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免不了
说完就有点后悔了——是不是应该配合他假装猜一下?最好是第一遍没猜对,等着他来公布正确答案,然后狠狠拍个马屁,让忙前忙后的人得到奖赏,达成一种心照不宣的和谐,掩盖关系上的不对等……罢了,银霁的目的单纯只是打探消息,才没那个闲工夫。
“还真是。”小田不会直说“没意思”,只把失望体现在打字速度变慢上,“我市第一辆捷豹就停在那附近,想也知道是哪位万元户。”
“04年啊……郑校长还在任。”
“不是郑校长,郑校长多艰苦朴素的一个人啊,不可能像这样招摇过市的。那个时候药厂改组了,附中也想着扩建出一个新校区,不过到最后也没扩建得了,地也没盘下来,一直把废弃工厂留在那边,到现在都没拆,简直搞不明白这些城市规划者在想什么。”
这么说来,A市留着不拆的废弃工厂还真不少,银霁家附近就有一个。可能是沿袭了节俭的老习惯,希望这些稳固的建筑哪天再派上用场吧。
“虽然没能扩建,”小田接着说,“但不妨碍一些海归精英给母校捐楼啊!你要是认识附中的人,可以问问他们‘春蚕楼’的事。”
“‘春蚕楼’吗……好的。”银霁把目光投向书桌,那里放着雷成凤送给她的陨石。
至此,全部问题都得到了妥善解答。灭绝师太没能给到期望中的奖赏,小田也不想遗憾离场,因为他还能掏出一个共同话题:“对了,绿茶男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都按原计划进行。”
“还不放弃啊……啧,算我求你,就是真的要干,你最好准备两套方案。”
“不用,我心里有数的。”
“几个数啊你就……是梁静茹给你的勇气吗?”这句话跟着一个摊手摇头的表情包,是他昨天才从银霁用过的套组里偷走的,“没关系,你学习成绩好,怎么着学校都不会开除你。”
小田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她的打狗计划,一有机会就唱衰,不过这回,他倒误打误撞说对了一件事,只是细节上存在一些误差——
不是梁静茹给的勇气,是张韶涵给的哦。
“那可难说。”银霁的神经前所未有地放松,还能故意吓唬人,“我整治绿茶男的动机就是学校为他劝退了一个学习比我更好的人。”
“啊这,那你……你注意安全吧。”乐观主义者劝不动人时,总能替他们想好退路:“真出了什么岔子,你就转来我们学校,有哥罩着你,看看谁还敢不讲武德!”
而后,他突然拨来一个视频通话。银霁搞不懂他在兴奋什么,等了几秒钟才挂断,想着不如趁机睡遁,视频通话又从明昶的账号拨了过来。
“是我是我!”接起来后,一张完全不在乎前置摄像头的脸挤满了整个屏幕。喧闹中,蓝色灯光映照着眼睑中间、颧骨上璀璨的亮片,好像脸的主人刚用一小块银河敷过面膜,“我看到小田躲在这儿抱个手机傻笑,还以为他有情况了,抢过来一看,原来是你小子!”
“晚上好啊姐,开工了这是?”
明昶朝身后看了一眼,确定小田被她骂回了该待着的地方,这才放心打听:“你们在聊什么呢?”
“聊荣哥啊。”银霁也没撒谎。
“……哎?”明昶哽住,竟真的有些扭捏起来,“因为他去你们学校开讲座了,理解、理解。”
看,这就是人脑的自动补完机制。
“还有,我元旦节要演节目,叫他帮我做个伴奏,刚才我们在对细节。”
“他答应了?”
“答应了。”希望她还没来得及看聊天记录吧……
“我的天?田,你给我滚过来!”
小田不情不愿地让明昶薅进了屏幕里。有表演的时候,他那头半长发编成脏辫,也化了个小烟熏眼妆,看着确实比素颜状态冷傲一些,眼神里却写满了对身旁人的惧怕。
男生的辫子好就好在可以一把揪住,方便明昶晃匀他的脑浆:“这家伙从不轻易出手的,就连我们自己的编曲也要抽他鞭子才肯动一动,这是怎么了?田,我警告你,趁早放下不切实际的幻想,人家有个一米八的竹马,你来晚了!”
被晃出残影的小田还在嘴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128章 第一场雪 上
第二天一大早,舍生取义的愤青头子被叫去谈话了。十分钟不到,元皓牗就混在垂头丧气的校园情侣里面走出了办公楼,还去小卖部顺手喝了杯热呼呼的黑米粥:不仅毫发无伤,还比来时更加精神饱满,说明只是去走了个形式,没有伤及脏腑。
银霁的愧疚有所缓解。昨晚她能睡得着觉,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就算他把“本人就是要和贵校对着干”写在脸上,也不会受到平民家孩子那般硬核的对待,毕竟有厉害的爸爸兜底,断然不会被妈妈哭着接走的,这都是他献祭表皮层得来的,怎么,还不允许别人收割成果啦?
以全局视角来看,昨天的银霁就是个负责抛砖引玉的npc,她说了什么,在那个爆炸性消息抛出之后,便再也没人记得了。于是,忽视一些私人恩怨,收紧的高压电网电不到她,她还能安全地躲在由同学组成的深山老林里,苟得一天是一天。
除了自身的低存在感,还要得益于元皓牗那句“惊弓之鸟”。他这么说,为的就是把所有参与者全都放在受害者位置,有了这个前提条件,出场顺序已经不重要了,象牙塔里孱弱的高中生嘛,都被吓坏了,说什么疯话都情有可原。
看似是破窗,本质上还是止损;一切行为的根本目的都是把风险降到最低,这么多年班长真不是白当的,何等的入世积极分子呀!祝大少爷早日把金家和郑家的钱全都赚走,这样才算功德圆满,配享太庙!
“银老师?银老师!别在那冷笑了,快来帮树树挑领结!”
韩笑手里一红一蓝拿着两个领结,在银霁眼前晃了晃。
“哦,我不怎么懂搭配,你会画画,你来决定吧。”
“我?不不不,别让我做选择题。”韩笑吐着舌头,把领结丢回黎万树桌上。
为了支持银霁的打狗行动,黎万树一咬牙一跺脚,也……也高高兴兴地加入了元旦表演方阵。他报上去的是声乐考级曲目《花非花》和《不见不散》,百分百押中了学院派老师的喜好,加上专业素质过硬,一下子就插队过审了。
“为什么提前选领结?”黄思诚感到好奇,“你要在里面放变声器吗?”
“没错,就是这样!”黎万树正在镜子前试戴黑色领结,听他这么一说,找到了灵感,朝元皓牗的后颈摁了一下银霁给他画的手表,假装发射麻醉针:“昏倒吧,老元!”
“人来疯。”元皓牗正在抄背单词,头也不抬地评价道。
“还是红的吧,喜庆。”举着镜子的女生替他做了决定。
“对,给他一点小小的中式恐怖。”孔秋补充道。
就这样,形式上,黎万树得到了一只百衲领结。
韩笑刷着手机,突然快步走过来,把银霁的头按到桌子底下,给她看了几条聊天记录。
“你看,都安排好了。”
见她这么积极,银霁的心情实在说不上轻松:“说真的,我不希望你参与进来。”
“怎么的呢?这么好玩的事,少我一个可不行!”
“你有时候可以不用把集体利益放在个人之上。”银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更何况这都不是集体利益,算起来也是我的私事。”
“no no no,你错了,纵容恶行就是伤害我们自己,为了世界的和平,这点牺牲算什么……不对不对,没有牺牲啊,不存在的,天道好轮回罢了。”
看,人家的格局不比她大得多?
群策群力下,银霁是越来越安全了。只不过,分摊风险的弊端就是溶剂的药效也得到了稀释,更何况对余弦那样的癫子(虽然可能是演的)来说,这个计划本身也算不得一剂猛药。
即便有惊无险地挺过了这一关,刚在全校师生面前展示了一身反骨,(18)班恶人的肾上腺素阀门还没关上——和结束篮球比赛之后一个道理——迫切地想要找个人打一顿出出气。
看到集体的亢奋,银霁也放任自己陷入一种肉麻的团宠逻辑中——只要大家的宝宝夜莺高兴,随便怎样都好吧。
如此说来,余弦也属于命好的那一类了。
“我大伯?是没结婚,怎么啦?”
“我有个认识的人馋他身子。”
“这样啊。”余弦无奈一笑。“经常有这种情况,我都见怪不怪了。”
“真是令人羡慕的家族基因啊。”
见银霁竟有心情对和他相关的人事物做出正面评价,余弦有点摸不着头脑,看着她,好半天没说话。
“你……你今天心情很好嘛。”
“很明显吗?”
“黎万树还是决定要上了?”
“是啊,等着真正的大师干翻我们这帮草台班子吧。”
晚餐时间快到了,乐团里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余弦合上钢琴盖,抖着小猪毯子尝试盖好这个大家伙。毯子这么丁点大,如何盖得住三角钢琴?可每次排练结束,他都会徒劳无功地重复这个操作,一会把它扯到前面,一会把它扯到后面,期间毯子要掉在地上好几次,经过反复尝试,最后微妙地盖住了整个琴键外加顶部的一点点面积,这也并不稳定,只要有人走过,毯子就会灰扑扑地顺着钢琴的形状滑落下来——这样余弦就足够满意了,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工作。银霁从来不帮忙,她需要抱臂站在一旁,克制因厌蠢症而骂人的冲动。
“你也走到了牺牲同学这一步。”满意的余弦拍着手,结束了今天推石头上山的工作,“看,我们本来就是同类。”
这回,银霁没什么骂人的冲动,脸上还挂着真诚的笑意:“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
***
“别看我了。”
江月年木着一张脸、木着一只手,勺子插在南瓜粥里,像是陷进了沼泽地。
韩笑和银霁咬着草莓牛奶的吸管,看到她的新发型,都有些移不开视线。江月年一捶桌子,发火了:“我说别看我了!吃完饭我就把假发戴上,食堂里太热,我头皮敏感,闷出疹子就难办了。”
声音一抬高,看她的人却更多了。还好大家都讲礼貌,没把诧异表现在脸上,只是纷纷躲到自己那桌,不着痕迹地小声讨论着。
江月年也没办法了,气哼哼地吃了两口粥:“真是的,又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做完手术我就留个寸头,还染成荧光绿的,吓不死你们!说正事。”
韩笑吐掉吸管:“你最近忙,先别管这些了。”
“那不行,我得站好最后一班岗。”江月年腰杆子一支棱,颇有些老革命家的意味,“就算那天我不在,你们一定要实时跟我推送进程——好冰!”
金城武坐下前,故意把一罐可乐贴在女朋友的头皮上,江月年只得分出心神,张牙舞爪地跟他打了一仗。
“我们给江老师准备几套霸王洗发水吧,助她早日duang回来,她还年轻,没有头发可就没有未来了。”这边厢,韩笑还在一脸认真地跟银霁商量选礼物的事,于是,战场扩大了。
——直到这时,人们对因病剃光头的态度还很轻松。
“医生是怕压迫到视神经。”用江月年自己的话说,“我是去开瓢,又不是要化疗!”
人群当中钻出个光头,并不意味着大家快要失去一个同学了,因而,在锃光瓦亮的当事人面前开玩笑是受道德允许的。
二中不对学生的穿着打扮做硬性规定,这一点写在了招生宣传手册上。虽然顾及着高中生的社会身份,确实没人乐意染荧光绿的头发,但打耳钉、化妆上课、渣男锡纸烫的大有人在,就连雷成凤都不是因为爆炸头才遭受到了异样的眼光。
对开颅手术的恐惧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这天晚上,A市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降雪。晚自习课间,同学们都跑到操场上与初雪进行亲密接触,随身带着锅碗瓢盆——什么毛病,能不能浪漫点!
这也可以理解,亚热带地区的初雪是很难积起来的,还没见得一层银装素裹,马路上就纵横着肮脏的立体车辙印了。
黎万树站在主席台上,头顶一个洗干净的保温饭盒,姿势完全复刻汉代的承露仙人。身旁的朝拜者齐齐翘首以盼:“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就能堆雪人……捏雪人了!”
“可是我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啦!”有这么一条尸检科学:冻毙的人都是微笑脸,恰如现在的黎万树。
江月年也出来打雪仗了。说是打雪仗,其实只能从附近的灌木上收集一些武器,招式也以撒盐为主,用于驱鬼效果会更好。她跑起步来,需要分出一只手捂着头顶,看来还是不太习惯头上戴假发,等她做完手术返校后也许就能适应了,适应不了也没关系,可以找真正duang不回来的司老师取取经——实在不行,这都什么年代了,大家也不是不能接受女生顶个光头来上学,再怎么亮堂,多看几眼总能脱敏的,又不是毛囊的问题,过段时间就可以恢复成哑光了。眼下还是玩雪更重要,否则雪一化,明年何时再见?
然而事实证明,是银霁太过小看这场雪了。
放学时,雪停了。大家失望归失望,也了解A市的气候,没太当回事。可是趁人们都睡着了,老天憋足了劲儿,鹅毛纷飞地狠狠下了几个小时的雪,等早上起床拉开窗帘时,所有作息正常的A市市民都被眼前一片白茫茫惊呆了。
明昶在朋友圈里更了好几条打雪仗的动态,拍照的时候,扫雪工人还没上班,评论区纷纷表示羡慕。高中生也起得早,到校时,靴子踩在整块雪地上咯吱作响,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
早自习还是要上的,同学们的心却早已飞向了操场。可惜的是,下课铃还没响,“夸差”“夸差”的铲雪声便响彻了整个校园,美妙的乐谱被剪得稀碎,焚琴煮鹤不过如此!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整个儿露出真面目的操场已经失去了吸引力。奇怪的是,有不少人连饭也不吃,纷纷往办公楼跑,又有什么热闹了这是?
是金城武的家长来了,抱着豆浆暖手的杨翊君给出了答案。一大早就跑到校长办公室去闹事,校长太难了。结合最近的风纪新政,“哎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来棒打鸳鸯的?”
顷刻间,不祥的预感像雪崩一样埋住了银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