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的小周
犹记得她有一次和太子对弈,二人从正?午一直下到深夜,最终还是她险胜一筹。
就在?姜玉竹洋洋得意收起?棋子时?,太子伸出手?勾了勾她的鼻梁,眼尾噙笑问道:
“孤曾想拜李仙人为师,李仙人同孤下了一局,断言孤不适合做他的传人。孤百思不得其解,李仙人何以认定少傅能够继承他的衣钵?”
也许是经过?酣畅淋漓的一战,最终是她侥幸胜出,姜玉竹的心?情很好,她扬起?剑眉,笑着道:
“因为师尊择取弟子,从不看?棋技。”
“哦...那他看?什么?”
姜玉竹指了指自己的心?,眨了眨明亮的眸子,故作?神秘道:“看?心?啊!”
见太子那张冷肃的俊脸上难得露出不解的表情,她莞尔一笑,遂解释道:
“尊师曾说,下棋不过?是为了消遣时?光,若是当局者沉迷于胜负,就失去棋道本身的乐趣。臣与殿下不同,臣在?下棋时?,享受当中厮杀的惊险,步步为营的巧思,抓住机遇翻身的快意。在?臣心?里,没有输赢,只有享乐。师尊认为臣这种享乐之心?最为可贵,所以就破例收臣为传人...”
四?周嘈嘈杂杂的声音钻入耳朵,姜玉竹恍然醒悟,眼眸中慌乱的水波渐渐恢复平静,她长出了一口气,心?平静气注视棋盘上的局面。
是她被求胜执念冲昏了头脑,丢掉了自己的棋风。
与此同时?,围观人群的议论声杂沓而至,有人冷嘲热讽,有人摇头惋叹,亦人感到有愤愤不平。
“看?来金乌这局又要输了!”
“哎...困兽之斗,不过?是垂死挣扎!”
“七公主从那个寻来的毛头小子,空有一副漂亮皮囊,却是个草包,这下咱们金乌可真是鸡飞蛋打?,输了面子又丢了城池!”
“嘿,瞧你口气大?的,那毛头小子抽到的可是打?遍六国?从未失手?的棋仙兰溯啊!要说北沃国?主真是捡到宝了,凭借兰仙人战无不败的棋技,不费一兵一卒,就从几个领邦赢走?不少肥沃城池,短短七年,曾经屁都不敢放的北沃竟成除匈奴和金乌之外最大?的邦国?。”
担心?围观之人的胡言乱语会扰乱赛场上的少年,乔黎狐眸色一沉,转过?身寒声道:
“你们再多言一句,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闹闹哄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彼时?,场中的姜玉竹松开紧促眉心?,她突然抬手?落下一子,扬唇笑道:
“兰溯兄,该我?追缴你的黑龙了。”
随着白子落盘,霎时?间,瓦砾虫沙皆变为风云雷电,断尾白龙飞天重生,气势逼人。
破天荒地,兰溯那张无喜无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只是这个人或许是太久没笑过?了,唇角笑意显得如此割裂,就好像一尊本没有表情的瓷人忽然笑起?来,说不出得诡异。
“有趣...很有趣...”
兰溯开口,声音依旧沙哑粗粝,却是极为纯正?的中原语。
姜玉竹没有注意,双方你来我?往,棋盘上无形的杀意风起?云涌,让围观众人不由屏息。
“你瞧,他们这些蛮夷,不过?是沐猴而冠,又怎能领会中原棋道的博大?精深...”
兰溯抬眸看?向四?周的人群,唇角笑意更盛,冷冰冰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光彩,声音却透出无尽的悲凉。
姜玉竹惊讶地抬头看?向兰溯,一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他又平静道:“还有三步,你就赢了。”
“你既看?出来了,为何不躲?”
兰溯望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神色恍惚迷离,他淡淡道:“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姜玉竹还以为兰溯在?说棋盘上的盘面不足,他的黑子没有厮杀的战场了。
果然,三步过?后,兰溯果断将手?中黑子丢入鎏金棋奁,他抬眸看?向高台上的北沃国?主,面色平静道:“国?主,兰溯输了。”
北沃国?主的面色陡然变得乌青,咬着牙恨恨道:
“绝无可能,你怎么会输呢,你可是棋仙啊!怎么会败给一个无名小卒,这棋盘上不是还有盘面,你的黑龙还未死透,再给本王继续下!”
一旁的金乌王得意地搓起?了小肥手?,笑眯眯道:
“哎,阿祁兄,兰溯可是你们北沃的棋仙啊,这盘面能否再挣扎一下,自然看?得比你我?透彻...”
北沃国?主置若罔闻,他蓦然站起?身,疾步冲下高台,径直走?到兰溯面前,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面目狰狞,恶狠狠道:
“贱种,你故意输的是不是,你个肮脏下贱的大?昭贱人,故意害本王丢掉城池...”
兰溯被北沃国?主这一巴掌打?飞出去,宛若一块儿残破的布落在?上,他苍白面颊赫然显现出一道清晰的掌印,唇角沁下滴滴鲜血。
北沃国?主犹觉得不解恨,欲要扬手?再打?,却被一旁的少年抓住手?臂。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更何况此次对弈,是为了让两国?棋手?切磋技艺,国?主何必大?动肝火...”
姜玉竹温言相劝,可怒火攻心?的北沃国?主压根听不进去,回身就是一拳。
北沃国?主年纪不过?三十,身材魁伟奇伟,满面络腮胡,双眸似铜铃,发?怒的时?候,活脱脱像是一头刚从冬眠中苏醒的黑熊。
眼见着北沃国?主沙包大?的拳头要落在?姜玉竹身上,一道玄色身影飞闪而至,迅速将少年护在?身后。
硕大?的拳头破空袭来,却被男子轻而易举牵住,北沃国?主的脸憋得通红,使出浑身解数,终究不得再进一步。
“大?燕太子,我?教训自国?子民,碍着你什么事,你们大?燕的手?伸得可真长啊!伸到金乌还不够,还想伸到北沃,只手?遮天吗?”
詹灼邺转头看?向小少傅,见少年身上并未受伤,只是遭到惊吓,一双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乌眸还不忘关切地回望着他。
詹灼邺的面色这才有所回缓,他冷冷睥向出言挑唆的北沃国?主,手?腕翻转,简单粗暴地卸下了对方的手?臂。
“大?燕皇帝只会在?邻邦有难相求时?出手?,并非像北沃国?主,以切磋棋技之名,对邻邦诸国?大?肆搜刮。”
“大?燕太子说得对,北沃国?主才是贪得无厌,仗势欺人的草原豺狼!”
不知是哪位小邦国?的国?主带头喊了一句,其余那些早就对北沃国?主心?存不满的国?主们更是你一言我?一语,愤然指责北沃国?主的种种行径。
北沃国?主疼得满头大?汗,脱臼的手?臂在?空中荡悠,模样狼狈。
就在?北沃一行人遭到众人唾弃时?,那名独眼棋手?忽然发?现了什么,伸手?指向姜玉竹高声喊道:
“你们快看?他的手?!”
姜玉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原来刚刚她和北沃国?主推搡时?,无意间蹭掉了手?背上的深色傅粉,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她慌忙用衣袖遮挡手?背,可那片刺眼的雪白还是被在?场很多人瞧见了。
“哼,我?就觉得此人透着古怪,外貌上压根不像是金乌人,原来是大?燕人假扮的!”
“哎...这人不就是大?燕太子的少傅嘛,我?一年前在?大?燕狩猎场上见过?他。”
城楼上,曾经有几位参加过?春蒐狩猎的北沃武将一下子认出了姜玉竹。
北沃国?主闻言抬起?头,他眯起?眼细细打?量被大?燕太子护在?身后的少年郎,皮笑肉不笑道:
“我?就说大?燕的太子怎么会护着一个金乌人,原来是你们为了赢,暗中勾结在?一起?使诈!”
一时?间,风向急转直下,那些愤愤不平的小邦国?纷纷收声,满腹狐疑的望向金乌王。
眼见事情败露,就在?金乌王不知所措时?,七公主乔黎狐推开众人走?出来,扬起?下巴道:
“不错,姜少傅正?是大?燕人,可他已同我?定下婚约,不日后我?们即将成婚,姜少傅既然是金乌的驸马爷,当然算是半个金乌人。”
金乌王忙点起?头跟着附和:“确有此事,只是金乌最近频生事端,本王还未来得及和诸位分享这个喜讯。”
刚刚得知自己喜讯的姜玉竹:.....
看?到太子骤然沉下的脸色,她只好暗中扯了扯太子的手?臂,轻声道:“只是权宜之计,殿下莫要计较...”
詹灼邺垂眸盯着温言相劝的小少傅。
少年仰着头,鼻尖和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晕染开脸上涂抹的深色傅粉,一张小脸好似花脸猫,乌盈盈的黑眸泛着水光,清眸流盼,顾盼生辉。
这双撩人心?动的桃花眸子,真是走?到哪里都能引得蜂缠蝶恋,不分男女。
不过?乔黎狐说的话,北沃国?主显然不愿买账,冷笑说既然姜少傅和七公主还未成婚,那他这个金乌驸马爷的身份就不作?数,此次对弈,理应除去姜玉竹的名次。
“呵呵呵....”
就在?众人对姜玉竹的身份争执不休时?,匍匐在?地上的兰溯忽然间笑了,他的笑声桀桀,阴森恐怖,好似报丧的夜枭,不禁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国?主,你说金乌王和大?燕太子暗渡陈仓,可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担得上光明磊落吗?”
兰溯摇摇晃晃站起?来,素色衣襟沾染着大?片的鲜血,他缓缓抬起?头,冷冷盯着北沃国?主,冰寒的双眸里噙着无尽的恨意。
“你贪名图利,为了赢得比赛,又何尝没有在?弄虚作?假,诳时?惑众...”
“你敢...你敢...你若敢再说一个字,我?会让你的族人们求生不得!”
北沃国?主脸上闪过?惊慌,他急忙唤人擒拿住兰溯,可大?燕太子一声令下,十余名玄月军拦住兰溯面前,伸手?搭上腰间宝剑。
这群玄月军身上迸发?出肃杀气势,如一柄出鞘寒刃,让北沃武将心?生忌惮,不敢上前。
这时?,兰溯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城楼上,第一句话,就炸起?了一道惊雷。
“其实,我?是一个大?昭女子,被北沃国?主控制了七年...”
“北沃国?主以大?昭族人性?命相迫,命我?周游列国?,每到一个邦国?,便?在?当地设下擂台挑战,我?会在?擂台上故意收敛锋芒,和对方棋手?打?成平局,而他则会出面游说那些邦国?的国?主...”
“正?如大?燕太子所言,北沃国?主会用城池当作?诱饵,若有国?主经不住诱惑立下赌约,我?就助他取胜,赢走?当地子民赖以生存的草场,牲畜,若是那些小邦国?不从,他便?有了出兵的借口...”
“这些年来,每当我?表现出不顺从,他便?会用尽残酷手?段折磨我?的族人。如今,大?昭人在?北沃国?就是最低贱的存在?,可以被他们像牲口一样买卖,男子为奴,女子为娼,任由他们欺凌....为了族人,我?只得听从于北沃国?主的话...”
兰溯说完后,她抬手?解开了束在?头上的盘发?,一头青丝如瀑倾泻而下,勾勒出女子独有的柔美轮廓。
无论是城楼上各个邦国?的国?主,还是城楼下来自地北天南的百姓,皆被兰溯揭露出的真相震撼到无以言表。
骨子里崇尚男尊女卑的北沃国?,居然靠着一个大?昭女子招摇撞骗,真是让人惊掉了下巴。
一时?间,众人看?向北沃国?主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你...你满口胡言,是你想要名高天下,恳求我?带你拜访各个邦国?的棋道高手?,你击败他们,是为了得到天下第一棋仙的名号。”
见纸包不住火,北沃国?主索性?将全部罪责都推到兰溯身上,他冷笑一声:
“大?昭人阴险狡诈,他们百年前来到北沃避难,先祖好心?收留了他们,可这群自命清高的大?昭人却瞧不起?北沃人,不肯与我?们通婚,还将所有学识和本领都藏起?来,迅速成为北沃最富有的一群人,试图在?我?们的领土上指手?画脚,对于这种天生狡狯的大?昭人,就要像对付豺狼一样拴住他们。”
“我?看?满口胡言之人,是国?主你!”
少年的声音清脆明亮,如玉石相撞,掷地有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姜少傅从大?燕太子身后站出来,少年明眸璀璨,怒视向北沃国?主,振振有词道:
“数百年前,北沃世代居于偏僻的荒芜之地,以游牧为生,曾是大?昭的藩属国?之一。此后,北沃从大?昭那里学来如何畜牧,种植谷物,结束了漂泊不定的游牧生活。大?昭覆灭后,不少大?昭贵族逃至北沃避难,带去了珍贵的书籍和木棉子。”
姜玉竹伸手?指向北沃国?主身上华丽的百兽刺绣绸袍,又肃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