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的小周
男子隽丽的眉眼?沾染着点点殷红鲜血,长剑挑起半截子血淋淋的舌头,抬眸环视惊声尖叫的人群,唇角噙着病态的笑?意,仿若是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他和琳琅的孩子,怎会是个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怪物?!
难道?真?如司天监当年?占卜出来的箴言,太子乃是天煞孤星转世?,无药可救了?
今日?姜少傅所说的话,透露出太子并未是个冷心冷肺的怪物?,而是个期盼母爱的孩子。
只不过太子心高气?傲,将这份期盼悄悄藏在心里,不小心在睡梦中流露出来。
这一点,倒是像极了脾气?执拗的琳琅,每次同他赌气?时,嘴巴封得严实,又不愿意低头,只会在睡梦里轻声呓语,惹人心疼。
耀灵帝心中一扫对太子的疑心,眉眼?舒颜,温言道?:
“你?回去告诉太子,让他安心养病。兵部送来捷报,金乌在玄月军的协助下击退了匈奴,金乌王感念大燕的恩情,特意书信朕,想要大燕派出使臣前往金乌,商议两国缔结盟约,开通互市之事?,朕已决定让太子出任大燕使臣,代表朕前往金乌缔结两国盟约。”
姜玉竹眉眼?平静,替太子接下圣旨。
恰在此时,曹公公笑?着走上前,为耀灵帝端上一盏花茶:
“启禀皇上,这是登华宫送来的茉莉香茶,皇贵妃惦念着陛下这几?日?晚上睡不好,每日?天不亮就去御花园亲手采摘新?开的茉莉花瓣晾晒好,盼着陛下喝完后能?睡个安稳觉。”
耀灵帝看着茶面?上漂浮的淡白?色茉莉花瓣,露出欣然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
“太子年?纪还轻,又是头一次出使邦国,朕会派几?个办事?沉稳的臣子,同太子一起出使金乌。”
姜玉竹仰起头,目光不露声色掠过曹公公喜洋洋的脸,笑?着恭维皇上深思远虑,太子得知陛下的关怀用心,病定会好上大半。
耀灵帝听了这席话后很是欢喜,不由觉得他当初阴差阳错下为太子挑选的少傅,还真?是个不可多的贤才。
最起码,姜少傅让太子在百官中的口碑变好了许多。
从福宁殿出来后,姜玉竹在甬道?上遇到了大皇子一行人。
若论相貌,大皇子的五官更像皇贵妃,男子身姿挺拔,五官清俊,但与天人之姿的太子相比,还是有着云泥之别。
不过大皇子气?质温蔼,眉眼?间总是噙着如沐春风的笑?意,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这亦是朝中文武百官更倾向于大皇子的原因,毕竟侍奉一个面?慈人善的仁君,总比适逢一个凶残弑杀的昏君要强上百倍。
甬道?上,大皇子正在同尚书省的几?位官员商议政事?,抬头间看到正贴着墙走的姜少傅,当即终止与身畔官员的谈话,主动扬声打起招呼。
姜玉竹见?躲不过去,索性落落大方行了一礼:“姜某拜见?大皇子殿下。”
“姜少傅免礼,不知九弟的病如何了?”
“多谢大皇子惦念,太子殿下还是老样子...”
二人闲谈的功夫,几?位尚书省的官员已然走远,只剩下姜玉竹和大皇子站在一株遮天蔽日?的龙爪古槐树下。
阳光穿透树梢,斑驳光影洒落在大皇子含笑?的面?庞上,莫名给他的笑?容笼罩上一层阴影,让姜玉竹觉得浑身不舒服。
“九弟这几?日?未在朝堂,倒是因祸得福,躲过去不少风波,姜少傅,你?说是不是呢?”
姜玉竹发现与大皇子这种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人周旋,要比同冰疙瘩脸太子耗神得多,相较之下,她倒是怀念起太子那张清冷的俊脸。
虽说冰冰冷冷,却?胜在赏心悦目。
她佯装听不懂大皇子话中的意有所指,笑?着打起了哈哈。
大皇子亦没有在此事?上追问,而是伸手指向一旁郁郁苍苍的古槐树,含笑?温言道?:
“姜少傅可知道?这株龙爪古槐树在宫里生长多久了?”
姜玉竹面?露不解,摇了摇头说自己不知。
大皇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株龙爪古槐树在宫里已经生长了两百年?,如今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吸引了不少飞鸟在其中安家。古槐为鸟儿遮风避雨,鸟儿为古槐驱虫播种,二者相辅相成,方得风生水起。”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盯着唇红齿白?的玉面?少年?郎,又温言道?:
“本王一直认为姜少傅是一个聪明的鸟儿,懂得择良木而栖的道?理。”
面?对大皇子的招揽之意,姜玉竹微微一笑?,淡然道?:
“华山有奇鸟,取名啄木鸠,朝飞云霞外,夜宿风露中,不求固安居,唯盼除蠹虫。姜某性子孤僻,就如这不求安居的啄木鸠一样,唯志所欲,逐心所求,只想治好树上的蠹虫,再飞往下一片天地。”
大皇子如沐春风的笑?容有一瞬僵滞,他看着眼?前执迷不悟的少年?,眼?角几?不可控地轻轻抽搐了一下。
好一个唯志所欲,清高不群的小少傅,认死了太子这株朽木。
不久前,有谏官进言父皇,恳请晋升他的爵位,从而惹得父皇心生不悦,多日?未曾召他入宫。
大皇子得知消息后,急得三天两夜没合眼?,他询问遍手下幕僚,发现没人指使谏官向父皇提出这个急功近利的蠢主意。
他当即猜到给自己身上泼脏水的人,十有八九是正在“避世?隔绝”的太子。
太子以前从不会搞这些弯弯绕绕的路数,如今行事?风格大变,少不了他身畔的小少傅出谋划策。
见?姜少傅毫不迟疑婉拒了他的招揽之意,大皇子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人各有志,姜少傅日?后若是后悔了,本王随时恭候你?。”
“多谢殿下。”
目送大皇子离去后,姜玉竹缓缓蹙起眉心,神色凝重。
她才出福宁殿多久,就正巧撞上大皇子,并对她说了一番暗有所指的话。
这自然不是巧合。
姜玉竹猜想,大皇子如此着急面?见?皇帝,看来也是想在金乌之行中横插上一手。
恰如大皇子所料,煽动为大皇子晋升亲王爵位之事?确是太子指使人办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大皇子在朝中造势。
耀灵帝想要朝中局面?保持平衡,若瞧见?大皇子的势头突然盛起,那身为掌控天枰之人,耀灵帝势必会扶持上太子一把。
这一次出使金乌,便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太子手握北凉兵权,对于前线的战况比兵部更清楚,故而早就预测到金乌会在半个月内击退匈奴,继而与大燕缔结邦交。
要知让大燕贵族们眼?馋的“大宛马”,不只匈奴有,金乌同样也有。
金乌境内有一处风水宝地,那里草地肥沃,气?候适宜,饲养出的马儿膘肥体壮,行动如风。
姜玉竹让太子抱恙不上朝,待到朝中风云涌动时,她适时在耀灵帝面?前打出亲情牌,利用皇帝多年?来对太子的愧疚心,帮太子争取到出使金乌的机会。
如果太子此行能?顺利和金乌达成邦交,将金乌优秀的马种引至北凉,那太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在北凉建立马场。
姜玉竹从冯少师口中了解到,北凉虽然风雪交加,可在北凉山脊背面?,却?有一处四?季常春,鸟语花香的草原。
高寒之地,更能?养好马,因为马儿不像牛羊,不能?一匹匹分散开养,而是要在有美草,有泉水的山谷旷地,才能?养出日?后善于追击又不失野性的战马。
若是能?在北凉建立马场,不仅可以促进当地民生,还能?逐渐取代陇西马场,从而斩断靖西侯扼制朝廷的双臂。
如果没有大皇子闻讯而来,他们的计划定会顺利无阻。
耀灵帝金口玉言,姜玉竹倒是不担心皇帝会收回成命,她猜想大皇子定会想方设法在出使金乌的队伍里安插进自己的人。
不过这些难缠的小鬼,就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了。
太子担任金乌使臣动身离京,最少也要三四?个月才能?归京,届时她一个人居住在太子府,过得便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山大王的逍遥小日?子。
姜玉竹心情舒畅,回到太子府后,她托余管事?给“养病”的太子带上一句话,就说自己的差事?已经办妥,还请太子“早日?康复”,而她则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步伐径直回到竹意轩。
推门而入,绕过紫檀嵌云石小座屏风,姜玉竹正准备走进寝室换一套宽松的衣裳,目光触及倚靠在番草纹美人榻上的“大老虎”,她飞扬的眉毛瞬间落了回去。
“殿下...你?怎么在臣屋里...宫中的张太医不是还要为殿下请脉吗?”
姜玉竹一面?询问,一面?不动声色地把刚刚解开的扣子又逐个扣了回去,暗中提醒眼?前懒洋洋的山中虎王。
“张太医已被孤打发走了。”
詹灼邺放下手中信笺,抬眸看向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眸色幽暗难明。
小少傅今日?入宫,特意穿上一身朱织金丝团花纹朝服,腰系白?玉带,头戴乌纱帽,下摆接暗金襕袍,一双笔直的腿用黑靴收束起,小腿线条流畅,比列完美。
瞧见?自己后,少年?的神色略显惊讶,一对波光潋滟的桃花眸先是微微睁大,遂展露出明朗的笑?容,眉眼?弯弯,温润而泽。
不过少年?看似人畜无害的外表下,却?始终隐藏着一颗让人难以琢磨的七窍玲珑心。
詹灼邺伸出手,冲粉雕玉琢的少年?勾了勾食指。
姜玉竹不情不愿走过去,刚刚走至美人榻前,就被太子长臂一展,揽入怀中。
鼻尖撞在太子下巴上,淡淡的雪松香争先恐后缠绕上身,男子独有的清冽气?息勾得人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姜玉竹抬起眼?眸,从这角度,她看到太子紧抿着薄唇,唇角微微下坠,显然是心情不悦。
莫非太子这么快就得知了大皇子要挖墙脚的消息?
姜玉竹赶忙表明立场,诉说自己忠心耿耿,一心不事?二主,她已然一口回绝了大皇子的招揽之意,还请殿下勿要多想。
詹灼邺凝视信誓旦旦的小少傅,眸色异常阴暗,幽幽道?:“孤有些好奇,少傅的赤胆忠心会是什么模样?”
言罢,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少年?颈肩玉扣上。
姜玉竹心口一紧,这赤胆忠心要怎么看,难不成太子要拿刀剖出她的心瞧一瞧?
摸不准太子想要做什么,姜玉竹只好先握住对方的手,涨红着脸道?:
“殿下,臣...臣...还未准备好和殿下坦诚相见?...”
詹灼邺目不转睛盯着怀中小少傅,漆色眸底倒映出少年?一张略显羞赧的小脸。
男子犀利的眸光,仿若两把闪着寒光的利刃,轻而易举划破蔽体的衣衫,让所有隐藏的秘密暴露出来。
“少傅未准备好同孤坦诚相见?,却?筹备着远走高飞?”
姜玉竹呼吸一滞,黑亮的瞳仁极速放大,她垂下眼?帘,故作不知道?:“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还请殿下明示。”
头顶传来太子清冷的声音:“这封请辞书,少傅打算何时呈给孤?”
姜玉竹这才注意到太子手中拿着一封信笺,仔细一看,原是她以前书写好的请辞书。
她紧绷的心神一下子松弛下来。
适才太子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姜玉竹还以为太子在房间里发现了她的贴身私物?,继而猜测到她女儿身的秘密。
“这封请辞书,是臣在南苑猎场里所写,当时殿下对臣避而不见?,臣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惹得殿下不喜,故而写下这封请辞书。之后...臣无意间得知殿下眼?疾的秘密,从此受殿下委以重任,这封请辞书就被臣收了起来。”
听过小少傅的解释,詹灼邺冷冰冰的面?色终于有所回温。
回想起在南苑猎场与小少傅一起狩猎时,他被少年?明艳的笑?容晃得一时失神,险些亲吻上对方的唇瓣。
可那个时候,詹灼邺对自己迷恋上小少傅一事?还接受无能?,又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个让他屡屡破戒的少年?,只好先冷处理。
再后来,他在狩猎场上身陷险境,目不能?视,危在旦夕之时,小少傅误打误撞救了他,又跌跌撞撞闯入他的心底,让他从此不可自拔,将少年?视作他晦暗人生里唯一的光。
当詹灼邺发现这束光筹划着悄然离去,他紧紧捏着那张轻薄的请辞书,平日?里执笔沉稳的手,竟不可控制地打起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