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的小周
“臣,参见太子殿下。”
树冠缝隙间渗出星星点点的日光,洒落在男子玄色大氅上,衣摆下端的金绣龙纹随着男子的沉稳步伐流动起华光。
“萧世子步履匆匆,这是?要前往何处啊?”
詹灼邺在萧时晏面前停下脚步,负手立耳,目光居高临下,淡淡扫过躬身行礼的男子,最终停留在他手中的棋谱上。
他的眸色骤然沉下三?分。
“回禀殿下,姜少傅派人通知?臣前往凉亭,一起陪同金乌七公主下棋。”
“哦...那便有些不凑巧了。”
詹灼邺漫不经心转动着手指上的瑞兽纹墨玉扳指,语调慵懒,可身上散漫出的气势却是?逼人。
“孤这里?有批公文需要处理,萧世子可愿领下这份差事?”
萧时晏眉心一蹙,仍不卑不亢道:“此乃臣分内之事,臣自当竭力而为?,还请殿下稍后差人将这批公文送去臣房里?。”
詹灼邺垂下眼帘,语气淡淡:“孤忘记对萧世子说,这批公文涉及越州水匪□□,需加急处理,今夜就会有驿丞赶到金乌城外领取公文。”
言罢,他举臂搀扶起萧时晏,凤眉含笑:“孤时常听闻中书省的几位官员对萧世子赞赏有加,说你平日夙夜在公,勤于公务,想必世子不会因贪享玩乐,去耽误刻不容缓的公务。”
一阵秋风拂过,林间火红枫叶随风震动,仿若燃烧的火焰,汹涌炽烈。
萧时晏缓缓抬起头,他清澈的眼眸里?倒映出沸腾的红叶,语气平静如水:
“殿下放心,臣定会准时将公文交给驿丞。”
詹灼邺只淡淡道了声?好?,举步从对方身侧走过,龙纹袍摆掀起一阵冷肃的风,阔步朝木亭的方向?走去。
身后又响起萧时晏掷地有声?的话:
“还有,臣身为?检察使,受皇上之命监察两国缔交章程,亦要据实报呈,臣会将殿下与金乌小王子私下交换马具一事撰写进呈文,交予驿丞送往京城,直达天庭。”
詹灼邺停住脚步,侧头看向?面色无波的萧时晏,冷眸微眯:“萧世子这是?在威胁孤?”
萧时晏腰背挺得笔直,丝毫不受对方威压所迫弯下一分,语气不卑不亢:“臣不敢,臣只是?秉公而行。”
“好?一个秉公而行...”
詹灼邺唇角挑起不屑的笑意?,眸光犀利:“萧世子若真要秉公而行,不妨将你与金乌大王子私下联络的书信一秉呈上去。”
萧时晏琥珀色瞳孔骤然一缩,平静的面庞终于起了波澜,他后退一步,语气不稳:
“臣...臣没有...”
“萧世子是?想否认你没有帮大皇子办事,刻意?阻挠两国缔结盟约?还是?想否认你没有利用职位之便,在榷场上安置大皇子的党羽?”
詹灼邺冷冷睥向?萧时晏,目光噙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语气虽淡,却是?字字诛心。
“可惜了,萧氏一族自诩清流,从未涉足党羽之争。萧国公或许想不到,萧氏百年纯臣的名衔,会辍止于他最钟爱的嫡长孙...”
“还请殿下不要牵扯上臣的祖父!”
萧时晏握紧手中棋谱,关节用力到泛白,浅褐色的眸底闪过一丝火光,犹若灰烬下隐藏着炽火。
树叶沙沙作?响,枝桠上停歇的鸟儿好?似感受到周围流动的凛冽气场,惊慌地振翅飞起。
一瞬间,林间陷入沉寂,鸦雀无声?。
远方传来小公主乔黎狐爽朗的声?音:“那姜少傅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花?”
争锋相对的二人几乎是?同时转过头,目光透过层层红艳似火的枫树叶,看向?木厅下那道清秀的背影。
木亭内,姜玉竹望向?枫叶林里?惊飞的一群鸟雀,微微出神。
“少傅说不出来,看来是?还未遇见让你心动的花,...那你觉得我们金乌女子像是?什么花?”
姜玉竹回头神淡淡一笑,为?了阻止七公主在这个问题上追缠不休,她如实道:
“金乌姑娘们热情洋溢,很像生机勃勃的马兰花,质朴又可爱。不过姜某以辅佐太子为?己任,在太子袭成大统前,不打算考虑婚配之事。”
乔黎狐闻言撅起红唇,语气不满:“还要等到太子袭成大统,彼时你成了大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那追求你的女子岂不是?更多了...”
姜玉竹哑然失笑:“若真有那日,姜某应会向?殿下请辞,带父母和?...家妹一起出海远航,周游五湖四?海,小隐于野。”
“好?啊,那到时候我在金乌等着你来!”
亭下二人的嬉笑的话顺着北风刮进枫树林中,太子和?萧时晏二人面色都?不算好?看。
萧时晏快速从惊怒中冷静下来,他明白自己投效大皇子的事,早就被太子发现了。
萧家百年间能在风起云涌的朝局中屹立不倒,一是?子孙争气,人才辈出,二是?萧家从不参与党派之争,始终坚守独善其身,只做效忠于皇帝的纯臣。
清风亮节的萧国公秉持这条祖训,深受大燕先皇器重,从而把长公主下嫁给萧家,至此以后,萧家在朝中的权位到达顶峰。
然而,历代权贵终逃不过盛极必衰的命运,萧大学士因病卸职期间,萧家名下数间商铺因赋税问题被提举司收缴,不仅如此,萧时晏的大伯父还因涉及衢州贪墨案,连夜被带去皇城司审问。
年幼时对他疼爱有加的婶婶,泪流满面跪在他面前哀求他救出大伯父,一声?声?哭喊刺痛着他的心。
从皇城司出来后,萧时晏舍弃了祖训,舍弃了年少轻狂时的抱负,同时舍弃了....他和?那个少年的约定。
萧时晏被大皇子安插进大燕使团中,一面与金乌大王子暗中勾结,阻挠互市进程,一面将大皇子的党羽安插进两国设立的榷场中。
他自以为?做得缜密,却还是?被太子发现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他的抉择,攀登权势的山路陡且险,一旦迈出第一步,便没有后退的机会。
萧时晏再?次行了一礼,他垂下眼帘,掩去隐忍,平静道:
“臣撰写完公文后,会先呈给太子过目。”
言下之意?,便是?臣不会举报太子与金乌小王子私下交易马屁之事,而太子亦不必追究臣在榷场上安插的人。
二人各退一步,谁都?别揪着谁的小辫子,免得互相扯秃了头皮难看。
只不过在这场退让中,他还是?丢失了最珍贵的东西。
萧时晏盯着手中发皱的棋谱,眸底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
半个时辰后,姜玉竹终于把七公主拿来了几副残棋谱全都?破解。
乔黎狐眉开眼笑,她托着下巴,眼睛眯起来像一只明艳的小狐狸,欢声?道:“姜少傅帮我解决了困扰多年的难题,我该如何答谢你呢?”
姜玉竹整理好?棋谱,展颜一笑:“姜某还真一事,需要委托公主帮忙。”
乔黎狐双眼一亮,放下托腮的手,好?奇追问是?何事?
姜玉竹环视四?周,她见亭外无人,于是?对朝七公主探身,凑在对方耳边轻声?道出她的需求。
平常的时候,姜玉竹因存着男女有别的戒备,对自己的言行举止会十?分注意?,与男子交谈时,她会保持着疏离却不躲避的姿态,倒是?从未让人起过疑心,只觉是?她性子腼腆,不太喜欢和?人接触。
不过每当和?女子在一起时,姜玉竹往往会降低这种戒备,不知?不觉间做出过界的举动。
譬如现在她单手撑着石案,俯下身在七公主耳畔悄声?低语。为?了不让他人听到二人的谈话内容,她凑得近了些,乍一眼看去,倒像是?她展臂环在七公主肩侧,将佳人半拥在怀里?。
倘若是?其他男子这般举止轻佻,恐怕早就被脾气火爆的乔黎狐拔刀砍断手臂。
可眼前的少年郎面容如玉,眉目清朗,近身靠来时,身上淡淡的墨香清雅好?闻,嗅得人如痴如醉。
乔黎狐双颊浮上一抹红晕,一时间都?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姜玉竹只好?又说了一遍。
乔黎狐听清楚后,目光愕然,面露不解之色:“少傅为?何需要那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姜玉竹坦然一笑:“金乌男子普遍壮硕,姜某身形瘦弱,怕真到了同北沃棋手对弈那日,被他们发现我并非是?金乌人。”
“好?吧,你要的东西,我明日就差人给你送来。”
“今晚,姜某今晚就需要。”
乔黎狐没追问姜玉竹为?何这般着急要那东西,临行前,她望向?送别的少年,眼波微闪,脸上透出一股羞赧之色:
“我觉得姜少傅这样清秀的身姿也很好?,我就...很喜欢。”
说完,她便红着脸跑走了。
姜玉竹一时哑然,不过她还来不及琢磨七公主话中的意?思,就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看来少傅是?准备留在金乌做驸马爷。”
这声?音清冷又寡淡,与昨夜抵在耳畔低沉又炽热的音色截然相反。
却明明都?是?一个人。
姜玉竹转身看向?太子,板起脸肃然道:“殿下慎言,此话对七公主声?誉有损。”
詹灼邺双肘抱胸,姿态慵懒背靠亭柱,目光落在小少傅故作?老成的小脸上。
“少傅与七公主挨肩搭背,耳鬓厮磨的时候,可有替对方想过声?誉。”
姜玉竹蹙起眉心:“殿下误会了,七公主方才只是?在教臣金乌语,以免臣同北沃棋手对弈时漏了馅。”
这个理由略显牵强,不过太子却并未揪着此事追问,而是?朝她伸出手,黑涔涔的目光碾压在她身上,语气微沉:
“过来。”
男子的手掌宽大,食指上佩戴的墨玉扳指在日光下折射出一道幽光。
昨日也正是?这只手,牢牢扣住的她的肩胛骨,让她无处可遁,力道之大,甚至在她肌肤上落下了一块殷红的扳指印。
墨玉冰凉,可男子的掌心却比温池水还要炽热。
姜玉竹走上前推开太子的手,平静道:“光天化日下的...殿下莫要胡闹。”
被她推开的手掌在半空中一捞,勾上了她的腰肢,顺势扯入怀中,鼻尖瞬间灌入男子身上冷冽的雪松香。
“昨天在温池时,同样都?是?光天化日之下,孤怎么不见少傅胆怯。”
詹灼邺抬手刮了一下少年精巧的鼻头,深邃眼眸微翘,低声?道:“孤还是?更喜欢昨夜的少傅,比今日提上裤子就不认账的家伙要多上几两良心。”
姜玉竹羞得耳根子都?快比枫叶还红了。
天狗太子的良心是?被同类叼走了吗?说得这是?什么混帐话,昨夜脱了裤子的人分明是?...
无奈这笔稀里?糊涂的桃花帐不能放到明面上梳理,姜玉竹深吸了口?气,涨红着脸轻声?道:
“殿下快松开臣,莫要被其他人看到了。”
“少傅是?怕被其他人瞧见,还是?担心被萧世子看到。”
姜玉竹抬眼看向?太子,撞上了对方黑涔涔的目光,试探着问道:“殿下刚刚在路上遇见萧世子了?”
詹灼邺语气淡淡:“孤手上有一批紧急公文,差萧时晏去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