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 第88章

作者:步月归 标签: 现代言情

  一个东西从书卷中掉了?出来,被日光照得剔透晶莹,齐楹躬身将?它捡起,竟是数月前他亲手交到太?皇太?后手中的?兵符。

  *

  最初那一阵子,齐桓对王含章生下的?小太?子并不?上心?。

  也不?过是多过问了?几句吃喝琐事?,待小太?子的?身子好些了?,他偶尔也会召他过来看看。

  四五个月的?孩子,正是才认人的?功夫,一来二去便和他亲近起来。

  每次见他,总是对着齐桓笑个不?停。

  久而久之,齐桓终是将?这孩子放在了?心?上。

  这日,他对着迎春说:“你去告诉皇祖母,往后太?子便由?朕亲自教养。”

  那时徐太?后恰巧在他身边,见此?情状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儿女绕膝的?确是好事?,只是无论如何,朝政才是最要紧的?事?。”

  不?知从何时开始,齐桓对朝堂上的?琐事?越发不?放在心?上,听徐太?后如此?说,齐桓拿着布老虎的?手微微一顿。他笑:“既已决定?了?逍遥度日,自然?要选个最快慰的?法?子过活。横竖前朝的?事?有大臣,再不?济还能有皇祖母。”

  徐太?后听出了?弦外之音,语气也有了?几分正色:“我知道你对你皇祖母心?有不?满,只是她历经?三朝,到底是眼光更为毒辣些,能有她助你一臂之力,是你的?福气。”

  齐桓听罢冷淡一笑:“朕这个皇帝做得越来越没有滋味,不?单单有太?皇太?后和外戚要从朕的?手里分一杯羹去,就是连母后你也总是要逼迫朕。朕如今想通了?,既已如此?,不?如索性不?管,皇祖母高兴,朕也自然?乐得清闲自在。”

  听他这么说,徐太?后眼中露出痛色:“舒让,你……我又如何逼迫你,你若是因?为阿芙蓉的?事?情归罪于我,我这做母亲的?也无话可说,也请你垂怜着我这当母亲的?心?意?,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你折磨至此?。”

  “垂怜?”齐桓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前有薛执柔、再有王含章,如今终于轮到朕自己了?。这个皇帝,朕属实是做得窝囊。依我看,如今朕的?日子,竟还比不?上当初在长安的?齐楹。母后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他的?语气更高了?些,小太?子被吓得嚎啕大哭,盛放过阿芙蓉的?杯盏尚带余温,齐桓将?小太?子轻轻抱起,淡淡道:“朕这辈子已经?命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步朕的?后尘。若母后心?中还存有半分对朕的?垂怜,只请你好生颐养天年,不?要再逼迫朕了?,求你给我留几年太?平日子吧。”

  齐桓抬起眼,望着跳动的?烛火:“我不?如他,我投子认输。”

  *

  入夏后的?第一场雨,淋湿了?大半个城池。

  元享亲自来接执柔去益州,走的?便是水路。

  江陵渡口的?海女神像还立在原地,像是千百年都不?会改变一样。

  依旧是稀薄的?一层晨雾,孤舟一片,在江上划开一片涟漪。

  元享见执柔随身带着药,不?由?得有些担忧:“王妃这是……”

  瓷白色的?碗,浓黑的?汤药,执柔的?眉眼平静安宁:“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元享松了?口气。

  执柔继续轻声道:“只是这路上舟车劳顿,怕这小人儿受不?住,才吃的?这些药。”

  喜悦之色骤然?浮现在元享的?脸上:“莫不?是……”

  执柔含笑颔首,元享忍不?住拍手:“真是天大的?喜事?,主子听到了?,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

  见他欢喜,执柔也跟着露出笑意?:“他还好吗?”

  “还好。只是政务很忙,抽不?开身。”元享眼中又带了?忧虑,“若不?然?,主子必然?要亲自来江陵接王妃回?去。”

  “太?皇太?后那边呢?”

  见元享不?说话,执柔便猜出其中必然?有端倪:“怎么?”

  元享叹了?口气:“属下离开益州时,益州的?形势不?大好。太?皇太?后总揽朝纲不?肯放权,陛下的?身子不?好,如今已经?不?大管事?了?。”

  他很快又整理好情绪:“不?过王妃放心?,如今咱们早不?可同日而语,这些事?不?会难倒主子的?。”

第80章

  见执柔不语, 元享有意换了个话题:“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他小心地?看着执柔的神色:“咱们要往北边用兵了。”

  长安。

  执柔显然愣了一下:“当真?”

  “当真?。”元享道?,“尉迟明德王妃可还记得?”

  执柔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是他给主?子写信来,说要与主?子共同夹击长安之南北。”

  向长安用兵是早晚的事, 这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心愿,更是齐楹的心愿。就连齐桓, 都无时不刻盼望着能发兵,重新攻回长安去。”

  执柔轻轻点头:“这是好事, 也是坏事。”

  元享不解:“这是一统全国的好事,怎么?王妃会说是坏事呢?”

  “打仗这样的事, 总归是要流血和死人的。”孤舟飘荡在江水上, 只有摇橹声与水声交缠在一起。执柔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氅衣, 头发用一根碧玉簪子束起,人像是出水芙蓉般雅致清淡。

  “到头来, 母亲失去儿子, 妻子失去丈夫。”她笑了一下,“我也深知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改变这些。”说到底, 不过是政治上的事, 各为其?主?罢了。纵然不是同路人, 也不是非死不可。

  既然是要穷尽思量钻研进政治深处去,就得做个心冷的人。不去想、不去看,不要把人当作血肉之躯,而只当作一个又?一个文?字与符号。只是这样的事, 执柔做不到。她也深知,此刻的牺牲,是为了日后不再有更多的人再去牺牲。

  只是这样的心思又?太过割裂, 像是要将人放在浪尖上撕扯。

  “咱们什么?时候到益州?”执柔换了个话题。

  原本是打算过了江就换马车的,只是得知了执柔的身孕, 赶路的事是万万急不得的。

  “先是沿着江走,到了扶庸再换马车。前前后后大概还要六七日。不过王妃且宽心,咱们走的是最好走的路,不会有什么?车马颠簸。”

  说完这些,元享又?继续道?:“不过是让主?子多等些日子,比起王妃的好消息,这些都太微不足道?了。”而今形势都渐渐转好,执柔也终于能从元享的眼中看出些许笑意。那个昔日里果毅忠诚的少?年的影子与他又?渐渐重合起来。

  他随身带着盐茶,用了香辛料腌的,喝起来并不单有茶叶的清苦,还带着一丝辛咸。

  “祛湿的,江上冷得厉害。”一碗入口,身子当真?觉得暖了不少?,执柔捧着碗,静静地?望着无边的江面发呆。

  “娘娘。”元享在她背后叫她,执柔闻言回头看他。

  四目相对良久,他终于轻声道?:“人生在世,难的是让自己高兴。娘娘别让自己陷进这些东西?里。”

  “好。”执柔笑,“多谢你。”

  *

  犹能记起未央宫,煊赫又?辉煌的大殿。

  高耸在白玉丹墀上的日晷。

  这般巍峨又?磅礴,像是千秋万代都要伫立在龙首山上。

  太阳的影子从东方升起,再从西?方落下,如此周而复始、生生世世。

  那的一砖一瓦,飞檐翘角,竟然都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太皇太后的脑海里。

  她站在窗下,望向北方的天空。

  时间?过得太久,以至于迎春都有些担忧地?来劝她:“既然娘娘心里也不是不念着长安,为何依然不肯许汝宁王所请呢?”

  明明是夏天,空气里冷得像是结了一层冰,汝宁王走后,太皇太后便始终这样沉默地?站在这。汝宁王的态度很明确,是一定要夺取长安的,纵然一年不行,两年三年总归要做出个了结。太皇太后不肯,一寸都不肯让。

  迎春的话落在空气里,太皇太后不看她,声音也有些沙哑:“哀家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无非是觉得哀家弄权怯战。这也是实话,但哀家有自己的考量。舒让现?在不管事,一应担子都压在哀家这里,千头万绪实在让哀家心力?交瘁。内局不稳,哪里腾得出手来琢磨长安的事。齐楹如今手眼通天,咱们万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如何不知道?,一旦薛氏兄弟休养生息过来,北伐一日难过一日。

  可太皇太后心中,齐楹的可怕之处,远超薛氏兄弟数倍,让她夙兴夜寐、夜夜难眠。

  她心里知道?,齐楹纵然表面太平,心里必然是拿她当一辈子的仇人看。孟皇后的仇恨、他自己废掉的那双眼睛,桩桩件件都是埋在水下的暗潮,终究要烧开了煮沸了地?从下面溢出来。

  这些说给迎春是没有用的,徐太后不是有主?心骨的,这阵子大病了一场,险些一口气没救回来。朝廷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拖着自己老迈的身子周旋,她不知自己还能撑到哪一日。女使端来药碗给她,太皇太后拧着眉心将其?饮尽,她的人生行将就木,可偏偏还得撑着这最后的一口气。

  这个夏天,四周像是下了一场火,热得摧枯拉朽,几乎没有尽头。

  *

  汝宁王府的会客厅里坐满了人。

  半数都是戎装在身的武将。

  冠英将军周淮阳坐下齐楹左手首位上,眉心拧得像疙瘩。

  军报就这样摆在桌上供众人传阅,周淮阳看着齐楹,忍不住说:“尉迟明德的人马已经在新平同薛则朴交手了,双方胶着得很厉害。薛则简人虽还在长安,暗中也调遣了不少?兵马北上,如此一来,能留给长安以南的人马便更是不足为虑。现?下正是咱们北伐的好时机,纵然太皇太后不允,咱们也该将兵马向北转移。”

  “说的是。”另有人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有些事也不是光躲就能了结的。”

  “兵权在咱们自己手上,哪里用得着一个妇人点头。”

  齐楹静静地?听他们说了良久,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七嘴八舌的军士们立刻安静下来。

  “不是咱们怯战。”齐楹平静道?,“是诸位投身行伍,纵然不图钱财,将生死置之度外,我齐楹也不能让诸位背负一世骂名。”

  “太皇太后那边,我去想法子。”他将身子缓缓靠在椅背上,“尉迟明德那边,我且写信与他。”

  齐楹的目光与周淮阳四目相对,倏尔一笑:“冠英将军,我想借你一些人马,不知将军肯不肯割爱。”

  “自然是肯的。”周淮阳笑,“难得周某这还能有王爷瞧得上的东西?,不知王爷指的是是哪路人马,新军还是建安军。”

  “都不是。”齐楹把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是冠英将军的私兵。”

  这些人都是周淮阳早年间?训练的一批死士,刀光剑影里滚过,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

  “还是王爷的耳报神灵通。”周淮阳抚掌而笑,“这有何难。”

  *

  又?过了五六日,太皇太后不轻不重地?病了一场。

  起先是偶感?风寒,时日久了竟拖得咳嗽不止。

  黄连水喝了几日不见成效,过了肺经,渐渐缠绵病榻难以起身了。

  不单迎春心里慌得厉害,太皇太后自己也整日里惴惴不安。停了几日的朝会,也不大见外臣了。听说齐楹求见,她心里更是担忧,叫迎春想尽法子,一定要将他打发走。

  没想到齐楹并不肯给她这个面子。

  身后的几个手下三两下的功夫解决了门口的几个侍卫,想要调动?禁卫军总得要点时间?,齐楹就是在此时推门而入的。

  外头有些昏暗,他背着光站着,一身玄色的衣着,人寡淡得近乎没有感?情?。

  太皇太后撑着身子坐起来,拿言语来斥责他:“齐楹你好大的胆子、你放肆,连哀家的寝宫你也敢来闯,孝悌臣纲如今竟全然不顾了吗?”

  她是强打的精神,脸色并不好,齐楹站在门边上,比寺庙中的木塑罗汉还要更摄人。

  “有件事,还是得娘娘点这个头。”他缓步上前来,停在三步远的地?方,“娘娘若不点头,这事就很是难办了。”

  太皇太后想要拖延时间?,语气也冷静下来:“你说的是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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