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难道那句“长大了”,原来是对伍柏延说的吗?
她的疑惑从心里冒到了眼里,伍柏延在她耳边轻声:“小时候见过的哥。”
商明宝抿着唇,那些慌乱在她心底轻轻地尘埃落定了。
她站着一动不动,漂亮的双眼望着对面男人,根本就忘记了挪开。
三年。
他似乎什么都没变,依然是走到哪里都鹤立鸡群的样貌,依然喜欢穿一身简单的黑色。
他似乎又彻底变了,身上已经看不到学生的影子,包裹在西衣西裤下的身体蓄着力量,气质里更多了几分沉稳。
不应该再称他为“青年”。
向斐然没料到伍柏延会记得他,目光耐人寻味地看着他。
他们两个只有几面之缘,那时对方还是个小学生,他虽然即将高中毕业,但跟如今比起来也有相当的变化。
他开口,以不变应万变的一句开场白:“好玩吗?”
伍柏延点头又摇头,礼貌之下,他拉了下商明宝的胳膊,介绍道:“这个是贝——”
“babe”的音节只来得及发出第一个。
“贝——Becca。”商明宝踢了他一脚,将胳膊抽了出来,满面微笑地说。
原来斐然哥哥没认出她来。
也许是因为她今天化了很浓的party妆,也许是因为三年没见,她给他留下的印象不深,又也许是因为从16岁到19岁,从青春期到成熟少女,女大十八变,会化妆的女人七十二变……
总之,这样正好。
她不能让他知道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会抽烟喝酒,会跟男孩子真真假假地调情,甚至跟人躲在阁楼厮混……他会失望的。
她不想让他失望。
在阁楼的这个醉醺醺的女人可以是Becca Jessica Ross Lily Lucy Christina,但就是不可以是商明宝。
商明宝一瞬间只想到了这个假装别人的方法,至于这个举动有多漏洞百出,她暂时还无暇思考。
向斐然一怔,神情由愕然到面无表情,不过一秒。
心里涌起复杂滋味。
她不想再见他。
至少,不想再跟他有第二次交集,所以才会用这么拙劣的谎言掩盖过这次重逢。只要离开宴会,他们不会有第二面。
他点点头,装作从不曾认识过她的模样,隔着灯的海,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幸会,becca小姐。”
快要到放烟花的时间了。
也许是伍家的佣人提醒,刚刚还在四楼热闹的男女,一时间陆陆续续地走上楼梯。
阁楼那扇黑色的鎏金把手双开门被反复地关上,推开,推开,关上,如命运的门,不受控地被潮水冲刷。
商明宝眼眸明亮地笑了起来:“斐然哥哥,看烟花吗?”
向斐然已经准备走了,但他定了定的,说:“看。”
伍柏延揽过商明宝的肩膀,推她往前。商明宝的目光仍然亮晶晶地定在向斐然的脸上,脚步机械性地往前走,问:“你名字真好听,哪个斐,哪个然?”
向斐然垂下眼来,与她的面容在这一呼吸中擦肩而过:“斐然成章的斐然。”
商明宝冲他抿了下唇,化开一个极甜的笑。转过脸去,眨了眨眼,觉得眼尾有些不正常的湿润。
伍柏延给她披上了披肩,握着她瘦削的肩膀拍了拍:“下次记得多穿点,你不嫌冷我还嫌呢。”
为了这场烟火,rooftop做了极尽的漂亮的布置,沙发合围,香槟冰镇,鲜花插瓶,中式刺绣屏风上,沐浴着雪的仙鹤是如此栩栩如生。积雪被佣人提前扫空,但此时地毯上又新落了一层细碎的新雪,反射着冬夜暗淡的月光。
廖雨诺姗姗来迟,脸上红潮未退,在人群中精准地找到了商明宝:“贝——”
她也挨了一脚,在脸色扭曲中听到商明宝微笑坚定地说:“becca都等你好久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廖雨诺常让她当僚机,两人之间有着只需意会的默契。一听她语气造作,廖雨诺瞬间领悟,亲亲热热挽住她手:“我怎么会丢下becca宝贝呢?”附耳小声问:“什么情况?”
商明宝没答她。
廖雨诺睨了一旁寸步不离的伍柏延,给他助攻:“伍少爷今天也算是大手笔了,哦?”
商明宝的心思都在身边默不作声的向斐然身上,闻言随意地应了一句:“什么意思?”
“这场烟花不是我送你的,是他送你的。他想让你开心点。”
伍柏延咳嗽一声:“小意思。”
是要谢谢他的。
如果不是他要办这场宴会,要放这出烟花,要哄骗她到阁楼,她不会遇到向斐然。
商明宝抬起脸,对伍柏延认真地说:“谢谢。”
一枚烟花蹿入高空,砰然炸开,金花滴穗,照亮了上东区这一隅的夜。
人人赞叹,抬眸仰望。那些金色水滴仿佛落进了他们手中的香槟杯里,饮下肚,进入梦里。
气氛足够了,就会有人拥吻。谁惊呼,谁羡慕,谁效仿。
商明宝很想回头看一看向斐然,看一看他被烟花照亮的脸。可是她莫名地不敢。
她只是仰着头,做出很赞叹沉浸的模样。
栗色长发从肩头滑落,落在伍柏延绅士贴着她脊背的手上。
隔着若有似无的雪和忽明忽暗的天空,向斐然安静地看着她,看她仰望的侧脸,看她熠熠生辉的眼眸和樱花一般微笑着的唇。
大约是给了自己一支烟的功夫。
心里的那支烟燃尽后,他转身离开。
屋顶花园的热闹与阁楼的悄寂形成鲜明对比,他抬手握住门把,顿了一顿,拧下后,孤身一人穿过了这间收藏有《植物学通信》原件的房间。
“我说……”廖雨诺从他的背影中回过视线:“你后面的那个男的是谁啊?这么极品我怎么一开始没发现?”
她懊悔可惜,因为刚刚那一“餐”吃的并不算顶级。
伍柏延吊儿郎当地回:“你今晚上一直想找的那个咯。”
“什么?!”廖雨诺这下子真有点捶胸顿足了,意有所指地问:“向?”
伍柏延摊摊手:“如假包换。”
廖雨诺掐住了商明宝的胳膊:“他就是向联乔的孙子!我就说!”恶狠狠地瞪伍柏延:“你不早说,等人走了才说?”
商明宝心里一紧,身体先于意识扭过头看——
她的身后有人影憧憧,但哪一张面孔都不是他。
他走了?
商明宝根本来不及多想,只觉得心里的惊慌来得这么迅猛,以至于她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
“明宝?”伍柏延拉住她胳膊,不解。
“他是我的朋友。”商明宝目光微弱但语气坚定地恳求他赶快放手,“他是我朋友……”
她的神情里有一股茫然和无助,伍柏延愣了一愣,意识到这不是她有求于他,而是因为那个人就这么走了的这件事,让她茫然和无助。
伍柏延松了手,她离开得这么快,肩上的披肩滑落,带着体温被伍柏延攥在手里。
·
向斐然回到了二楼书房,跟伍家三位长辈做一个简短的道别。
伍兰德随他一起下楼,递给他一支烟:“怎么样,卢梭的原件?”
“很不错。”
伍兰德笑了笑:“看过了就好?你既然是研究植物学的,想不想珍藏?”他很大方,言下之意,向斐然要是钟意的话,他可以相送。
这里面几分是向联乔的面子,几分是向微山的面子,那就不好分辨了。
向斐然掐着烟管,无声地勾了下唇:“不必,凤栖梧桐,珍贵的东西就应该在珍贵的地方珍藏,看过一眼就好。”
伍兰德欣赏于他的不卑不亢进退从容,一身气度完全无愧于向联乔的亲自栽培。
学什么植物学,真是可惜了。
他送人到一楼大厅,向斐然默契地说:“多谢今晚的款待,请留步。”
伍兰德便站住了,在他肩上拍了拍:“记得常来,把这里当你在纽约的家。”
对这样老生常谈的客套话,向斐然保持了良好的风度,颔一颔首,就此别过。
他是最晚到客人,也是最早离开的。礼宾处,侍应生将他那件格格不入的北面冲锋衣拿出,跟他说:“好梦,先生。”
向斐然套上冲锋衣,冷帽一时没戴,抓在手里。
出了门,他拉上拉链,摘下锖色半框眼镜,揉了揉眉心。
直到这时,他才深呼吸了一口,呵出的白气氤氲在夜色中。
脚步即将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时,身后传来一声:“斐然哥哥!”
气喘吁吁的,是连跑带冲,也不怕高跟鞋崴了脚。
她现在倒是能跑了?
向斐然的心本能地为她提了一提,才想起她已做过了手术。
他回过身,默默望着她到近处,疏离地勾了勾唇:“Becca小姐。”
商明宝身上改良式的紫色旗袍裙被风雪吹得拂荡,连同她沐浴着路灯、好像在发光一样的长发。
向斐然是如此自然地返身,重新步上台阶:“里面说,外面冷。”
商明宝打了响亮的一个喷嚏,礼宾赶紧拿着一条皮草披肩过来了。这也许是伍夫人的,上面带着很女人味的香水。
商明宝裹紧披肩,紧张地望着他,说着没意义的话:“你这么早就走了?”
向斐然颔首:“还有事。”
商明宝想不到任何合适的字句来挽留他,或者约他下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