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 第76章

作者:步月归 标签: 现代言情

  只是流血和死人这?样的事,纵然有三头六臂,也难逃情义二字。

  何况是始终只为?他一人效忠的季则昌。

  以命相?酬。

  齐楹此人,世人都说他薄情,执柔却知?道,他最是重情重义不过。

  垂花门外响起脚步声?,执柔循声?望去,垂花门上?的灯笼照得人影幢幢,齐楹立在门口?,领子敞开着,头发还没干透,半干不干地披在身上?。这?样的秋日里,光在院子里站着都冒着寒意。

  那双深色的眼睛倒映着一点烛光,星星点点的。

  无尽灯火深处,他像是飘飘荡荡许久才回来的远行客。

  他的缎头靴踩着沙沙的落叶,一步一步地走来,一直走到廊下,他抬手摘掉了她发上?的一片黄叶。何时掉在上?面的,她竟都不知?道。齐楹摊开掌心来给她看:“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他笑:“倒不知?何日能与我们执柔共白首。”

  执柔去拉他的手,果真冷得像是一块冰。

  她有千言万语想说,等?真到了嘴边,只剩一句:“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厨房里的菜都还在灶火上?煨着,要吃什么都是有的。

  齐楹抬步向房中走:“你吃过了吗?”

  执柔摇头:“没。”

  齐楹率先掀了帘子,让她先进去:“你想吃什么,我随你吃。”

  执柔叫了份咸笋蒸鹅、水晶冬瓜饺、丝瓜蒸黄鱼和光明虾炙。

  几个碟子摆在桌上?,额外再上?了一道汤。齐楹吃了两只冬瓜饺便停下来。

  倒是茶又喝了两三杯。

  他头发没干,执柔叫人来给炭盆填炭火,细密的火星子一颗颗地爆开来,这?顿饭到底吃得食不知?味。执柔知?道他心里难过,却又深觉言语苍白,无法弥补万一。待女使们将盘子都撤下去,她才想着要同他说点什么。

  “今日……”她才开了头,又顿了顿,觉得这?样的话怎么说都不得宜。

  “明日天?气好,带你出去走走?”他微微弯唇,“做两只风筝拿出去放,当是散心。”

  他不想提白天?的事。

  没料理好自己的情绪,他便喜欢将心事藏着。

  执柔点头:“好。”

  于是齐楹叫来元享,嘱咐了两句,片刻后,元享拿了些颜料水粉、白绢纱线来。

  “喜欢什么,咱们自己画。”他在桌前摊开白绢,找了炭笔出来给执柔,“我不擅长这?些,还得仰赖着你来动手。”

  他不会作画,连写字都是近来慢慢在学的。执柔握着炭笔,齐楹走到她背后,环住了她的腰:“你喜欢什么就画什么。”

  执柔咬着唇,拿炭笔打了个稿。是一尾金光璀璨的鲤鱼。

  “虽惭锦鲤成穿额,忝获骊龙不寐珠。”齐楹笑说,“《列仙传》里说,鲤鱼是仙人的坐骑,能驮着人成仙去的,可见是好意头。”

  颜料都是现成的,执柔蘸着颜料来上?色,不知?不觉就用去了近一个时辰。

  先前齐楹的那把旧琴被他寻了出来,之前为?了给应清修琴,已经?将琴轸拆去补给了应清的那一把。如今这?把琴早就不能弹了,只是一直保护得好,擦了棕油装在盒子里。齐楹找来工具,要将琴弦拆下来。

  “拿这?个给你做风筝线。”他笑,“更结实些,不至于被风吹断了。”

  执柔的目光落在那把琴上?,有些不舍。

  “找根别的什么线也成。”她小声?说,“把琴弄坏了,有点可惜。”

  她始终还记得齐楹弹琴的样子,像是从?哪个钟灵毓秀之地走出来的清隽文?人。

  手上?拿的就是这?把琴。

  “不可惜。你喜欢听,往后还会给你弹。”他的指尖抚过每一根弦,“我们执柔的笔墨才是无价之宝,丢了就可惜了。”

  风筝做好了放在西窗下晾着,齐楹说:“灭灯吧,不然总是要听元享的絮叨。”

  说罢他抚额又笑:“早些年?他不这?样,怎么年?岁长了,反倒琐碎起来。”

  执柔将灯烛吹灭,与齐楹一道在屏榻上?躺下。

  窗外是漫长的风声?,两人躺在枕头上?,却又像是枕着风声?在入睡一般。

  那一晚前半夜时,执柔睡得不踏实。许久没见这?样流血的事了,梦中又像是回到了江陵,回到了那个纠缠她许久的梦境里。她艰难地呼吸着,举目四望,满眼火光冲天?,不知?自己该逃往何处。

  这?一回却和以往不同,一个高大清癯的身影自烈焰深处向她缓步走来,拨开浓雾,唯独能见他一双深色的眼眸。

  “执柔。”他对着她伸出手,“和我走吧。”

  那双眼睛藏着千山万水:“不要怕。”

  她骤然睁开眼,额上?全是汗。

  四野一片昏暗,只听见身旁有人轻笑:“梦醒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执柔却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借着依稀的月光看向齐楹。他半靠着床头,闭着眼睛,人像是在假寐,脸色却白得像纸一样,执柔彻底醒过来,一面去摸他的手腕,一面问:“你不舒服吗?”

  “有一点。”他笑道。

  这?男人总是把不妨事挂在嘴边,能坦言说有一点,只怕已经?难受许久了。

  他许久不曾发病,药都比以往少?吃了许多。执柔下地去找药,心里也异常地酸涩。

  白日里的事情他纵然不说,也成了他生?病的诱因?。

  齐楹的药还有剩余,不至于叫人手忙脚乱,执柔倒了温水来给他喝,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他才渐渐好了些。执柔拿巾栉来擦他额上?的汗,被齐楹按住了手。

  “原以为?过去处处掣肘,为?的是这?双眼睛。”他半闭着眼,“如今才知?道,不得已的事太多太多。”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齐楹拍了拍自己身边:“躺着说。”

  执柔偎在他身旁,慢慢用手搂他清瘦的腰身,这?动作她做得生?疏,脸上?不由得微微发烫。

  “没有人会是白死的,你不会辜负他们。”她轻声?说,“就像你过去说的,所有人都是会死的。”她心里也为?着季则昌的事伤心,却还是得宽慰他,怕他沉溺在这?件事里头,钻了牛角尖。

  齐楹笑了一下,全当是作答。

  已经?过了后半夜,外面静得不像话。

  执柔心里不踏实,总也睡不着。齐楹便侧过身来,把自己的手指搭在她的眼皮上?,迫使她合上?眼。

  她纤长的睫毛在他掌心里眨啊眨,被他轻轻在臀上?拍了一记:“要睡了,小姑娘。”

  他在让她不要多想。

  指尖有些冷,指腹已经?有了些回温。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执柔脑子里胡乱的想着,是不是睡前他练字时沾上?的。

  除了墨香还有他身上?的味道,很淡也很踏实,当真是能催人入梦的。

  她在他身边应了声?,打算先佯装入睡,再瞧瞧他是不是当真都大好了。

  可不知?不觉间,伴着他指缝间露出来的、独属于他的味道,她竟渐渐睡实了。

  听着身边的呼吸声?变得匀长,齐楹缓缓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随着动作牵动了里衣,他低头看去,是执柔的手在轻轻拉着他的衣摆。

  她秀气地微微拧着眉,宛若梅花上?的一捧春日白雪。

  齐楹静静地看了良久,用手指将她的眉心熨平,轻轻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第70章

  翌日?是一个晴天, 执柔睁眼时,难得枕边那男人不曾先行离去。

  他侧身卧着,一手枕在脑后, 安静地看着她。

  执柔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赧然,用手来推他:“这是瞧什么呢?”

  外头天还没亮透, 执柔素来是这时辰起床的。

  影影绰绰的光线里,齐楹的侧脸像是用工笔画出来的一般。

  挺直的鼻骨, 深邃的眼睛,还有那总是似笑非笑的唇。

  “周淮阳答允领兵了, 昨日?夜里得到的消息。”他从容道。

  夜里?

  执柔拧着眉, 齐楹不打自招:“你睡得沉, 我?没叫你。”

  才生过病就这样不眠不休,执柔不赞成却?知他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

  “若他知道我?给他夫人的那瓶药, 本就是无毒的, 不知他会不会怪我?。”执柔笑,“还骗他划腕取血。”

  齐楹莞尔:“就算一时没想?明?白, 现在他只怕早就猜穿了。如今他与夫人重修旧好, 高兴还来不及, 哪里能怪你。”

  外面的人听?见屋内的说话声,问要不要传水来,齐楹嗯了声,便有女使们端着铜盆走?进来。

  “带你去?放风筝。”齐楹披着外衣站起身, 靠着窗框看执柔换衣服。

  藕粉色的曲裾穿在她身上,衬得纤腰楚楚,不盈一握。她闻声望来, 声音却?又?带着迟疑:“这样的时候,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齐楹没答她这话, 目光落在她领口处那一枚没系上的衣带处。

  肤如凝脂,锁骨像是玲珑的山脉,横亘在白玉无瑕的肌肤上。

  他施施然上前来,替她将最后一根带子系紧。

  “过去?不敢许的诺,如今我?倒是敢说上三分。”他微微仰着脸,阳光落在他苍瘦的鼻骨上,“跟着我?,必不叫你再受委屈。”

  吞山填海般的胸襟自字里行?间倾泻而出,半开的窗有清风吹过,风盈满袖。

  他唇畔笑容时隐时现,对着执柔摊开手掌:“说准了,一言九鼎。”

  执柔轻轻将自己?的手落在他掌心,齐楹拉过她,将她扣在怀里。

  先吻发顶,再吻额头。

  不似男女缠绵,而是怜爱中带着疼惜。

  *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秋天渐渐到了尾声,待到梧桐树的叶子全掉光了,执柔才惊觉已经入了冬。

  她平日?里很少出门?,偶尔去?冠英将军家略坐坐便回来。

  途径街上时,车夫小?声同她说:“前面是阳陵翁主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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