令瞻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这里还没洗干净呢,”照微不满地擎着胳膊在他面前晃,“有没有止痛的?药粉,我要上药!”

  祁令瞻将?装着药粉的?瓶子往她?面前一戳,说:“自己擦。”

  他这副样子,看在照微眼里,只当是他要生?气的?前兆。

  照微顾不得擦药,先发制人地质问他道:“我看你活蹦乱跳的?,为?何要称病不去视朝,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是想白拿朝廷的?俸禄不干活?”

  祁令瞻:“……”

  她?大?半夜不在宫里待着,学纨绔宵小翻墙回侯府,就是为?了来打探这个?

  “还有我的?石榴树!叶子都枯了,祁令瞻,你对本宫有意见,竟要拿树撒气吗?”

  照微起身,要去院中检查那石榴树的?情况,祁令瞻心中发虚,忙一把拦住她?,说道:“你消停些,让人看见算怎么回事?石榴树没事,只是前两天浇水浇多了,停几天就好了。”

  “水浇多了?”照微将?信将?疑。

  当然不是水浇多了。

  那夜祁令瞻烧了将?近两箱书稿,叫平彦埋去石榴树底下做灰肥,结果一下子埋太多,将?石榴树给烧蔫儿了。如今枝梢的?叶子许多已?经枯落,绿灯笼似的?石榴果也掉落了十几个。

  祁令瞻不与她?对视,转身去拿药瓶,将?瓶中药粉扑在浸湿的?帕子上,对她?说:“过来,我给你上药。”

  照微冷着脸走过去,卷起袖子横在他面前。

  药粉白如盐粒,轻轻盖在她?伤口上,血已?经被止住,只是淤青瞧着还有些明?显。祁令瞻四指托着她?的?胳膊,拇指缓缓在积淤处揉按,直到?淤血散开,取了纱布来,在她?胳膊上缠满一圈。

  “还有这儿。”

  照微扬起下巴,给他看自己脖子上的?一圈儿红痕,“你的?人下手可真狠,你若是晚来一步,我就被掐死埋尸了。”

  她?的?衣上没有熏香,但靠得近了,仍有浅淡的?幽香在鼻尖缭绕。那是宫妆卸尽后的?铅华余韵,是从她?发间、唇间、领间逸出?的?香气。

  祁令瞻难以自抑地有些心猿意马,低声训她?道:“圣主不乘危而徼幸,这回吃了苦头,下次不要深夜到?处乱跑了。”

  照微轻哼,“我回自己家怎么能叫乱跑,爹娘不在,这府里至少有一半我说了算。”

  “嗯,你说了算。”

  祁令瞻随口敷衍她?,从罐中取出?一指夏日消蚊虫叮肿的?清凉膏,缓缓涂在她?颈间,沿着那红痕抹开。

  “轻点,疼……别别别,痒……”

  祁令瞻按住她?,颇有些无奈,又被她?这副引颈受戮的?样子逗笑了,声音也温和三分:“你到?底疼还是痒,能不能老实点,马上就好了。”

  他这一笑反让照微怔愣,目光落在他脸上,见那白玉般的?面容在熔金烛火里罩上一层难得的?温煦,眉眼间少了凌厉,雅致出?尘如画中拓下的?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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