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月归
再得知她的消息时,才知道她没有死成,已经嫁给了齐楹为皇后。
囿于?深宫高墙,除了这?一句话外,齐桓再也?得不到她的丝毫消息,她就像是一滴露水掉进时间?的洪流里,湮灭声息。
有些话必得要亲口去问?,落在纸上的字,齐桓总会觉得有不尽详实的地方。
可问?出真相过后,他也?没能得到预想中的释然与轻松。
此刻齐桓终于?知道,齐楹给了她自己给不了的信任。
这?才是执柔真正?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齐桓终于?长叹了一声:“罢了,罢了。”
“乐平王是你派到益州来的,纵然知道你并不是全然为了我,我也?承了你这?一份情。齐楹,我们?原本是手足,许多?年来,我亦敬你为兄,自认为礼遇相待,而今我只想问?你一句,窃取的江山,你当真能做到高枕无忧吗?”
语气平淡,没有刀光剑影,好似兄弟间?的一句闲谈。
却又?藏了几分寒锋。
两个人?平心静气,一如多?年前。
“许多?话,你问?我是没用的。”齐楹倒完了第三杯酒,“你以?为,我真想要这?个皇位吗?”
“齐桓,但求你挥师北伐,若有朝一日你能攻入长安,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交给你。”
齐桓一时间?并没有击溃薛伯彦的底气,所以?他今日只会选择和齐楹议和,并不打算玉石俱焚。
“我愿与你共治江山。”齐桓盯着齐楹丝绦下看不见的眼睛,一字一句,“以?白河为界,河之北予你,河之南归我。我会封你为君侯,你生前身后,也?将不必遭受骂名?。”
“只要你,把?执柔还给我。”
江山美人?,红颜枯骨。
齐楹有时也?会在想,为什么?从古至今都会有无数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戏码。
前有尉迟明德,后有齐桓,或许他自己也?是其中一人?。
尉迟明德亲笔所书的那一封求娶齐徽信笺,尚且历历在目,好似一场戏又?在眼前重演了一遍。
“齐桓,我不会放弃自己的女?人?。”他端起第三杯酒,“古时,女?人?是要等男人?来征服的。你若想得到她,就得拔出你的剑。”
齐楹已经喝完了第三杯酒,指尖把?玩着耳杯,又?轻描淡写地补充:“而我,将会为她鏖战至最后一息。”
满满一樽酒已经饮完,两个男人?相顾无话。
“她有什么?话想要带给我吗?”齐桓终于?低声开口问?道。
齐楹莞尔:“朕倒是可以?为你给她带一句话。”
第三杯酒在齐桓口中,食不知味。
临别前,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
“齐楹,这?是太后将执柔赐婚给我为妃的折子?。就如你说的,终有一日,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堂堂正?正?地得到她。”
门帘开合,齐桓的脚步渐渐远了。
张通轻手轻脚地走?进青帐里收拾盛酒用的具器。
君幸酒是宫廷中的佳酿,喝过三杯已叫人?头脑昏昏。
齐楹半仰着脸,解开了眼上的丝绦,他酒量不算好,此刻眼白都已经泛起一丝红。
星月摇荡,他笑着“望”向张通。
“张通啊,朕好像有点想她了。”
他的长发垂落满肩,人?被灯火泼了满身,
“你来为朕,写封信回去吧。”
于?是张通老老实实地找来笔墨,铺开在施案上。
齐楹一手撑着腮,另一手轻轻敲着桌。
“你就写:执柔,朕想你了。”说罢他又?笑,“不成,还是划去罢。”
张通只觉得,许是喝了酒,齐楹比过去更多?了些鲜活气,眼底眉梢全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情切。
他又?忖度了片刻:“便写‘诸事顺遂,不日即归’罢。”
张通点头,挥笔写就。
于?是这?封信传到了执柔手里,拆开火漆,里头是张通熟悉的字迹。
第一行写着:诸事顺遂,不日即归。
第二行又?用小字补充:陛下原本说的是‘执柔,朕想你了’。
那男人?含笑的脸便在执柔的眼前晃过。
他是含蓄的、内敛的。那些波光流转的情意掩藏于?唇齿之下,他很少提起。
这?句朕想你了,却叫人?猜不出他说话时的神情与语气,执柔看了几遍,又?小心地将信收回信封里。
七百里快马加鞭,送来的唯有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轻若鸿毛,力?逾千斤。
是相隔两地时,猗郁在心底的,缠绵又?辗转的思念。
她找了张纸想写回信,又?担心太过劳烦别人?。
云纹兽首的灯架上堆了小山般的烛泪。
执柔咬着笔杆,迟迟不能下笔。
近乡情怯,面?对齐楹时亦是如此。
左思右想,她才缓缓落笔。从最近朝中的事,再说起调拨租米、另立钦差的安排。执柔知道,未央宫与长安城的大事小情,定然有人?一一报与齐楹,可她仍想亲笔写点什么?让他知道。
絮絮写了一页纸,执柔才终于?停了笔。
匆匆道不尽心意万重。
原本都准备用火漆封口时,她又?红着脸,在信尾添上了几笔。
等到这?封信送到齐楹手中时,他已经在回京的途中了。
坐着马车,在车轮辘辘声里、轻摇慢晃间?,张通将这?一封信读给齐楹听。
“……此间?种种,尽已尘埃落定,但请陛下放心。”
最下面?写了一行小字,是两句诗。
张通看不懂,只能一字一字读给齐楹听。
“但睽违日久,拳念殷殊。”
天光明明暗暗地照在齐楹脸上,仿若隔开昏晓的黄昏,笑意盈满眼底:“她啊。”
语气一如既往,却又?携了无尽的宠溺与思念,“她在嫌朕回得太迟了。”
第33章
齐楹去殷川, 为的也不仅仅是见齐桓那么简单。
在合阳渡口,他又见了几位臣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名叫季则昌的庶民?, 他祖上曾是大秦国的“铁官”。
这是个看似不起眼,却分外重要的官职, 这个官职几乎是由季家独自承袭下来的。
他?作为旁系子侄,始终以从商为生, 彼时大裕一朝并不推崇经商,士大夫之流主张“君子固穷”, 驳斥其?“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 所以哪怕季则昌早已富甲一方, 却始终不受重视。
季则昌世代?被困于合阳,由于官府不给他?路引, 他?身在大裕, 却几乎寸步难行。
昨夜才下过一场雪,白衣巷的青石砖上落了薄薄一层雪。
做生意、拉货物的马骡牲畜口鼻喷出一层白气。
货郎们聚在一起, 热火朝天地喝着?烧酒。
这一日, 季则昌才与人谈完了生意, 便在府门?外的不远处,被人强行带到了一辆马车前。
看似朴拙的马车里面别?有洞天,一位青年正坐在案几后面喝茶。
季则昌少时随父母入京时曾在未央宫与齐楹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齐楹亦不过是个孩子。但行走于江湖多年, 季则昌练就一双慧眼,几乎是在第一眼时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天子素衣出行,轻车从简。身边只带了张通一个小太监。
季则昌猜出却又不敢尽信, 心里的念头不知滚过多少回。
终于怯怯地低声?唤了声?主公。
齐楹将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季则昌拆开, 里面是他?的路引。
经商数年,他?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常年掣肘,受制于人。
“主公……主公是何意?”他?眼中有喜色,却又旋即掩去,心中忐忑。
“数年不见,则昌之名早已如雷贯耳。”齐楹道,“他?们都说你是我朝的范蠡和孟尝。”
季则昌颔首低眉:“外头的风传罢了。”
齐楹笑,指尖轻点?案几:“你不要紧张,朕不是要问你的罪。”
“今日没?什时间同你叙旧,朕想让你和益州做生意,你敢不敢?”
季则昌几乎一瞬间将自己做过的生意通通梳理一遍:“陛下,草民?从未和……”
“朕说了,不是要问罪于你。”齐楹的声?音清淡安静,“朕要你以怨恨朝廷为由,将合阳的铜铁卖到益州去。这条门?路,得要你自己去走。朕唯一的要求是,要隐蔽,不要被人发觉。”
失神地下了马车,季则昌看着?齐楹的马车消失在巷尾,人依然仿若在梦中。
益州是哪里、主君又是谁,他?了然于心,却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铜铁乃是国之重器,齐楹想要在暗中襄助齐桓,这个念头出现在季则昌的脑子里,他?几乎是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民?间关于天子的议论?并不少,或说他?贪恋权势,或说他?戕害手足。
在这一刻,季则昌觉得,许多人都看错了那个远在高高庙堂之上的年轻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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