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的小周
姜玉竹当然知道这份秘图来之不易,她?这段日子虽未与太子相见,却与冯少师相谈甚欢。
冯少师沉迷棋道,得知姜玉竹是李棋仙的入室弟子,几乎每日都要寻她?来杀上几盘。
在二人对弈的时候,冯少师提到太子派去衢州的伺察假扮成?普通矿工混迹于石炭场,最?终摸清这批石炭的流向,绘制成?图,以密写?术送往京城暗桩。
涉及到走私石炭一事,姜玉竹不敢推脱,只得书信萧时晏改日再约。
翌日,她?乘坐马车前往余管事提到的暗桩——霓裳阁。
霓裳阁是京城里的百年旺铺,在寸土寸金的朱雀大街上拔地而起五层楼高的铺面,阁楼里不光售卖绫罗绸缎,头?面配饰,还?有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为上门?贵客量体裁衣。
姜玉竹从马车上下来,抬眸瞧见霓裳阁外车水马龙,宾客盈门?,其中不乏王公贵人特意前来裁制华裳。
大隐隐于市,谁能想到明晃晃立在京城最?繁华喧嚣地段的霓裳阁,竟是一处传递隐秘消息的暗桩。
姜玉竹步入阁内,她?被?一名小厮领至二楼雅室。
很快,姜玉竹就见到与她?接头?的伺察,是一位在霓裳阁当了三十多年裁人的老婆子。
雅间内,老婆子一身青布棉衣,头?上扎了一块褐色布巾,身形枯槁,佝偻着背坐在红木圈椅上,手中拿着一根铜烟杆,听到门?扇开合的动静,她?一动也不动,只哑声道:
“褪去衣裳过来。”
在霓裳阁消费的贵人们讲究私密,故而二楼每间雅室的墙壁以空瓮横砌而成?,室内所出?之声尽收入瓮,就算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也听不到屋内动静。
姜玉竹环视屋内并无他人,她?轻咳一声,答道:“阿婆,我不是来裁衣裳,是来取东西的。”
话音刚落,稳稳端坐于椅上的老婆子蓦然抬起头?,只见她?眼下那?一对灰白发亮的眸子,如鹰隼般锋锐,直勾勾看?向出?言的姜玉竹。
姜玉竹被?老婆子这对异于常人的灰白瞳仁看?得心中发毛,双手也不自觉握紧。
不过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面。
只见老婆子嘬了一口烟杆,慢悠悠吐出?一口袅袅白烟,轻啧一声:
“想不到余老头?这次竟派了一个女子过来。”
姜玉竹拧起眉心,她?撑着胆子走到性情古怪的老婆子面前,抬起手挥了挥,见对方灰白色的瞳仁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她?紧绷的心弦顿时松弛下来,故作镇定道:“你既看?不见,为何?说我是女子?”
老婆子扯唇一笑,露出?满是烟渍的黄芽,声音沙哑:“老身只是眼睛看?不见,心又不瞎,你是男是女,我一听便知。”
姜玉竹陷入沉默,半晌后,她?淡淡道:“你听错了,我是太子府上的少傅,受殿下之命来取密图。”
老婆子对来人究竟是男是女并无执念,反正?是余老头?亲自送来人,不会有假。
她?慢悠悠转动起熏黑的铜烟杆,烟杆一端的烟锅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桌面,每敲一下,就从烟锅里叩出?一小撮烟灰。
“你既然是来取密图的,就把衣裳褪下。”
姜玉竹听得一头?雾水,她?不解问道:“请恕在下不明,这...取秘图和褪衣裳有什么关系?”
老婆子轻笑了声,缓缓嘬了一口烟杆,对着疑惑不解的姜玉竹吐出?一口白烟,笑道:“余老头?没同?你说,这秘图是要画在后背上的。”
迎面扑来的白烟好似掺了迷魂香,让姜玉竹大脑有些片刻空白,晕晕乎乎过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
“余管事只同?我说是来取秘图,并未....”
老婆子不耐烦地打断姜玉竹的话:“时间不多了,别磨磨蹭蹭让外面人生疑,你若是不愿意褪衣裳就回去,另派其他人前来!”
“这余老头?越活越糊涂,竟派个女子过来耽误事...”
听到老婆子絮絮叨叨念着的话,姜玉竹脑中飞快权衡起利弊。
她?绝不能空着手回去,不然余管事会奇怪她?为何?没有拿到秘图,此事再传到太子耳中,定会被?心思敏锐的太子察觉到异状。
那?她?女儿身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若是断袖太子得知他表白的男子竟是一个女子....此事光想一想,姜玉竹就打个了冷颤。
“阿婆,你可不可以把秘图画在纸上,我发誓绝不会看?,也不会把图纸遗失。”
老婆子没有回答,她?眯着眼又吸上一口烟,从烟锅里叩出?一搓烟灰,淡漠道:
“老身只会在皮肤上作画,褪衣裳还?是走人,你选一个罢?”
老婆子抬起头?,那?对灰白色的瞳仁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好似能洞悉人的内心。
姜玉竹咬了咬牙,道:“我褪衣裳!”
安静的雅室内,响起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响,姜玉竹快速解下外袍,搭在衣领口的手指顿了顿了,终将?心一横,拉扯开来...
老婆子放下烟杆,伸出?一只枯枝般的手摸索着桌面上的烟灰。
“屏风后有茶具,你去倒半盏清水来。”
姜玉竹上半身褪到只剩下一件抹胸,还?好现在天气炎热,到不觉得身上冷,正?当她?准备解开抹胸时,听到老婆子的指令,于是先去拿杯盏。
屏风后放置着一面半人高的铜镜,供客人换好新衣裳后对镜自赏。
姜玉竹在太子府里小心谨慎,每夜都是在熄灭了灯后才敢沐浴,绞发,再悄悄爬上床榻就寝,从未在镜前观察过自己?的身体。
取来杯盏后,抬眸看?向铜镜中的女子,姜玉竹不禁觉得有片刻恍然。
镜中女子袅袅身姿,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肤赛雪。
因常年束胸,她?比寻常女子发育的更迟一些,缠上束胸后再穿上较为宽松的锦衫,除了身形纤弱了些,在外人眼中便是一个容貌秀丽的翩翩少年郎。
可前段时日在狩猎场上崴伤了脚腕,姜玉竹养伤期间吃了不少滋补的猪脚,不知不觉中,她?的胸脯子如绽放的花骨朵,日渐圆润丰满,就算将?束胸勒得再紧,也掩盖不住那?悄然浮起的曲线。
姜玉竹双臂遮挡在胸前,耸肩挺背,转头?看?向铜镜中的后背,试图在她?的背影上发现一丝男儿气魄。
雪白的背,纤细的腰,宛若皎月反拱,袅袅婷婷。
“你在里面磨蹭什么?”
听到屏风后传来老婆子的催促声,姜玉竹只得放弃在自己?身上寻找矫健雄姿。
老婆子接过杯盏,将?手中的烟灰全倒了进去,随意晃动了几下,哑声道:“褪好衣裳就坐下,记得上身都褪光了,背朝向我。”
姜玉竹自从进了这间雅室,眉心的疙瘩就没松展过,心里默默宽慰自己?老婆子什么都看?不见,深吸了一口气,解开最?后一点蔽体的衣料。
“一开始会有些疼,忍一忍便过去了!”
说完后,老婆子提笔沾了沾浑浊的烟灰水,在她?后背上画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霎时从后背肌肤上传来,就好像有人用锋利的冰凌在她?肌肤上划出?一道口子,又在伤口上抹上了一把雪,又疼又冷。
姜玉竹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出?来,默默忍受下来。
可冰冷的刺痛感让她?疼得浑身打颤。
老婆子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哑声开口:“以淬骨灰做墨,绘在人的皮肤上,墨迹干透后不留痕迹,需用特制的药水涂抹在肌肤上,方能显现出?来,这是迷谷门?的秘术,取图者就是一张白纸,瞧不见自己?背上会有什么。”
姜玉竹听了老婆子的解释后,心中一沉。
她?本想在回到太子府后,背对着铜镜临摹出?皮肤上的秘图,可听过老婆子的话后,才知晓她?压根儿瞧不见后背上的墨迹,只有在涂上一种神秘的药水后,方能让墨迹显现。
恰如老婆子所言,她?只是传递信息的一张纸。
好一个滴水不漏传递秘信的绝妙法子,怎他娘的就叫她?赶上了!
挨过最?初的刺痛,后面就只剩下麻麻的感觉,半个时辰后,姜玉竹背上的秘图就干透了。
她?默默穿戴好身上的衣裳,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转头?望向桌前的老婆子,那?老婆子正?从腰间荷包袋摸出?一小搓烟草叶,准备往烟锅里添加烟草叶。
姜玉竹眸光微凝,心念忽而一动,主动走上前帮对方点燃草叶。
“阿婆,外面天气这么热,我若是出?了汗,会不会弄花后背上的秘图?”
兴许是办完了差事,老婆子眉眼松弛,态度亦不再似方才咄咄逼人,她?又嘬上一口旱烟,缓缓开口道:“淬骨灰不溶于水。”
姜玉竹目光闪烁了几下,扬唇浅笑:“那?就好...多谢阿婆。”
走出?霓裳阁,她?并未着急打道回府,而是在朱雀大街上逛了好几圈,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才姗姗返回太子府。
“嘿呦,姜少傅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余管事瞧见小少傅身后的云奇和苓英二人手上捧着各式各样的锦盒,一看?就没少在外面闲逛。
亏得太子殿下今日早早从兵部回来,在偏厅等候一个多时辰。
少年眨了眨明媚的大眼,笑盈盈道:“霓裳阁附近有太多间铺子,我一时逛花了眼,索性就在外面吃了,既然殿下还?未用膳,那?我就先去书房恭候殿下。”
姜玉竹说完,从苓英手上拿起两?个锦盒,快步走进连廊。
少年衣决翩翩,步履生莲,身形灵巧,宛若一只灵巧的白蝶,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余管事只好前往偏厅,将?小少傅的话带给太子。
詹灼邺听过后,久久未言。
他何?尝不知小少傅是在故意闪躲自己?,抬眸看?向八仙桌上冷掉的一盘樱桃煎,男子幽深的眸色渐渐冷下来。
饭菜动也未动,男子起身离去。
偏厅距离书房不远,穿过两?道曲廊和一处庭院,步行半盏茶的功夫便可抵达。
推开书房的雕花门?扇,一股淡淡的馨香争先恐后钻入鼻腔,詹灼邺皱了皱眉心,凝神将?这股子缠人的气息摒弃于周身之外。
屋内没有点烛,漆黑一片。
“臣参见太子殿下。”
少年低哑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音色微微发颤。
“少傅为何?不点灯?”
詹灼邺取出?火折子,点燃白釉莲花烛台上的灯芯。
融融烛光溢满室,隔着一道山水屏风,影影绰绰透出?端坐在塌上的人身影。
房内安静到落针可闻,只有男子一步步走向室内的脚步。
詹灼邺手持烛台,颀长身影绕过屏风,步伐稳健,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塌上那?个婷婷袅袅的背影时,顿住停住了脚步,漆色瞳孔骤然一缩。
煌煌烛光下,暴露在空气中的肩背雪白,冲击力十足。
层层罗衣堆砌在少年不堪一握的腰际,一头?乌发被?青玉冠高高束起,露出?线条流畅的肩颈,小少傅双臂环绕在胸前,紧紧压着所剩无几的皎色中衣。
虽然只露出?一张玉背,可这种犹抱琵笆半遮面的朦胧感,却更能激起心底蛰伏的旖思。
詹灼邺鲜少有失神的时候,战场上刀光剑影,朝堂间尔虞我诈。
一个失神,就可能被?利箭穿破喉咙,被?敌人发现弱点,跌入永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