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的小周
小少傅昨日说得虽都是气话,詹灼邺却清楚,这株明艳的娇花从不?缺观赏者,倘若他前脚离去,后脚就有?数不?清的男子?蜂拥而至,争相想要嗅一嗅花香。
詹灼邺俯下身轻轻吻了女?子?光洁的额头,眼?底深沉似海,语气却是平静无澜:
“少傅宽心,孤不?会再冲动用事。况且,孤还有?一份贺礼,要在皇贵妃生辰那日献上。”
姜玉竹不?清楚太子?想要给皇贵妃献上什?么贺礼,可她?却知?道,男子?一直有?他铁血手腕的一面,不?然他亦不?会从冰冷萧瑟的北凉杀出一条血路,站到如今的位置。
她?想,或许皇贵妃今时也感到懊悔,当?年没有?对襁褓中的太子?痛下杀手,反而被绝境中生长出来?的男子?逼得捉襟见肘。
登华宫内,皇贵妃正?在同大皇子?用午膳,二人食至一半时,皇城司使前来?觐见。
“启禀皇后娘娘,卑职奉命去往宝华寺调查那位净妄大师,他已经离开寺庙云游,不?过卑职还是查到这个人的底细,此人姓毕,曾是都察院右副督御史。”
皇贵妃听闻这消息后,面色一凛,她?缓缓放下手中玉箸,描绘精致的柳眉微微皱起:“原来?是他。”
大皇子?不?解问道:“儿臣并不?记得都察院里有?姓毕的御史,想来?这个人早已致士,母妃为何要调查他?”
皇贵妃看了大皇子?一眼?,冷声道:“毕御史在二十年,曾与太子?的外祖父关系交好,此人许久没有?在京城露过面,如今他同太子?忽然间有?了联系,让本宫觉得不?安心。”
大皇子?不?以为然笑了笑:“母妃多心了,一个致士二十年的和尚,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皇贵妃的脸色却未因大皇子?的话而好转,淡声道:“太子?困在北凉十六载,归京不?足四年,还不?是逼得你节节败退,把吏部和兵部都拱手交出去。”
被戳到了痛楚,大皇子?脸色突然沉下来?,他放下碗筷,语气不?悦:“若母妃当?年做得干净些,不?就没了如今的困扰。”
“放肆!”
大皇子?当?即跪地叩首:“母妃息怒,儿臣口不?择言,只是儿臣心中不?解,父皇如今已经离不?开母妃的...母妃上一次为何不?做到底,干脆让父皇下旨废黜太子?,再....再...”
余下的话,他未敢再说。
皇贵妃看向跪在地上的大皇子?,冷冷一笑:“再什?么,再让皇上下一道圣旨封你做太子?,你当?朝中百官都和五皇子?一样没有?脑子?。上一次的事,全是因你舅舅赌性大起,办砸马场的事情,本宫才不?得不?出手...”
“邵炎,欲速则不?达,本宫同你说过很多次,要沉下心,要稳住气,要会忍耐。”
做人,要像毒蛇一样,有?足够沉着冷静的心,耐心等待时机,在猎物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予最?致命一击。
大皇子?从小听母妃这些话,耳朵都快听出了茧子?。
他身为大皇子?,年纪最?大,资历最?深,辅佐政务的时间也最?长,他深受父皇倚重,朝中百官更是无一不?称赞他有?着尧鼓舜木之贤德。
直到太子?归京后,一切都变了。
有?时候他真羡慕脑袋空空的五皇子?,对于抢走他风头的太子?,想骂就骂,骂个痛快。
可他却不?能?。
他是父皇眼?中最?孝顺懂事的儿子?,是百官眼?中最?平易近人的皇子?,需无时无刻端着成熟稳重的姿态,才能?笼络住人心。
他握紧双拳,低垂下头道:“母妃训斥的话,儿臣会记下。”顿了顿,大皇子?又道:“母妃,还有?一件事,儿臣需要您出手...相助。”
皇贵妃没了胃口,她?接过侍女?奉上的清茶净口,用丝帕擦了擦唇角。
“何事?”
“几日前,老五他找上儿臣,说他把云薇宫里的那位...弄大了肚子?,恳请儿臣想办法帮他把云嫔送出宫去...”
皇贵妃抬手扶住额头,她?缓缓蹙起眉心,冷声道:
“五皇子?改不?掉他这风流性子?,迟早会惹出大祸,此事本宫断不?能?插手,若是被太子?抓到把柄,本宫的凤印便再也回不?来?。上次亏得本宫及时发现?,才没能?让端妃的人进入炼丹司,若是凤印再到端妃手里,这里面的事态孰轻孰重,你心中要有?分寸。”
大皇子?不?解追问:“那母妃认为...该当?如何处置云薇宫里的那位?”
皇贵妃摘下手上的缠枝梅花纹护甲,轻轻放在桌面上,神色淡漠道:“杀了。”
———
耀灵帝卧病在榻的那段时日,因皇贵妃衣不?解带终日照看,让耀灵帝备受感动,因此命内侍省隆重布置皇贵妃的生辰宴,还将宴会安排在最?为显赫的章华殿。
瑟瑟秋风下,绣闼雕甍的章华殿灯火通明。
宫女?们鱼贯而入,端上山珍海味,美酒鲜果,百官觥筹交错,酒香融融,繁复的烛台映照下,宾客们容色祥和,面带笑意。
金阶上,皇贵妃一袭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宫装,手挽屺罗翠软纱,鬓间所簪的红翡滴珠金步摇在烛光闪动着熠熠华光,气度雍容华贵。
耀灵帝大病之后,同皇贵妃的关系又恩爱不?少,不?时还会为身边的皇贵妃添菜。
每逢此时,皇贵妃的脸庞上会露出害羞一笑,望向耀灵帝的目光充满了缱绻爱慕。
殿中的宾客们看见了,纷纷感慨这么些年过去了,皇帝和皇贵妃依旧是伉俪情深,举案齐眉。
更有?一些善于拍马逢迎的官眷,称赞起皇上重情重义,就算与皇贵妃感情再好,也没有?破了当?初永不?立后的誓言,想来?先皇后在天有?灵,亦会感到欣慰罢。
姜玉竹听到这些宾客们的议论?声,不?由看向身旁的太子?。
男子?眉眼?深邃,浓睫低垂,神色平静,长指正?在不?紧不?慢剥着虾壳,仿若没听到周遭的议论?声。
詹灼邺将剥好的一盘子?虾肉放到女?子?面前,温声道:“慕容神医说你的身子?调理的差不?多,可以吃海味了。”
姜玉竹和太子?婚期降至,因她?一直躲在姜府不?出来?,引来?不?少质疑声,故而今夜她?是以姜家小女?的身份入宫。
姜玉竹第一次以女?儿身参加如此盛大的宴会,心中不?免有?点紧张,更何况她?和太子?坐在一起,吸引不?少宾客好奇投来?的目光。
“啧,有?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太子?比皇上还要深情,竟然亲手给姜小姐剥虾吃。”
“大庭广众之下,姜小姐还未与太子?成婚,如此未免恃宠而骄,她?就不?怕被谏官扣上祸水之名?”
“嘿,我要是有?姜小姐一半的姿色,定要做比她?做更祸水的事...”
姜玉竹望着太子?,紧绷起小脸道:“殿下注意言行?,臣女?现?在不?是殿下的少傅。”
詹灼邺不?以为意,他夹起虾肉放进女?子?檀香小口中,狭长凤眸微微弯起:“既然姜小姐不?是孤的少傅,就收一收师长的架子?,莫要跟个小师太似的绷着脸。”
听到太子?还有?心情调侃自己,姜玉竹倒是觉得安心多了。
就在此时,一名侍女?走到玉几旁上菜,忽而将揉成一团的纸塞进姜玉竹手中。
姜玉竹神色自若,等到侍女?走远了,她?才缓缓展开掌心里的纸团。
一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她?眸光微凝,思忖片刻后,侧身对太子?低语。
“孤跟你一起去。”
“不?可,殿下和我一起去会引人注目,萧世子?拿到这件东西十分不?易,臣熟悉宫里的地形,会当?心的。”
詹灼邺犹觉得不?放心,下令派周鹏跟在姜玉竹身边。
于是,姜玉竹故意失手打翻酒盏,借着换衣裳的缘由带着周鹏和一名侍女?离开宴席,前往偏殿。
换好新?衣裳后,她?没有?返回宴席,而是离开偏殿走进一条小径,最?终来?到修葺到一半的东宫。
白日里破落的东宫就鲜有?人至,到了夜晚更是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隔着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姜玉竹隐约看到一个男子?熟悉的身影,环顾四周确保没有?其他人跟着自己,她?拨开灌木丛走过去。
“时晏。”
萧时晏回过头,目光在触及女?子?时,他琥珀色的眸光有?一瞬间凝滞。
月色下,女?子?一袭黛蓝羽袖月华裙,身姿袅袅,她?肌肤本就赛雪欺霜,裹在黛蓝色轻纱里,仿若朦胧云朵下的朗朗皎月,湛蓝湖面上的出水芙蓉,清丽逼人。
可这株曾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芙蓉花,却眼?睁睁被他人采择走了。
萧时晏常常扪心自问,后悔吗?
自然是悔的。
数次梦境中,他又置身于宝华寺后山的那间小木屋,女?子?秋眸含水,神色迷离,纤纤素手紧紧握着他的衣襟,那殷红的唇瓣就在他眼?前,若即若离,就快与他相贴。
梦中的他,少了几分理智和顾虑,多了几分冲动和私欲。
他扣住女?子?纤细雪白的脖颈,狠狠吻了下去。
梦境随之破散,唯留心底的遗憾如雨后藤蔓蔓延滋生,在黑暗中结出苦涩的果实。
自食苦果的滋味,大抵便是如此罢。
萧时晏清浅一笑:“我还以为太子?不?会让你来?....”
姜玉竹心叹最?了解太子?的人,居然是萧时晏,不?过在对方面前,她?还是要掩饰一下自己教养出来?的小心眼?学子?。
“太子?遣周校尉随我前来?,我让周校尉他留在外面把风。”
顿了顿,她?又道:“时晏,你真的从炼丹司拿到养神丹,此事若是被人发现?,会不?会牵扯上你?”
萧时晏看到女?子?露出担忧的面色,他摇了摇头,温言道:“放心,我那个表弟办事还算稳重。”
说完,他从荷包里取出装有?丹药的青花瓷瓶。
“表弟他等待多日,总算是寻到一个机会拿到丹药,不?过只有?一颗。”
姜玉竹欣喜地接过瓷瓶:“无妨,一颗就足够了。”
“瑶君为何想要这养神丹?”
萧时晏感到不?解,女?子?正?值桃李年华,身体?康健,没有?必要靠养神丹去延年益寿,更何况以她?的才智,定然也知?道这种丹药不?过是哄骗人的无用之物。
姜玉竹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将她?的猜想告诉萧时晏。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远方传来?,听起来?应是有?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姜玉竹忙抓住萧时晏的手臂,二人蹲下身,躲进一处灌木丛后。
透过灌木丛的间隙,她?看到有?两个身影快步走来?,从衣着上来?看,应该是一男一女?在互相拉扯。
“霜儿,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派人去害你!”
男子?一开口,躲在灌木丛后的姜玉竹和萧时晏相互对视,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一抹惊讶。
因为这个人他俩都认识,正?是几个月前被耀灵帝解除幽禁的五皇子?。
五皇子?幽禁小半年后,张扬狂妄的性子?倒是收敛上不?少,京城贵人们的茶余饭后,已经很久没有?提起五皇子?的名字。
那与五皇子?拉扯在一起的女?子?又是谁呢?
姜玉竹微微探身,想要看清楚。
她?与萧时晏躲避的地方狭窄,两个蹲在一起,相互挨得很近。
感到肩侧压过来?的馨香柔软,萧时晏呼吸一滞,垂眸看向身侧佳人。
这应该是女?子?换上女?装后,头一次与他相聚的这么近。
或许,也应是最?后一次了。
灌木丛外,传来?女?子?低声哭泣的声音:“你要我怎么信你,三日前,若不?是梅香她?嘴馋,背着我吃了内侍省送来?的糕点,现?如今在阴曹地府里人就是我了。除了你,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指使内侍省的人下毒。”
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姜玉竹透过灌木丛间隙定睛看去,惊得倒吸上一口气,若不?是一旁的萧时晏及时搀扶住她?,险些要跌了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