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的小周
洞悉自己难逃一劫,姜玉竹只盼着能找个隐蔽的床帏之地,来平息老虎大人?的妒火。
可老虎大人?睚眦必报,势要将上一次的羞辱还回来。
感到手腕一紧,姜玉竹眼睁睁看?到她的双手被暗银嵌玉鞶革束缚在?椅背上,挣脱不得。
温热的唇瓣落在?后颈上,猝不及防,激得女子?倏地弓起白玉般雕琢的美背,赛雪欺霜得肌肤犹若皎月反拱,落在?男子?漆色眸底,引得眸色愈深。
随着黄花梨摇椅轻轻摇晃起来,在?寂静的夜色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窗外月色如?水,窗下摇椅摆动的幅度也越来越猛烈,仿佛醉酒的仙人?东倒西歪,沉醉在?弥漫着春光的盈盈夜色下...
一夜荒唐过去?后,翌日,姜玉竹命余管事将太子?府里所有的摇椅都丢进库房里。
慕容神医仔细检查过炼养身丹的药渣,告之太子?这?颗养身丹并无害。
虽然丹药里含有一丁点儿毒素,却不足以?致命,除非耀灵帝把丹药当饭一样吃下肚,服用上二三十?载,沉积的毒素才会引起疾病。
可耀灵帝设立下炼丹司不过五六年的时间,每日服用的丹药数量亦不算多,况且耀灵帝能够从危险重重的九子?夺嫡之争中?一路杀出来,提防之心更是比常人?多。
听说耀灵帝安排了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试丹人?,每次在?炼丹司开炉后,都会让这?位试丹人?先服用,倘若平安无事,耀灵帝王才会服食下这?批新出炉的丹药,整个过程可以?说是缜密至极。
姜玉竹听到慕容神医的答复,她感到十?分困惑。
莫非是她多虑了,或许只是巧合,才会让每次大皇子?被太子?揪住小辫子?时,耀灵帝碰巧染上疾病,使得大皇子?逢凶化?吉?
还有昨夜五皇子?在?东宫与云嫔提起皇贵妃的把柄,又是什么事?
种种疑惑和偶然交错在?一起,好似散乱在?一起的线团,姜玉竹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只要找到线头的一端,就能从杂乱的线团中?找出最终的真相。
不过眼前当务之急,是要阻止大皇子?前往雍州。
昨夜在?章华殿,太子?给皇贵妃献上的贺礼,正是靖西侯的首级。
詹灼邺自然不会和匈奴人?勾结在?一起,他谋划多年,终于收买下靖西侯身边的一个亲卫,又命手下兵马乔装成匈奴骑兵,里应外合攻破雍州军营,直取靖西的首级。
詹灼邺手下人?马不会留下把柄,可若是大皇子?被耀灵帝指派前往雍州,就保不齐会被他无中?生有,况且雍州紧邻北凉,一旦大皇子?得到雍州兵权,便能像以?往的靖西侯一样,时刻掣肘北凉的玄月军。
就在?姜玉竹和太子?琢磨着如?何?阻止大皇子?前去?雍州时,京城贡院门?口闹出一场不小的风波。
原是今年春闱科考上落榜的考生围拢在?贡院外,这?些人?嚷嚷着科举存有舞弊行为,他们的答卷被人?替换了,恳请大理寺的官员查明真相。
不过这?些落榜考生被大理寺以?寻衅滋事为由?,尽数关押起来。
当这?个消息传到太子?府后,很快引起到姜玉竹的注意?。
华庭书院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学?府,姜玉竹在?华庭书院受学?三载,结识下不少有才华的学?子?,原以?为在?今年的春闱科举上,这?些学?子?会崭露头角,可观那夜琼林宴上的等?科进士,却多是世家大族子?弟,鲜有姜玉竹认识的故人?。
姜玉竹让太子?调来中?榜进士的答卷,她挑灯翻阅好几夜,果然发现了端倪。
在?众多答卷中?,其中?有一份答卷脱颖而出,此人?的文章针砭时弊,言辞犀利,一针见血指出朝中?重臣兼任地方节度使的弊端,造成地方屯粮不积极,致使军粮不能自给的后果。
正是这?独树一帜的答卷,让此人?从万余名考生中?大露头角,在?殿试上被耀灵帝钦点为状元郎。
可姜玉竹却笃定?这?答卷的主人?并非是琼林宴上那位状元郎。
这?一日,姜玉竹与太子?一起来到刑部?的地牢。
刑部?地牢分地号,人?号和阎号三种监房,地号牢房主要关押酒后闹事的世家子?弟,环境干净,甚至还有床榻被褥。人?号牢房关押罪行较轻的犯人?,有草席子?可以?睡,而阎号则关押着罪恶滔天的犯人?,里面环境恶劣,终年不见天日。
阎号地牢里散发着阵阵恶臭,姜玉竹走在?太子?身后,用丝帕掩住口鼻。
负责领路的狱卒打开一间监房牢门?,冲太子?谄媚笑道:“殿下身份尊贵,若想要提审此人?,差奴才去?办就好,何?必亲自来这?种污秽的地方。”
詹灼邺淡淡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狱卒忙不迭点头,发誓定?会把嘴紧闭严实了,同时提醒道:“此人?是个硬骨头,跟他一起抓来的那个几个考生都认罪出去?了,唯有他受过刑也不松口,愣是从人?号房打进阎号房。”
姜玉竹收起遮挡在?口鼻上的丝帕,她缓缓走向缩在?角落里的男子?,蹲下身仔细打量。
男子?披头散发,囚服上布满血迹,脸上也全是脏泥,他双眸紧闭,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一声不吭,仿若是睡着了。
姜玉竹没想到男子?竟会如?此狼狈,她蹙起剑眉,轻声道:“鹤隐兄,你还好吗?”
男子?猛然睁开眼,一对微微上扬的丹凤眼虽然布满了血丝,却是极为有神。
“姜墨竹....你来这?里做什么?”
男子?语气充满了戒备,甚至在?看?清来者时,忍不住露出厌恶的神情,往后缩了缩身子?,仿若她才是污手垢面,浑身散发着臭气的人?。
对于男子?流露出的反映,姜玉竹倒是没有觉得意?外。
在?华庭书院里,姜玉竹谨记自己是女儿身,始终低调行事,不显露出才华,可因她不够硬朗的外观,仍惹到一些人?不喜。
除了有断袖之癖的蒋世子?处处刁难她,还有另一位学?子?同样看?她不顺眼,此人?就是眼前模样狼狈的鹤隐。
姜玉竹一直觉得鹤隐这?个人?很奇怪,他对自己的厌恶虽不像蒋世子?那般明晃晃,却透露着避之不及的疏离。
譬如?她初入学?那日,原是被夫子?分到和鹤隐邻桌,可不到半日的功夫,鹤隐就找到夫子?告状,说姜玉竹身上有一股怪味,扰得他不能认真听课。
后来,姜玉竹就被分到与萧时晏坐一起。
再譬如?,夫子?分发课业时,鹤隐只要收到她递来的书册,都会毫不掩饰脸上的厌弃之色,狠狠用帕子?擦拭她触碰的书册。
如?今鹤隐沦落至地牢,对姜玉竹的厌恶之心非但没有少,反而更有甚之。
姜玉竹后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温言道:“鹤隐兄,我看?过这?届状元郎的答卷,上面提到地方节度使的变革之道,你以?前在?书院里与夫子?提过,我知道你没有说谎,此次春闱科举确是存在?徇私舞弊,今日我与太子?过来,是想帮你在?圣上面前伸冤。”
“太子?会带你去?金銮殿面见皇上,你的文章风格独一无二,只要你再写一篇试策论,皇上看?过后就能知晓,当初那篇独占魁首的文章是你所答....”
姜玉竹说了半晌,可男子?始终缩在?昏暗的角落里,一声也没有回应。
她皱起黛眉,向前走上一步,扬声询问:“鹤隐兄,你有在?听吗?”
“离我远些!”
男子?忽而暴喝一声,挣扎着想要起身闪躲,双手触及墙壁时又痛苦地缩回来。
姜玉竹这?才注意?到男子?的手指全都扭曲了,根根手指上布满伤痕累累,她不由?清瞳剧震。
“他们竟对你用了拶刑,你是读书人?...他们怎可对你用拶刑?”
拶刑是用拶子?套入犯人?除了拇指外的其余八指,再用力紧收,十?指连心,会传来钻心剧痛,许多犯人?受不了这?等?剧痛,就会招供。
可在?这?个过程中?,对手指的伤害极大,就算日后康复,也握不成笔了,所以?刑部?有禁令,不得对有功名的举子?用拶刑。
似是清楚自己的双手废了,未来的仕途再无希望,鹤隐靠着墙壁冷笑起来,他抬起头看?向姜玉竹,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鄙色:
“姜墨竹,收起你的假慈悲,我不需要你这?种虚伪之人?的怜惜,你与太子?今日前来游说我,不过是为了利用我,去?扳倒大皇子?...”
早在?方才鹤隐挣扎之时,詹灼邺将小少傅揽在?身后,他垂眸睥向自暴自弃的男子?,淡声道:“你若不想扳倒大皇子?,为何?坚持到现在?还没有认罪?”
鹤隐被太子?问得一愣,他盯着面色清冷的男子?,哑声没有作答。
詹灼邺又道:“孤认识一位神医,可接断指,你若是愿意?效忠于孤,孤可以?助你夺回自己的状元之位。”
太子?容貌俊美,气质卓然,谈吐间噙着一国储君的威仪,不禁让人?心悦诚服。
鹤隐听到太子?的应诺,晦暗的目光一点点亮了起来,可当他的目光落到姜玉竹身上时,又倏然暗沉下来,冷声道:
“多谢殿下好意?,不过鹤某决意?以?死明冤,会在?牢狱四壁留下一封血书,向世人?昭示大皇子?默许考官徇私舞弊的恶行。”
姜玉竹从太子?身后探出头,语气有些无奈:“只怕鹤兄的冤魂还没飘到孟婆桥,墙壁留下的血书就被狱卒用粪水泼洒干净了,鹤兄究竟有什么顾虑,不妨对太子?直言。”
听到姜玉竹的嘲讽,鹤兄不怒反笑,一双丹凤眸微微扬起,直直看?向太子?身后眉眼清秀的少年郎,不屑笑道:
“鹤某的冤屈和生死,不需要靠一个女子?去?指指点点。”
寻求真相
此言一出, 女子浓密的睫毛在一瞬间扑簌簌扇动,那弯如新月的眉毛高高扬起。
詹灼邺眯起凤眸,漆色眸底闪过一道冷冽杀意?, 他沉声唤道:“周鹏...”
“且等一下?!”
姜玉竹从惊愣中回过神?, 阻拦太子唤来周鹏灭口。
她将太子拉到角落里,黛眉微蹙,轻声道:“殿下?,时机不等人,大皇子不日后就要启程前往雍州大营, 鹤隐的文风极具鲜明,如若他能出面?作证,便省去很多功夫。殿下容臣再与他说几?句话,看看能不能扭转他的心意?。”
詹灼邺看向神?色真诚的小少傅, 思忖片刻后, 点头应允了。
姜玉竹再次走到鹤隐面?前, 她拾起几?把杂草垫在乌黑的方砖上, 撩开竹纹衣摆席地而坐。
“姜某很好奇, 鹤兄从何知道我是女子?”
或许是认为?挑明真相?后, 自己终逃不过被太子灭口, 鹤隐没有隐瞒真相?。
“我出身于杏林世家, 嗅觉天生异于常人,你身上的气味虽然用皂香刻意?遮掩, 却仍是难掩女子的天然体香。”
姜玉竹眨了眨莹润乌眸,恍然道:“所以在华庭书院的第一日?里,鹤兄就知晓我是女子, 那你为?何没有去?夫子面?前揭发?我?”
鹤隐冷笑一声,语气不屑:“你离经叛道扮成男子入学, 乃是父母失德失责,此事与我又有何干?”
其实,鹤隐在最?初认出姜玉竹女儿身时,只当她是个被父母宠坏的高门贵族小姐,好奇来到学院里呆上几?日?,很快就会被枯燥的课业逼回闺房。
可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却坚持下?来,纵然资质平庸,却在机缘巧合下?入了李棋仙的眼?,成为?李棋仙唯一的入门弟子。
而被李棋仙拒绝门外的鹤隐曾想?去?揭发?姜玉竹,可看到女子在课堂上乌眸明亮的模样,他终是放弃这个念头。
罢了,对方终究是个女子,再勤勉又能如何?
参不了科举,入不得仕途,终是要回到她的绣阁香闺,日?后择一个好人家嫁出去?,他何必因?此毁掉她的声誉。
可碰巧在春闱前,鹤隐的父亲猝然病逝,按照大燕律例,在一年守孝期间,他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当听说姜玉竹在殿试上高中榜首,成为?太子少傅的消息,鹤隐先是感到不可思议,遂感叹女子城府深沉。
女子资质平庸,除了容貌尚可,一无是处。
不过是靠着以色侍人,攀附上太子,竟然敢明目张胆立身于朝堂。
真乃可笑!
故而当姜玉竹向鹤隐提出她可以帮助他沉冤昭雪,他心底只有一声冷笑。
得知鹤隐原是因?她的女儿身而避之若浼,姜玉竹拱手笑道:
“那姜某要多谢当初鹤兄的不告发?之恩。”
女子笑起来时明眸弯弯,纵然置身于昏暗恶臭的牢房里,却犹若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拂来阵阵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