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的小周
乔黎狐虽然对姜玉竹提出的请求感到奇怪,却还是被?她?轻易说服,只当身形清瘦的姜少傅在壮硕的金乌人面前产生自卑感,故而还贴心地帮她?隐瞒此事。
收到假人.皮后,姜玉竹贴上身对镜观察,发现假人.皮做工粗糙,若是穿在衣裳里面装装样子还好,可若凑近了细观,一眼就能看出破绽。
时?间紧迫,她?别无其他选择,索性让苓英烧上一大桶热水,在听到窗外夜莺叫的第一声时?,姜玉竹就知?道太子来了。
这只夜莺是姜玉竹在北行的路上无意间救下?来,天气转凉,她?索性将夜莺养在身边,经过长途奔波,夜莺早就熟悉了她?和苓英的气息,可若是有生人逼近,夜莺就会啼鸣。
在整个计划中,姜玉竹最担心太子瞧见她?退去衣裳的假胸肌,会不会像市集上那些垂涎女色的好色之徒一样,反倒是勾起他的断袖之癖,又要?和她?来一场桴鼓相应。
若真如此,姜玉竹就只能认命了。
还好窗外很快就响起夜莺的啼叫,昭示着太子已?然离去,姜玉竹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归位。
“你明日找个隐蔽的地方,将这东西烧了,莫要?被?人发现。”
“奴婢明白。”
险险度过此劫,姜玉竹深吸了口气,将整个人沉入水中,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
很快便到了金乌和北沃两国棋手一较高下?的日子。
姜玉竹天不亮就开始洗漱装扮,苓英在她?裸露的肌肤涂抹上深色傅粉,遮盖住她?原本的肤色。
她?的一头?乌发编扎成密密匝匝的小辫固定在脑后,显得她?颅顶饱满,头?戴象牙金羽抹额,肩披狐裘大氅,腰束皮革宽带,脚蹬一双犀皮乌靴,整个人打扮完后,活脱脱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草原小王子。
她?这个新造型一经亮相,就吸引到众多?金乌女子纷纷侧目,悄声打听这位俊美棋手出自那个部落。
乔黎狐站在姜玉竹身旁,一对亮晶晶的明眸弯起,笑问道:“姜少傅,你紧张吗?”
这场比试被?金乌王安排在苏木金城的城楼上,并邀请来不少邻邦国主一起观赛。
晨光微熹,城楼上的赤金阑干被?阳光一照,折射出耀眼的金光。
看到城下?乌泱泱的人群,姜玉竹的心里确是有些打鼓,她?点点头?如实回答:“是有些紧张。”
乔黎狐抿嘴一笑,她?抬手指向对面所站的三位北沃棋手,逐一介绍起来。
“论棋技,这三个人在北沃皆是翘楚,那个穿褐色短襟的独眼男子,棋风所属防守型,他最擅于用稳扎稳打的布局和防守策略,常常会在中后盘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还有那个模样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男童的家伙,他其实是个侏儒,真实的年纪早已?超过半百,此人心机深沉,棋风均衡,擅长以?不变应万变,也是个难缠的对手。”
“至于站在最后面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你别看他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其实他是北沃最厉害的棋手,此人擅长下?快棋,且棋风极具有攻击力,往往将对手打得措手不及...”
姜玉竹一边听乔黎狐解释,一边点头?,她?的目光落在北沃最厉害的那位棋手身上,发现此人容貌阴柔,五官看上去更偏向于中原人,于是好奇问道:
“我怎么觉得他不像是北沃族人...”
乔黎狐耐心解释起来:“此人的祖辈曾是大昭皇室遗孤,身上有一半中原人的血脉。他自幼周游列国,每到一个国度,便会在当地摆下?擂台,以?车轮战的方式击败当地围棋高手。我听说,他还曾挑战过你们?大燕的棋仙李楷屏,不过李仙人淡泊名利,拒绝了他的挑战,后来此人回到北沃,恬不知?耻给自己立下?新棋仙的名号...”
“原是如此...”姜玉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数百年前,大昭国曾是中原霸主,而在大昭王朝覆灭后,有不少大昭皇室贵族逃去北沃避难,他们?在逃难时?带了不少金银细软和宝贵书籍,因此将中原文化传进北沃,后来发扬光大。
就在姜玉竹好奇打量对方的时?候,那人也朝她?看来。
男子的肌肤苍白得有些过分了,薄薄的唇,色淡如水,淡淡的眸,空灵如烟,整张脸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愫,好似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微微颔首。
奇怪得是,姜玉竹明明是头?一次与此人相见,心里却莫名滋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两国棋手出列,抽取银签,匹配各自的对手。”
端坐在牛皮幄帐下?的金乌王开口发令,他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大燕太子和北沃国主。
三位君主稳坐高台,看向对弈场上的六位棋手逐一抽取银签。
詹灼邺靠在兽皮椅背上,居高临下?,目光落在一人脸上,就这么静静看向乔装打扮的小少傅,一双寒潭般的漆眸深幽难测。
怀揣期望看到的真相,残忍中透着无尽的失落。
从前,他以?为自己对小少傅的钟情?,未存有性别之分,可真当心里有了期盼,才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改变不了心底的渴求,亦如少年改变不了他的性别,这种矛盾使得詹灼邺又一次陷入挣扎,自从那夜怅然而归后,詹灼邺每每看到少年,都会忍不住去想——
小少傅如若是个女子,该有多?美妙。
对弈场上,小少傅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回眸看来,剑眉微扬,唇角荡起一丝弧度。
纵然少年的一张小脸被?涂抹得乌黑,可那对明亮的眸子依旧不减璀色,回眸一笑,像一朵追逐阳光的向阳花,明艳开朗,灼灼其华。
就连一旁北沃国主瞧见了,都忍不住追问起这位年轻稚嫩的“金乌”少年郎。
“我怎么不记得金乌王庭里有这样出色的小王子?乔兄最小的儿?子,不就是阿鹰嘛...”
金乌王哈哈一笑,历经过大风大浪的脸上不见丝毫心虚,和颜悦色道:“国主误会了,这位棋手并非我的小子,只是个普通的金乌子民。”
北沃国主手捋浓密的胡须点了点头?,转而对大燕太子笑道:
“若要?追本溯源,这围棋原是起源于中原,大燕在棋道上高手如云,可如今这旗仙的名号易主北沃,太子今日就不打算派上几位大燕棋手一起参赛,好夺回这个名号。”
詹灼邺眉眼无波,他低头?抿了口茶,淡淡道:“北凉是块不毛之地,孤拿不出趁手的筹码和两位国主对赌,今日就只当个观赛的闲人。”
“太子真是谦虚,北凉的一处铸铁场可是胜过十间城池,若是太子愿意和我们?切磋一场,不妨用马具做筹码。”
詹灼邺放下?茶盏,长眸微掀,唇角扬起的清浅笑意未及眼底,淡声道:
“国主的消息倒是灵通,只不过相较于文斗,孤更钟情?于武斗,国主若是兴致高昂,孤可以?让玄月军和北沃军切磋一场。”
北沃国主面色一凛,不敢再去接话。
北凉的玄月军纵马横刀,凶猛善战,就连草原上最嚣张跋扈的匈奴兵听到玄月军的名号,都要?退避上三舍,北沃军给匈奴兵遛马都不配,又哪里惹得起凶神恶煞的玄月军。
见此情?景,四周几个小邦国的国主们?忍不住低声窃笑。
在场谁人不知?,北沃国主仗着自国培育出几位杰出棋手,打着切磋棋道的幌子与邻邦小国提出对弈,又压上城池当作诱饵,勾得诸多?小国纷纷上当,最终输了面子又丢了领土。
可这些小国碍于北沃兵强马壮,不敢反抗,只得默默咽下?耻辱。
如今北沃国主的胆子越吃越大,如意算盘竟打到了大燕头?上,还好大燕太子机敏,压根不上北沃国主的当,并在言语中暗暗告诫北沃国主,给他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北沃国主的脸色有些难看。
一旁的大燕太子静静坐在那里,端得是天人之姿,气质清贵,举止优雅,卓尔不群。
男子言谈间明明噙着笑意,可眸底隐约有凛冽寒光,像是草原上最可怕的恶狼,让人不寒而栗。
金乌王见状,适时?打起了哈哈,提起其他事转开话题。
须臾后,台下?响起锣鸣声,宣告两国棋手已?经完成配对。
台上众位国主这才将目光移到了对弈场上。
姜玉竹运气不佳,抽到那位北沃国最厉害的棋手。
她?走?上前冲对方行见面礼,微微一笑道:“我叫瑶君,敢问阁下?大名。”
“兰溯。”
男子面无表情?轻吐二字,声音嘶哑干涩,刺人耳膜。
姜玉竹微微蹙眉,她?这才注意到男子喉咙上有几道极深的疤痕,想来就是这些旧伤,毁掉了他的嗓子。
锣鸣再度响起,两国棋手纷纷落座,开始对弈。
北沃人崇尚男尊女卑,当地女子出门不仅要?头?戴面纱,浑身上下?包裹得密不透风,成婚之前,更是不准与除父兄之外的男子交谈,若有违背,便是有辱门风,会被?亲人用乱石活活砸死。
这种矇昧顽固的思想,使得北沃男子极为看不起女子,哪怕乔黎狐贵为金乌七公?主,三位北沃棋手仍拒绝与她?对弈。
因此
铱驊
乔黎狐不能参赛,只能远远望着眉眼清秀的少年郎独自对战北沃第一高手,紧张得她?不由握紧双拳,暗暗替对方捏了把?冷汗。
“兰溯兄,你先。”
姜玉竹摆了个请的手势,对方亦不同她?客气,迅速落下?一枚黑子。
她?注意到对方的手很白,甚至白得有些病态,薄如白纸的肌肤下?可,见浮起的蜿蜒紫色脉络,就连指甲盖都透出隐隐乌色。
姜玉竹收起心中疑虑,紧跟着落下?一子。
一场绞杀
乔黎狐说兰溯擅长下快棋。
当棋盘上的黑白二子渐渐多起?来, 姜玉竹终于领会到兰溯的棋究竟有多快。
快到几乎没有思考,每当姜玉竹落下一子,对方就飞速攻杀, 追缴她好不易蓄养出来的大龙, 逼迫着她四?处腾挪,逃脱对方步步紧追的凌厉招式。
姜玉竹从未遇过如此嗜好攻杀的对手?,平日里她与太子下棋时?,太子的攻势虽说猛烈,可她好歹能抓住机会布下暗线, 逐步向对方的地盘推进,最终逆风翻盘。
可兰溯的攻势是不计后果搏杀型,加上他毫不迟疑的动作?,让姜玉竹更觉压迫, 眼见盘面上的余地越收越小, 而她手?下的白棋大?龙无处可遁....
“我?认输!”
一旁的金乌棋手?因为轻敌大?意, 很快被北沃的侏儒棋手?绞杀大?龙, 败下阵来, 垂头丧气地主动认输。
半个时?辰后, 另一位苦苦挣扎的金乌棋手?同样败下阵来。
北沃国?主应诺金乌王, 金乌棋手?在?三局中只要赢上一局, 就算取胜,如此一来, 所有压力便?全到了姜玉竹和兰溯的棋局上。
败下阵的几位棋手?看?到姜玉竹和兰溯二人棋盘上龙争虎斗的局势,皆是惊讶地瞪圆了眼,口中大?呼精彩。
高台上, 几位谈笑风生的国?主们也收起?客套话匣,面色凝重盯着棋台上的战局。
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 姜玉竹感到如芒在?背,额头和鼻尖渐渐浮起?一层薄汗,执子的手?指隐约微微发?颤。
可她对面的兰溯依旧是冷淡如冰,好似一块儿会喘气的冰山,对周遭的一切都冷漠淡然。
慌乱中,姜玉竹下了一步错棋,顿时?引起?周围一阵嘘声。
兰溯面无表情,手?中黑子如一柄寒光凛凛的屠龙刀,毫不迟疑斩断了她的白龙尾。
姜玉竹胸腔里的心?在?疯狂跳动,极度慌乱无助中,她下意识抬起?头,目光搜寻起?让那个让她感到安心?的人。
她殷切地望去,发?现端坐在?高台上的太子正?静静注视着她,二人目光在?半空中相触,如水波荡开层层涟漪。
太子沉静如水的双眸让姜玉竹慌乱的心?神稍稍安定。
她瞧见太子扬唇笑了笑,男子世无其二的皮囊笑起?来煞是好看?,男子抬手?勾了勾他挺拔的鼻梁,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目光意有所指。
姜玉竹神色一怔,缓缓蹙起?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