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免不了
罗老师也不会踩着她的尸体抢夺话筒,只是缓缓回头看向主席台。他一定是被冻成这样的,希望上面的人也这么觉得,看看那对可怜的耳朵吧。
几个年轻些的警察低头交谈了一阵,脸色都不太好看,现场唯一保持冷静……且显得更加高兴的,只有他们的老大余成荣。
先前银霁还顾虑着非私人领域的限制,可她忘了疯子的基本能力就是随时随地屏蔽正常人,在闹市中取静、在海啸中捞鱼、在禅院里朗诵道德经。为了解答突如其来的新问题,余成荣熟练地撑开了一个只属于他和提问者的玻璃罩,一般的疯子么,修到50岁都未必有这个境界。
“千禧年啊……这位小同学,可以请你说得再具体些吗?”
上位者都摆出了这种姿态,元皓牗顺风吹火,比回老家还要自在:“没法具体,想看的东西全被404了,只能找个机会问问知情人咯。”
“你们一个个的都活腻了吗……”孔秋绝望地一拍额头,要不是想起男女有别且元皓牗穿着宽松的工装裤,恐怕又要投身进另一场拔河比赛中了。
余成荣眼珠往上看,如果他不是和银霁一样反其道而行之,那么这个微表情代表的就是回忆,而不是编造。
为示尊重,全场都保持着安静,等罗老师迟疑着朝自家班长伸出手时,还真被他回忆起来了:“我想起一个案子,可能和你说的有点关联——90年,我带领的小队侦破了x安区海鲜市场的鱼腹藏毒案,虽然离千禧年有十年之远,不过地点就在附中……哦,你们可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附中一条街还是海鲜市场,离长江近,船运上下货都方便,是A市最早的冷链物流集中地。”
1990年余成荣多大年纪?粗略估算,不到30就能带这么大的案子,背后的势力令人……还是别阴谋论了,说不定这里偶尔也会出现一些任人唯贤的特殊情况呢?
看到两个人还算有得聊,罗老师不再搭理主持人的眼色,跨过同学们,在后方一个更加不起眼的角落里坐好。
元皓牗的立场是不受控制的,好在他还保留着群体性的好奇心,向主席台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可以请您说得具体些吗?”
“可以可以,说起来也挺简单,毒贩把东西藏在鱼腹中,在货箱上做好标记;海鲜市场有他们的接头人,这样就能保证特殊货品不会流向市场了。”
如果是银霁,她会忍不住盘问:“如果这些海鲜是进口的,海关是干什么吃的?”,一旦警方回应“不不,这些都是从沿海城市进货的”,她会接着问:“当时这条冷链由谁把控?”
“原来是内鬼啊!”不幸的是,得到这么一句废话,提问者又恍然大明白了,“看来真的跟失踪案没什么关系。不好意思,因为资助生的事,我们最近都被吓成了惊弓之鸟,很容易想东想西,您多担待下。”
看到对面有了退意,刚才发表了陈词滥调的警官马上抢来话筒,开始发表另一套陈词滥调:“没关系。你说的那个失踪案根本就是谣言,我们也常常听到,在这里奉劝各位同学一句,生命都可以不在乎,但千万别弄丢了独立思考能力。你们可能不知道,很多居心叵测的家伙就藏在你我身边,平时装出一副温良的样子,一有事情就出来带节奏,小心了,谁都不知道他们背后的势力对我们大国崛起有着怎样的虎视眈眈……”
好不容易等他打完一整套,元皓牗“呼”地吐出口气,重新摁开话筒:“余副局,您也觉得失踪案是谣言吗?”
再次被无视的下级警官就差起身走人了。
这回,余成荣给出了更为意想不到的答案:“既不能被证实也不能被证伪,算不上彻头彻尾的谣言,我给它下的定义是悬案。”
“好的,谢谢。”
掌声犹犹豫豫地响了起来,因为大家都不清楚这个结束语能否带来结束。
显然是不能的,因为元皓牗还不想坐下。
“你说自杀是犯罪,那我认为发生在我校的也是一桩悬案。”
他忘了使用敬称,显然余成荣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何以见得?”
“因为有共犯。”
“你是说……”余成荣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银霁,“那群‘不珍爱她生命’的人?”
“资助生的学籍没了,这就是真实存在的情况。”
“你在说什么?”
元皓牗眺望着远方的办公大楼:“刚被他们取消的,理由是早恋。”
黎万树震惊地扯扯银霁:“不会吧,真的假的?”
“唔,各班班长开过会,我猜是他提前一步知道了消息。”
“我去,学校连这都干得出来?”
不光是(18)班,目力所及,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
主持人眼看着局势不受控制,嗓音也卸下了糖衣:“这位同学,请注意你的发言!”
元皓牗看也不看她,朝天空油里油气地吹了声口哨,以中和讲话内容的狂意:“为了让二中的校史上没有一个死人,于是让死人背处分,好严格的纪律啊!这么严格的纪律为什么不用在珍爱生命上面呢?我不理解,完全不理解!真的好难懂!”
他伸出手臂,往身后划了一圈:“我们(18)班全班都不理解!”
好家伙,这就拖人下水了——有点东西的,核心思路仍旧是法不责众。
短暂的沉默中,球体的内温攀上了今日最高峰。
“不理解!”黄思诚率先发出声援,他怕冷,挤在最中间,从后面看,脖子红得吓人。
“是的,不理解!”作为啦啦队前资深队员,韩笑的声音穿透力更强,足以跨过原始丛林、唤醒沉睡了一百年的公主。
因为没有排练过,(18)班其余人各说各的,呼声一点也不整齐,即便给主席台带来了恼人的喧哗,也还是拖垮了节目效果。
多亏(19)班那个不会转折的男生——银霁最近得知他的名字叫展翼——挽救了大局:“我也不理解!”
身后,高二方阵还传来几道学长和学姐的声音,大概是跟他们一起打游戏的交情吧。银霁碰巧看到一个拢着手掌当喇叭用的女生,咦,这不是C老师讲座上差点被她误伤的学姐吗?
抗议声就像五月的雷阵雨,激烈地下过一阵就平息了。
想来主持人也开过vip,径直跳过这段插曲,匆匆下了结语:“自杀干预是一项长久和细致的工作,望同学们理解老师与专业人士的不易,珍爱生命……”
“珍你大爷。”完蛋了,连刘心窈也学会骂脏话了。
银霁的心情却算不上差。足够了,她是指校方想找麻烦又处理不过来的工作量,很多时候,幸运都是人为创造出来的。
余成荣尊重主办方的意见,也闭麦了。银霁知道他有苦衷,可她不想原谅——开什么玩笑,从一开始就不能原谅,配合学校派出一个不知真假的死者家属、毫无创伤预警地大揭伤疤,完了还不告诉大家如何把伤疤缝回去,后面那些人话全都是让小辈逼问出来的,算什么英雄好汉?在其位而谋其政,不在其位,凭什么要理解他?
不想那些糟心事,好消息是今晚谁都别想高枕无忧了。口哨怎么吹的来着?
“虽然但是,那个余警官真的好帅。”
……还是别学那些子偏门左道了。
“讲起话来跟少年漫里的眯眯眼导师一样。”楼道中,黄思诚也跟着刘心窈赞叹起来。
也不知怎么地,向来豪横的孔秋是最感到后怕的人:“还不是被某些刺儿头传染的!你说你俩,就不能稍微忍一下嘛,那是什么场合?那些人是什么身份?惹急了他们,能有你好果子吃?”
“怕什么,问几个问题而已,又不是袭警。”
话说得理直气壮,被几个路过的学姐拍肩夸奖后,电量耗尽的元皓牗默默戴上兜帽,拉紧了帽绳,只留两个眼睛在外面,先人一步溜回教室了。
他的父辈韩笑却热血得多:“就该这么干!我班暴脾气的地板砖银老师都被逼成这样了,还不是怪他们吃相太难看!”
黎万树有不同意见:“谁说她是地板砖了?我们(18)班全员恶人的威名不是瞎吹的,就是因为她本质上是个坏东西,才会从老组织弃明投暗而来,是吧银霁!”
“你才坏东西,银老师这叫侠肝义胆、为民请命,你个怂货懂什么!”
“我怂货?我刚才都扯着嗓子哇哇叫了你没听到?”
发小的拌嘴是永远不带停的,心细如发的刘心窈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我亲娘,你提问那会,(17)班讲你讲得挺过分,你跟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私怨?”
这时,大部队已经走到(18)班门口了,暖意扑面而来,瞬间融化了银霁满脸的冰碴子。
“那私怨可大着了。”
此话一出,拌嘴与后怕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韩笑似是预感到她接下来会讲什么,火速搬好凳子放在长江尾的走道上:“请坐,请细说。”
打哈哈和假装八卦可以掩饰负面情绪,但藏不住人的光明磊落。受到这样的鼓舞,双腿血液恢复了流动,比起逃跑,银霁这次更想走近。
“我是不是还没跟你们讲过转班的真正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方言小科普:刘心窈喊“亲娘”是在叫奶奶。
第127章 老药厂
“我都帮你问到啦!”一上线,小田就急着过来汇报,“先从第二件事讲起。”
怎么还倒叙呐?
“那天荣哥出现在370,是因为他跟同事刚好在‘老船工’隔壁喝酒,老板打电话也不是在报警,而是向隔壁求援,正巧把警察给摇来了。”
“那还真是够巧的。你们隔壁是‘夜幕之巅’?”银霁回想着370占地面积最大的一个建筑,“出了事不报警,转头向老大哥求援……自治能力很强嘛。”
“嗨,我们这儿本来就是法外之——我是说灰色地带,报警当然不是最优解了!倒是隔壁的保安队伍素质都挺高,据说还有全国散打冠军,有事没事搬来用用,比报警有效率得多。”
“所以你们自己干脆就不请保安了?”
“请了啊,他们值完了班,也在隔壁喝酒。”
看来“老船工”的酒不怎么好喝呀。
“不是,你们保安只值白班?”
“也有值夜班的,打架进去了,就是因为这个,那群无赖才敢进来闹事。”
“……哦,好吧。”
第二个疑惑解开了,小田又“咚”地发来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整个聊天窗口震了震,昭示着他接下来要讲的事更加重要。
“这个地方你认不认识?”
银霁放大看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这里是什么老工厂吗?”
“答对了,是跟一医院合作的老药厂!”
原来大人口中常提到的“老药厂”长这个样子啊。
“老药厂不是早就迁址了吗,这张照片又是哪里来的?”
“妹,你有没有在附中坐过公汽?”
“有啊,上初中时,我每周都往那边跑……哦,懂了。”
这么说起来,从附中上车往东走,途经文曲桥,下一站的站名就叫“药厂南路”。
结合银霁要问的事,很容易联想到:“废弃药厂才是他们做法事的地方?”
“没错,而且我妈把时间也记错了!根本不是附中动土前做的法事,那得多早了啊!我跟教堂的老人聊天,其中有两个老人说,附中那群人是04年做的法事。”
“他们又怎么知道的?附中在x安区,跟你们街道还隔着江呢。”
“我听说药厂是89年年底搬走的,迁址的时候人员也改组了,有不少流向了江对岸。”
“也对,x昌区的医药研究所就在你们街道。90年代初的就业环境一定比现在好不少吧。”
“也不一定,得看什么行业……哦还有,老药厂那边也有个教堂,他们还挺厉害的,有自己的唱诗班,自主创作的合唱曲目拿过几次国家奖项——扯远了,我的意思是江对岸的宗教活动比这边发展得好,教堂里的老人提起那边的事,可信度还算高。”
“明白了,谢谢你。”
银霁可以理解小田的妈妈为什么会有记忆错乱:“附中有人在周边的药厂做法事”实在太不常见了,结合流传于全国各地的“学校建立在乱坟岗上”这类传闻,很容易想岔成“有人在附中动土前做法事”。遇到难以理解、乃至反直觉的事件,人脑总会自动进行一些合乎日常逻辑的补完,这就是自发性记忆错误现象。上世纪三十年代,英国的一名心理学家做过一个“幽灵战争”实验,说的是……
“等等,我还没讲完。知道你会好奇,我就帮你多问了一句——既然是在老药厂做的法事,围观群众又怎么知道那群人跟附中有关系?然后,我就得知了一个吓人的真相,猜猜是什么?”
想象到屏幕那头小田期待的表情,银霁无奈道:“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比较有名的附中高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