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月归
齐楹回到长安时,已经进了冬月。
文武百官于长安城外列道相迎。
走过朱雀街,齐楹掀开车帘,空气中带着?一丝冷冽的寒意,木炭柴薪燃烧的气味蔓延在城中。舞乐声?犹在,长安仍会叫人生出几分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错觉。
薛伯彦从始至终待齐楹都是分外恭敬的,人前人后都不能挑出什么毛病。只是其?间亦有数日,未曾见他?人影,他?们君臣二人各有盘算,表面太平却仍不愿打破。
就连薛则朴犯下大错,他?亦不曾护短,带着?薛则朴长跪一夜,打断两?根荆条才作罢。
再往前走,又是熟悉的未央宫、熟悉的章华门?。
“进腊月了啊。”齐楹笑道。
“回主子,今日正是腊月初八。”张通在一旁说道。
时间像是流水,过了一日便少一日。
内宫里熬了腊八粥,分送到阖宫各处,听说是皇后的意思?。
远在殷川时便听过不少她?御下有术的琐事,那个会骑马会搭弓的小姑娘,总有千百种叫他?欣赏的理由。
“明堂丞的差事做得越发好了。这些明堂馔具去年便报过一批损耗,今年又报。”执柔瞧着?账目冷道,“他?如今虽然秩俸才两?百石,过得却比一千石的中郎将还惬意,他?掌管着?祖宗祭祀的事,越发无所忌惮了。暂且革职,派人去查。”
这话说完,椒房殿门?口便响起了几声?掌声?。
“哪家的小女?君,好有气势。”
前朝时的和熹太后临朝称制,尊称为女?君。
女?君的称呼,既可以指代?中宫皇后,也是女?主天下的代?称。
执柔猛地起身向外看去,绿萼梅才刚打苞,颤颤巍巍地立在风里。
天色有些阴沉着?,像是要下雪,椒房殿里早就点?了灯,那个人影儿便立在雾蒙蒙的灯座旁边,齐楹披着?氅子,一捧高山晶莹土,碾作三千世界尘。
执柔没?料到他?会直接来椒房殿,这一路舟车辗转,齐楹风尘倦怠,却有星星点?点?的笑意漾开。
“到朕身边来,朕的小女?君。”
他?是极欢喜的模样,执柔上前来,还不及行礼,便被齐楹拉了起来。
“陛下心情很好,是一切都顺遂吗?”执柔温声?问。
“顺遂。”他?言简意赅,“朕高兴,也是因为你。”
外头有些冷,齐楹握着?她?的手向殿内走。
没?留人侍奉,殿中只有他?们俩。
齐楹径自解了氅衣,执柔接过挂在架子上。
他?走向窗边时被八仙塌绊了腿,执柔忙去搀扶他?。
齐楹神情一哂:“常常忘了这双眼睛是个摆设。”
知道他?素来习惯了殿内的一花一木,故而未央宫的布局这阵子都不曾变过。唯独今日执柔想要读书,所以将八仙塌搬到了窗户边上,没?料到齐楹会来得这么早。
他?在榻上落座,倾身拉住执柔,将她?抱在腿上,一点?点?圈进自己的怀里。
君子至止,锦衣狐裘。
执柔的下颌贴着?齐楹的脖颈,他?一手托她?的腰,另一手扶着?她?的腿。
今天她?穿了一件乌金色烟纱散花群,盘金彩绣、绛绉银鼠。齐楹的指尖一点?点?抚过细细的金线,殿中灯火燃得不甚明亮,他?们二人的影子在墙上摇晃。
他?们二人间的关系早就今非昔比了,是从哪一日变的,谁也说不出。
一晃两?个月,本该觉得疏离,却又觉得日子飘飘缈缈,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租米的事你做得好,钦差也是朕属意的人选。”齐楹靠着?她?,说起国事,“下一回,还能免去灾情严峻的那几州的赋税。”
执柔嗯了一声?,齐楹又继续说:“长州与扬州的两?位太守的确是有龃龉,但赈灾的粮食,虫蛀鼠咬不是什么要紧事,甚至以往赈灾,朕还会命人往里头掺沙子。是不是觉得朕乖戾不仁?”
他?等?她?回话,执柔的脸有些烫,她?摇头说:“没?有。”
“只有如此,这样的粮食才不会被人惦记,这些一般人难以入口的米面,才能真的用于赈济灾民?。所以朕哪怕知道两?位太守的事,仍充耳不闻。”
执柔知道这回的事,她?做得不算尽善尽美。但齐楹并没?有怪她?,甚至没?有说出半分指责的话。
空气安静下来,齐楹的手轻轻摸了摸执柔的脸。
“伤好些了吗?”
执柔答:“已经好了。”
齐楹的指尖挑开她?的领缘,探进她?的衣襟。
绕过小衣的系带,如玉般的肩头上还留下一小块粗糙的凸起,他?碰了碰,执柔微微抖了一下,齐楹抬头:“还在疼?”
男人的指尖温热,贴在她?的皮肤上,激起汗毛微微竖起。
“不疼了。”执柔小声?答。
他?们两?个人身子贴得那般紧,像是缠绕在一起同生共死的两?棵藤蔓。
齐楹笑,胸腔也在轻轻地颤:“这许多日子来,朕每每想到你身上的伤,就亦觉得痛。”
空气又静默了片刻,齐楹莞尔:“睽违日久,拳念殷殊。你对朕说的话,朕全?记得,现下来向你赔不是。”
说罢,再未等?执柔开口,他?轻启薄唇,贴上了她?的脖颈。
鬓发葱茏,温软纤浓。
湿热的吻从鬓旁再到皓齿朱唇。
浅酒人前供,软玉灯边拥。
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执柔的浅呼声?渐渐破碎。
冬月的风拍着?窗棂门?扉,吱吱呀呀。
远处寒鸦飞过,哀鸣宛转。
齐楹一手挑开她?的衣带,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指不让她?躲。
从八仙塌闹到架子床上去,齐楹一手拆了床幔的金扣,两?人中间不见光亮,暗无天日。
执柔脑子里混沌着?,想起成婚前夜,宫里的姑姑们拿着?两?本画册来教她?如何服侍君上。
她?料想过那一天,心里也不觉得怕。
两?人不声?不响,齐楹已经挑开了她?的外衣。
浓黑一片的帐幔里,视线受阻,唯独齐楹那只手,点?燃燎原惊火。
执柔欲推不得,齐楹却笑:“你若不喜欢,朕便停了。”
已经闹了良久,执柔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
齐楹覆眼的丝带跌落在地上,他?额间汗湿了长发,眼眸如被水洗。
他?声?音柔柔,似梦似真。
依稀的一抹光下,照得执柔雪肤花貌。
她?咬着?下唇不说话,齐楹莞尔。
“朕只是很想你。”
他?的领口散了,人也带着?疏懒又消沉矜淡。
到底没?有将她?最后一件衣服全?解开,隔着?一件中衣,齐楹将她?抱在怀里。
两?人皆克制着?、呼吸着?。
汗湿重衣。
“还不是时候。”齐楹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话,片刻又沉沉地笑,“哪怕只如此,即便是到了黄泉路奈何桥,朕也不后悔了。”
他?的人生漏尽更阑,暮色苍茫。
齐楹从没?想过要攀折下执柔这一朵花。
他?只想拿自己心口那一寸血来养她?,养她?神清骨秀,抽枝发芽。
让她?立于天地间,万世千秋。
第34章
二人就这样并肩在架子床上躺了良久, 齐楹抱着?执柔,轻声说?:“朕见?到齐桓了。”
“他问朕你过得好不好。他还叫朕对你好,不要?怪你。”他停了停, 又笑,“他待你也是有?感情的?。”
齐楹的?语气平静:“只是他没有朕有福气。”
在他怀里, 执柔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臣妾不想做‘退而求其次’。”
她在齐桓的?世界里,从?来不是第?一选择, 这世间有?太多比她重要?千百倍的?东西。她接纳却不意味着?,她不会觉得难过。
“他这一回见?朕, 是想?要?和朕共治江山。以白河为界。他初到益州, 根基不稳, 也不想?大动干戈。朕没有?允他,因为他叫朕把你还给他。”
齐楹不喜欢这个还字。
也不喜欢齐桓提起执柔时熟稔的?语气, 和下意识的?回护。
“但你若想?去见?他, 朕可以送你去益州。”他的?声音徐徐传来,而后又沉沉一笑, 将执柔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胸口, “只是这里, 会很痛。”
黄昏笼罩四野,幔帐内的?光线又暗了几分。
“陛下。”执柔靠在他的?怀抱中,丝丝缕缕的?降真香将她包裹其中。
窗畔悬着?竹帘子,被夜风吹得起起伏伏, 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惊鸟铃叮叮当当。
“臣妾不想?去益州。”她眼睛很明?亮,“臣妾许诺过,要?在未央宫陪着?陛下。”
齐楹的?指腹划过执柔的?眉眼, 唇角掠过一个极尽温柔的?弧度:“好。”
现实并?不像齐楹说?给执柔的?那般平淡美?好。
对于薛伯彦而言,这是一次失败的?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