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的小周
雕花摘窗外的冯弘彦陷入沉默,男子低垂的眉眼染上?一丝伤感,一头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色的光。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
“琳琅姓卓。”
姜玉竹眉心?一跳,大燕姓卓的权贵世家,又与冯少师有过交情,算起来只有一人?,便是太子的生母——淑文?皇后。
“民间百姓口中的淑文?皇后端庄秀丽,蕙质兰心?,吏官笔下的淑文?皇后雍容华贵,母仪天下。今日?听?少师提起先皇后年轻时候的故事,倒是让我看到了淑文?皇后不为人?知的一面。”
少年声音清澈,低回婉转,好似潺潺流动的小?溪,冲走河底的泥沙。
冯弘彦扬唇笑了笑,肯定道:“她的每一面,都很美?好。”
犹记得那年盛夏,女子一袭紫衣,脸如白玉,颜若朝华,纤指执白子,勾唇浅笑。
“李孔雀,你可输得心?服口服?”
女子笑靥如花,眸底清光流盼,那一瞬不知成为多少男子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惊鸿一瞥。
说来有趣,姜少傅下棋的风格和琳琅很像,落子平静如水,破局惊涛骇浪,这恐怕便是李孔雀宁愿第二次打自己的脸,亦要收下少年为徒的原因。
廊下,二人?再次开了一局,话题转为北凉的风土人?情。
下至一半时,余管事匆匆赶来,在窗外弯下身?对?冯少师耳语几?句。
“姜少傅且等片刻,我去?去?就回,此局我已有谋算,你莫要在我回来前收了棋盘。”
姜玉竹莞尔一笑:“冯少师放心?,除非天上?雷公劈下一道惊雷落在这棋盘上?,不然盘上?的棋子定不会在你回来移动分?毫。”
冯少师随余管事离去?后,姜玉竹伸了个懒腰,起身?踱步至书架前抽出一本地方志,用来消磨时光。
翻动没几?页,她听?到摘窗后传来脚步声,转头看去?,一道颀长身?后在窗后坐下来。
“冯少师这么?快就回来了?”
姜玉竹重新坐回黄花梨镂雕玫瑰椅,透过半敞开的摘窗,瞧见对?方已落下一枚黑子。
这一子落的巧妙,看来冯少师在回来的路上?没少琢磨,她唇角含笑,紧跟着落下一子。
庭院内,树枝上?的夏蝉热烈鸣叫着,此起彼伏。
几?个回合下来后,姜玉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棋盘上?的黑子一改避让态度,毫不遮掩身?上?的杀气,单刀直入闯入白子布下的阵地。
微风入窗,拂来一抹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清冽且孤寂。
姜玉竹眉心?微蹙,她悄悄低下头,透过摘窗敞开的缝隙,窥见男子放在竹编棋篓旁的手。
男子手指修长有度,腕骨突出,肤色冷白,右手指上?戴着一枚紫玉睚眦扳指,玄色袖口上?的一圈龙纹刺绣在日?光下折射耀眼金光。
虽然心?中早有定论,可看清楚对?面的人?后,姜玉竹的眼皮还是跳了跳,指间棋子脱手而出,掉落在棋盘上?。
“啪嗒”一声响,惊得树上?的夏蝉都噤了声。
刹那间,天地万物好似都静止了,只有隔窗而坐的二人?,彼此不语,透过朦胧窗纸打量着对?方。
男子拾起姜玉竹掉落的白子,手臂穿过摘窗,缓缓张开骨节分?明的五指,露出掌心?白子。
从始至终,窗外的男子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静静坐在那里,姿态优雅,可他身?上?的威压却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姜玉竹咽了咽口水,伸手拾起男子掌中的白子。
“多谢殿下...啊!”
太子倏地收紧五指,骤不及防握住她的手,男子的掌心?很烫,好似窗外炽热的太阳,牢牢包裹着她的手。
“少傅是不是还欠着孤一个解释?”
姜玉竹想起她那夜干的缺德事,觉得自己确是欠着太子一个解释。
至于这个解释,她在养病期间受到苓英的启发?,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苓英平日?里喜欢看风花雪月的话本子,每当看到画本子里的男主对?女主款款深情的情节时,她总会忍不住与姜玉竹分?享其中内容。
自然,当看到男主让人?下头的情节时,也会引起她义愤填膺的指责。
通过苓英的抨击,姜玉竹发?现书中男主最令人?下头的行为便是缅怀白月光前任的同时,又与现任女主纠缠不清,更有甚者,干脆将女主视作昔日?的白月光聊以慰藉。
书中有气节的女主发?现真相后,定会对?男主大失所望,斩断情丝,随后决然离去?,至于后来男主幡然悔悟,千里追妻的桥段姜玉竹没有让苓英继续说了。
毕竟,她只需效仿下头男主的所作所为。
心?里有了决策,姜玉竹轻轻用手指勾了勾太子的掌心?,温声道:“殿下多日?没有喝臣冲泡的茶水,不如让臣为殿下烫一壶茶,再容臣慢慢解释。”
小?少傅手指柔软,轻轻勾缠在掌心?,仿若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詹灼邺松开手,听?到窗内传来冲泡茶水的动静,虽看不见对?面人?的神色,不过纸窗后透出少年袅袅身?姿,犹若雾里看花。
他慵懒地靠在背椅上?,静静凝视着那抹忙碌的倩影。
不一会儿,一对?玉白小?手捧着香茶从摘窗下探出来。
詹灼邺接过茶盏,目光触及那对?白玉无瑕的小?手又嗖地一下迅速缩回去?。
“臣对?殿下撒了一个谎,其实...臣一直没有忘记萧世子,那日?臣出府取秘图时,曾在霓裳阁碰巧遇到韩小?姐,听?到同行女眷恭喜韩小?姐与萧世子好事将近,臣的心?情变得很不好...”
姜玉竹出任务那日?的确在霓裳阁遇见了韩溪云,也听?到韩溪云身?边的贵女们追问她何时与萧世子定亲,当时韩溪云红着脸,抿唇浅笑,全然一副沉浸在幸福中小?女子模样,引得周遭人?纷纷说恭喜。
不过那时姜玉竹全部心?思都放在该如给太子展示她后背的秘图,内心?倒是无甚感觉。
当下在太子面前做戏,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伤感一些:
“给殿下展示秘图的时候,臣脑中恍惚,一时将殿下当作萧世子,想要从殿下身?上?寻求慰藉,以疗情伤,就...就忍不住...主动亲近殿下,或许是当时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臣的混账做法,所以发?生了那个意?外,阻止臣犯下错事...”
姜玉竹一口气说完准备好的解释,忐忑不安等待着太子的雷霆怒火。
太子是何其清高孤傲的人?物,若是知晓自己竟将他视作他人?聊以慰藉,定会比话本子里的女主还恼羞成怒,那情根也断得嘎嘎利落。
太子虽不能像话本里的女主一走了之,却能将她赶出太子府,从此二人?大路朝天,各走一方。
就是在此之前,她要承受太子落下的雷霆怒火。
可等了许久,窗外的太子静默不语,姜玉竹隔着模糊不清的窗纸,只能看到男子静静坐在椅上?饮茶。
她冲泡茶水竟有如此静心?降火之效?
良久,她听?到太子放下茶盏,语气平静到让人?窥不出一丝情愫。
“少傅为何选孤,而不是其他人??”
姜玉竹一时被太子问懵了,脑中回想话本子里的女子是否问过这句话。
嗯...好似问过,那下头男主是怎么?回答来的?
大概是...本王能把你视作她,已是你的殊荣,你除了容貌,那里及得上?她,你得了本王的宠爱,又有何不满足之类的。
嘶...这挨千刀的话她可不敢说出口啊!
于是姜玉竹稍微润色了一下,真诚道:
“臣想要忘记萧世子,自然要找一个比他更优秀的男子,殿下身?份尊贵,容色无双,皎若明月,萧世子与殿下相比,不过是皎月一旁的星子...所以,臣在那夜...斗胆升起了摘月之心?。”
“事后,臣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觉得无言面见殿下,可覆水难收,殿下心?中若是介怀此事,臣愿辞去?少傅一职,从此不会出现在殿下眼前。”
姜玉竹说完,垂首冲窗外行了一礼,静待太子发?落。
她听?到椅子移动的声响,遂即是践行远去?的脚步声,之后再无动静。
抬眸悄悄看去?,摘窗外已无太子踪影,只余一杯空空的天青釉茶盏。
莫非太子被她的下头话气走了?
姜玉竹记得话本里描绘女主发?现真相后越是痛心?入骨,对?这段感情割舍得越痛快。
看来太子对?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心?里并未有多少喜欢。
不知不觉中,窗外已是日?落西?山。
姜玉竹看向散乱的棋盘,猜想冯少师不会再来了,夏日?的雨说来就来,她决定先出去?把棋盘收回来。
走到门口,姜玉竹伸手推开雕花门扇,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罩落在她身?上?。
姜玉竹清瞳微颤,她盯着立在门前的男子,愣怔在原地。
日?落融金,男子背逆万丈霞光,周身?镀上?一层金芒,灼然玉举,俊美?无涛。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孤来帮少傅疗伤。”
疗什么?伤?
姜玉竹还没琢磨明白,太子突然伸手扣在她脑后,俯下身?,少了男子挺拔身?影遮挡,金色日?光直直落入眼中,刺得她眯上?双眼。
唇上?一烫,男子轻车熟路撬开她的唇齿,闯了进来。
姜玉竹睁开双眼,瞧见呼吸之间的男子低垂着眉眼,那对?秾丽眸子在夕阳下流淌着细碎星光,透着殷殷温情,看得人?失了魂。
短短几?息,太子松开了她的唇瓣,挑眉问道:
“少傅摘到月亮,心?里的情伤有没有好点?”
姜玉竹:....
“殿下可是忘了?臣并不喜欢殿下,臣只是想利用殿下忘却萧世子。”
姜玉竹出言提醒太子,想后退几?步与他保持距离,可腰肢不知什么?时候被对?方揽在臂弯里。
她皱了皱眉,又道:“难道殿下就不介意??”
詹灼邺当然介意?,小?少傅句句话离不开萧时晏,字字扎进他心?里,搅得血肉淋漓,听?得他恨不得冲进屋里,将少年丢到床榻上?,让这个气人?牙疼的混账东西?领会他与萧时晏的不同。
可他同时清楚小?少傅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比任何人?都要敏感多疑,就像蚌壳里的肉,触一下就要缩回去?紧紧合上?蚌壳。
上?次明明是少年拒绝了他,却仿佛吃了大亏似的处处躲着他,大有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詹灼邺想摘取的这株徘徊花娇艳又娇贵,花骨朵下面全是刺,握在掌中,定会扎破皮肉。
那又如何?
他想要的,势必要得到,纵然染上?一手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