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月归
“我会派人护着他。他与我有往来的事情,早晚会被齐桓知晓。”齐楹倚着马车,轻声?说,“他已经没了?一个儿子,我不想?因为我,让忠臣流干了?血。”
“那不如早一天送他离开益州。”执柔轻声?说,“至少在?他自己的地?方,能更妥帖些。”
“他本就?冒着危险来的,早一天出去自然?是好的。”齐楹叫了?一声?元享,元享在?马车外应了?声?。
“找几个人,今夜就?送季则昌离开益州。”
齐桓布下了?许多人,在?齐楹身边的眼线至少有十几个。齐楹有心要隐瞒,但总不会是天衣无?缝。他一步一步,离权力更近,却何尝不是愈发危机四伏。
齐楹不想?将这些说给执柔来听,但又知道她并不似外表那般柔弱。
“怕不怕?”齐楹笑问。
“怕什么?”执柔抬起眼睛来看?他,“怕死吗?”
齐楹笑着,没说话,他单手解了?丝绦,静静地?盯着她看?。
“活着都不怕,还能怕死吗?”执柔亦露出一个笑,“微明,你只管去做,我都会跟着你。”
青春正好的女孩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说出口的话,像是亮堂堂的春光。
“好。”齐楹捉了?她的指尖来轻轻的吻。
马车自长街行过,月亮藏在?雾蒙蒙的云后面。
冷的是秋霜,热的是情肠。
*
梆子打过第二声?,齐楹侧身睡在?外面,压抑着掩唇低声?咳了?几下。
执柔轻轻动了?动身子,齐楹便在?被子下面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吵醒你了??”
“没。”她小声?答,“心里不安定?。”
齐楹派出去护送季则昌的人一直没回来。
他拍了?拍她的胳膊:“没事的,天快亮了?。”
执柔见他咳嗽得有些厉害,想?要帮他倒一杯水,才起身来,就?听见元享隔着一道门压抑着说:“主子,鸣山舍那边出事了?,您要不要去一趟?”
季则昌如今就?宿在?鸣山舍附近的民房里,齐楹听罢起身下地?。
衣服都是现成挂在?木施上的,他径自穿戴好,又走回床边,将床幔摘了?下来。
层层叠叠的堆纱铺了?满床,隔着朦胧的床幔,齐楹的声?音平静安宁地?传来:“睡醒了?我若没回来,你便叫人将门窗锁好,不要轻易出门。”
执柔心里猛地?跳了?两下,她掀开床帐看?向齐楹:“会有事吗?”
齐楹已经快步走到门口,听她如此问,站定?了?身子回头望来。
人影依稀,看?不见他的脸,只有那双微亮的眸子在?夜色里倒映着星光。
“不会。”他笑着说。
随后,只听得门轴开合一次,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长夜重新安静下来。
自齐楹走后,执柔的心便乱起来。锦衾中?尚带着齐楹身上的余温,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冷下来。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时辰,再睁眼时天才刚刚放亮。
她下了?地?,推开窗户,檐下立着一对灰喜鹊。
侍女见她醒了?,过来给她打水沐盥。
“外头有消息了?吗?”她问。
侍女摇头:“昨夜王爷走后,就?再没有消息传来。天亮后,派去鸣山舍的人回来说,那边一派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早饭吃得食不知味,硬生生挨到了?天光大亮。
太阳升起来,吹散了?夜里的薄雾,院子里的树叶上还挂着露水,阳光照得晶莹剔透。
执柔走到院子里说:“给我套辆车。”
*
街上已经热闹起来,卖菜的商贩、担着扁担的货郎,摩肩接踵地?走在?街上。
执柔将车帘子掀开一个角往外看?,街上看?上去并无?什么大不同?,只是多了?很多看?似衣着普通,实则眼神锐利的‘寻常百姓’。
必然?是出了?什么事,马车一路开到鸣山舍外,平日里迎来送往的茶楼,此刻竟然?大门紧闭。执柔小声?对车夫说:“别停,继续走。”
车夫得了?旨意,立刻继续往前走。
没人注意这辆其貌不扬的马车。
车夫从前面转了?个弯,花了?一刻钟的时间重新从鸣山舍之外路过,这样的偶遇不能多,这是第二回 ,执柔心里盘算着,要是到了?第三回都没个结果?,她便回家去等着。她还记得齐楹嘱托的话,让她锁好了?门窗。
这一回经过鸣山舍不远的巷子时,她突然?瞧见了?一个人。
他头戴纶巾,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低着头往前走。
是季则昌。
执柔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叫着车夫:“去那巷子口。”
马车停了?,执柔掀开帘子的一角,季则昌抬起眼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紧接着,他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视线径自从她脸上错开。
“先?生要去哪?不如让我捎你一程。”执柔小声?说。
季则昌这才如梦初醒般看?向这辆马车,连连摆手:“小娘子菩萨心肠,只是看?方向咱们不顺路,小娘子还是快回家去吧。”
他一面说一面绕过马车,根本不给执柔再说话的时间。
就?在?这时,执柔才发觉他身后远远地?跟了?几个人。
那些人显然?也注意了?这辆马车,只是因为他们只说了?两句话,那几个深衣短打的人只多看?了?两眼,便继续跟着季则昌向东走去。
从始至终也没见到齐楹,执柔看?着季则昌走进了?一个巷子里,那几人紧随其后很快也消失在?了?路的尽头。马车自那巷子口路过,执柔透过帘子看?去,只见一个人高举着一把刀,狠狠向季则昌后心处刺入。
离得远,听不见冷刃洞穿皮肉时令人牙酸的声?音。
血若红花,忠臣的血溅出三尺远。
执柔定?定?地?看?着,手指在?袖中?狠狠握成拳。
“回府。”她低声?说。
那一路,她满脑子都是季则昌酣畅的笑容,彼时他举着茶杯,对着她说“个人的性?命太轻太轻”,不知那一刻,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她只在?一瞬间顿悟,有些路每向前一步,都要踩着血和白骨来走。
没有退路,落子无?悔。
季则昌说“愿大裕山河万里”时,大概已经料定?了?今天。
她将头靠在?车壁上,心里又想?起齐楹。
如今,最难过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第69章
车辚辚, 马萧萧。
无数英豪埋骨他乡。
执柔回了宅子,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执柔在院子里略站了站,只觉得空气中还依稀弥漫着血腥味。
这?样直直白白取人性命的事, 看了一次便像是被梦魇住了了一般,画面总会反反复复地重现在眼前。执柔走进房间里, 找了个八仙榻坐着,喝了两杯茶才觉得心静下来。
一直到了掌灯时分, 外头才传话来,说齐楹回来了。
此刻外头零零星星地飘着雨点, 落在地上?就看不见了, 沾在人的鬓角衣袖间。灯火将斜飞的雨丝打得朦朦胧胧。
执柔起身走到门口?, 没先见到齐楹的人,便听见元享的声?音。
他手里拿着马鞭, 劈头盖脸地训斥今日为?她套车出去的车夫。
“元享。”执柔叫他, “是我让他去的,你别怪他。”
听她说话, 元享对着她笑了一下:“是。”
回身又踹了车夫一脚:“下回再惊着王妃娘娘, 让你提头来见。”
那车夫忙不迭地走了, 元享才上?前来,执柔往他身后望:“微明呢?”
“主子去沐盥了,一会儿就来。”
才掌灯,现在就沐盥……
见她眼中有忧色, 元享怕她多想:“今日见血了,主子怕冲撞了娘娘。”
“见血?”执柔低低重复。
“是。”元享小声?答,“季先生?死了, 总得有人要偿命。”说完了他又觉得失言:“娘娘别怕,这?都……”
执柔摇头:“没事的, 我知?道了。”
奴才们正次第将府宅里的风灯点燃,四周亮堂堂的,人脸都被染上?一层暖软的橙黄。
“微明可受伤了?”执柔又问。
“没有。”元享的声?音也低,像是怕人听见,“齐桓去了鸣山舍。”
三言两语间,执柔渐渐串联出了全局。
昨夜必然是齐楹的人探听出了什么风声?,才紧着叫齐楹过去。只是等?齐楹到了鸣山舍,坐在屋子里的人不是季则昌,而是齐桓。
另一边,季则昌知?道齐桓在,必然不敢再入内,最终命丧街头。
他们兄弟二人终是有了短兵相?接的时候,虽然没有彻底撕破脸,许多事却也心知?肚明起来。
“王妃不要担心,就算有了这?回,齐桓也不敢如何。”元享说得平静,“主子不是任由他捏圆捏扁的。”
齐桓对齐楹有忌惮,哪怕他如今在益州登基做了主君,也不能明着对着齐楹下手。
她如何不知?他的本事,从?长安到益州,齐楹总是能把一切都顾及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