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葛蔓蔓
也没有孩子,前些年两人都忙,一直拖着,去年开始,她跟王明昭打算备孕,他试着戒烟,她开始调理身体,只是一时还没有结果。
这会儿想起来,倒是庆幸得很。否则,肚子里揣着个小的,还怎么干脆利落离婚?
她跟过去,自觉了断得算是干净。未来,暂时实在还没想法。
可听赵春华这意思,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她就要开始相亲了?
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下去,自作主张离婚的事儿,她确实理亏。
回来这几天,她爸李宏毅话虽然不多,可看着她的眼神,多少带了些忧心忡忡。
有点像是看他那超市仓库里头囤积的货物一样,生怕卖不出去砸在手里……她只觉得无奈,又一点办法没有。
她妈赵春华就直接多了,半点不含蓄地问东问西,一点不怕戳她的痛处,她有时候想,大概她能这么迟钝到有些麻木,而不是难过到不行,跟她妈这种以毒攻毒的法子很有关系。
刚回来那两天,她还认真解释,后来听得多了就胡乱应付两句,然后生硬地转个话题,聊些别的。
倒不是不愿意好好沟通,而是实在不好沟通。
她本来没想休年假回渝县待一段时间的,可给人欺负了,心里到底还是委屈的,想回到爸妈身边求个安慰。像司马迁在《屈原列传》里说的,“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她虽然三十多了,难过的时候,还是会第一时间想到爸妈。
回来这几天,心里有时候确实觉得熨帖,可也有很多时候,忍不住只想叹气。
赵春华和李宏毅自然爱她,可那爱,怎么说呢?她分明头疼得厉害,他们却只觉得她脚不舒服,然后,一厢情愿地,在脚上下功夫。
若是辩解,必然要吵闹起来。
比如她要是回说,“暂时不想再婚,等等再说”,赵春华就会问她,“你多大了?再拖下去,是想当高龄产妇?”
想到这,到底还是没开口,一时间,饭桌上只余咀嚼饭菜的声音。
晚上,李宏毅进货回来,李遇和同学趁着暑假出去旅游了,只剩一家三口沉默地吃了饭,李遥回了自己房间。
听到父母在客厅里低低说话的声音,偶尔一两个词飘进耳里,“相亲”、“再婚”,她摇头苦笑。
手里拿了本从李遇房里翻出来的言情小说,随意看了几页,又百无聊赖合了书,心想,还是回平城吧,否则,早晚得跟赵春华吵起来。
捞起手机想找个剧刷一会儿,铃声响起,是阮甜打来的电话。
阮甜是她大学同宿舍的,家在渝县旁边的魏县,毕业以后又都留在了平城,关系自然比其他同学亲近。
前几年,阮甜为了就近照顾她妈妈,辞了平城的工作回老家魏县开了间花店,李遥去过她那店面,有模有样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沉沉吁出一口气,李遥接通了电话,离婚的事儿她还没跟旁人说,这会儿最怕有人问,可也知道纸包不住火,犹豫了下还是故作无事状问阮甜,“有什么大事儿?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阮甜在电话那头咯咯直笑,“还真是大事儿,不止一件呐!我要结婚了。”
李遥一怔,脱口而出,“跟那位黎彼得吗?”
“不然呢?你怎么了,睡糊涂了?不是吧,天还这么早?你不会要养生备孕吧。”阮甜语气惊讶,一股脑问了好几句。
李遥反应过来自己问了蠢话,笑着反驳阮甜,“我这不是怕你又换了,你又不是不了解你自己,总能给人惊喜。”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阮甜含糊不清的“唔唔”声,夹杂着男女间的唇齿吮吸声,李遥气得想挂电话,最终还是按捺性子,开着免提刷起了微博。
好一会儿,听到“砰”一声响,阮甜跟她道歉,“他听到你刚刚的话,把气撒到我身上……我回房间把门锁上了,咱们好好说会儿话。刚才只说了一件事,还有一件,我有了,结了婚,我打算跟他去新加坡住几年。”
“有了是……?”李遥不敢置信。
“就是那个意思,上个月,有一回,我让他不要做措施,有了就结婚,结果还真有了……”
李遥听得翻了个大白眼,这两个人,当生孩子是玩儿呢。
阮甜的男朋友黎彼得是个新加坡商人,两年前去魏县考察当地的木雕,在老街上偶遇了抱了一大袋花肥的阮甜,一见钟情,很快展开了狂热的追求。
彼时,阮甜在平城还有个男友,聚少离多,感情已经到了离析分崩的时候,对黎彼得又确实有些好感,索性同男友提了分手,跟黎彼得在一起了。
后来,黎彼得就在新加坡和魏县两地奔波,两个人的感情维持了两年多,热度不减,也成了阮甜时间最长的一段感情,如今更是发展到结婚生子的地步。
“你想好了?结婚可不是小事。”李遥心里怪怪的,手里胡乱摸了个玩偶揉捏,既为好友高兴,又有些不安。
“嗯,我跟他很合拍,以后实在有问题再离就是了。这种事,谁都不能打包票的。”阮甜语气漫不经心。
“也是。”李遥想起王明昭,自嘲地笑了笑,咳了两声,语气随意接着说起来,“我前两天刚离婚了,在家待了两天,正想去找你玩儿呢,你倒先打电话过来了。”
“什么情况?”阮甜语气尖利,李遥把手机移得远了一些,才笑笑,问,“有那么惊讶?”
“当然惊讶啊,你这人,做事一贯求稳,怎么会离婚?是不是王明昭犯错了?”阮甜的语速极快,李遥听着,只觉得像是一粒粒小子弹砰砰砰蹦出来,击打在耳膜上。
“嗯,就那点事儿,他跟一个实习生好了,被我发现了。房子和车子的钱都给了我一半,过几天我回平城,再重新找个小房子。”
李遥尽量语气平稳,不给阮甜的喜气笼上阴云,可电话另一头,阮甜还是抽泣起来,她听到连续的抽纸巾的声音。
“遥遥,我怀孕以后感性得很,动不动就哭,你不用管我,再跟我说说,说一说就没那么难受了。”
李遥盯着面前被她揪得一只耳朵长一只耳朵短的小猪玩偶失神,闻言笑出声来,深呼吸几次,对阮甜道,“很奇怪,甜甜,我觉得自己很奇怪,应该很难过的,但 好像确实又没有那么难过。”
阮甜照旧在吸鼻子,听了她的话,语气着急起来,“我听人家说,发泄出来才好,你这样子不对劲,不行,你得来找我。
你这样子,我实在不放心。你那工作不是早做烦了,不如来魏县吧,别回平城了。
正好接了我这店,我跟你说,房主人很好,我房租都交到年底了,你过来直接接手了就行,我表妹在我店里帮忙,能干得很,人你也见过,什么都是现成的……”
李遥摇头失笑,手机“叮”一声,收到一个微信名片,名字叫徐云朗,头像是暗蓝天幕上一弯弦月。
“这是房主的微信,你以后有事就找他帮忙。”阮甜当机立断替她做了决断。
第3章 新鲜的人、新鲜的感情
李遥一手捧着手机,一字一句听着阮甜的话,傻乎乎笑起来,笑得阮甜毛骨悚然,连连问她,“你真没事?”
李遥再三保证,“我只是太感动了,真没事儿。当时发现的时候,有一瞬间,愤怒加上失望,恨不得拿刀劈了他,结果很快也冷静下来了,不气了,只想快点解脱……”
她絮絮叨叨一边回忆一边说着,王明昭是她精挑细选出的念旧、长情的人,她一直很信任他,他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十来年没出过问题。
这思路,她决定结婚前跟阮甜说过,阮甜当时不大认同,觉得她在感情上太过理性,找结婚对象的心态,像是挑选家里一件电器或是家具。
婚后证明,她没挑错,有好几年,她总觉得幸福得有些恍惚,真能这样过一辈子吗?
可王明昭多年如一日地周到体贴,她渐渐也放下心来,照顾他的同时也享受他的照顾,比如他早上起来先倒杯温水给她,洗漱时给她一起挤好牙膏,上班前帮她准备水果塞进包里,接她下班永远记着带双平底鞋……
他脾气温和,待她没有特别热情似火过,可也没有冷淡过,给她的爱,是她想要的那种温煦绵长。
最让她放心的,是他整个人简单到透澈。
永远穿 T 恤帽衫牛仔裤,天冷时添一件纯黑外套;食堂里那几样他喜欢的饭菜日日吃着,从不觉得有什么。下了班玩会儿游戏,也不成瘾,或是翻一翻他爱看的野史书籍,整理收藏的各个年代的电子产品。
李遥有时候觉得,他像饭桌上那碗她亲手焖的白米饭,没什么特别的,可就是看着便觉得踏实,吃到口里,温温软软的,咀嚼起来,带着极清淡的米香,对口腔和味蕾都是一种抚慰,最后吞进食道,连胃里都觉得舒坦。
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她就要备孕的时候,给了她沉重一击 ,跟他部门里的实习生搞到了一起。
起初,她觉出他不对劲,是他同她微信聊天时忽然开始用一些奇奇怪怪的表情包。那是他从前没有的习惯。
还有一回,饭桌上,他忽然盯着她没有任何装饰的豆沙色美甲,问她,“怎么不做些点缀,光秃秃的,看着怪单调的。”
她心里“咯噔”一声,僵着笑脸问他,“那你觉得,做什么装饰好看?”
他拧着眉毛想了想,最后淡淡笑了笑,讪讪道,“我哪懂这些,见过的也不一定适合你,这样就很好。我刚才瞎说的,快吃饭吧。”
后来,就是很俗套的故事了。
他开始频繁地不回家吃晚饭,借口是新接了项目太忙了,在公司跟同事一起点外卖,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总是“嗯”一声挂掉电话,既不追问,也不主动挑破。
倒不是不愿意面对真相,想自我欺骗,而是对他信任的基底过于强大,生怕自己想太多,胡乱揣测,冤了人家。
十几年的感情得来不易,总归要珍惜的。
直到有一天下班,她打算一个人看场电影,出了地铁站竟然在马路上看到自家的车,她拦了辆出租跟上去,又打电话过去,王明昭说他还在加班,有事晚上回去再说。
车子一直驶到一个陌生的小区门口,她结了车钱,推开车门向着自家的车子走过去,只觉自己踏上的是一条再也回不了头的路,每走一步,背后的路段便坍塌成粉末,再不能回头。
透过半开的车窗,一对男女正抱在一起接吻,夜幕已渐渐深浓,路边的霓虹灯不时照在两人脸上和身上,红红绿绿,光斑闪烁,李遥借着那光团看过去,夏末的天气,心底却似有冷风刮过,难受得周身振栗,缓了好一会儿,才自嘲地勾起唇角笑了笑,迈步上前敲了敲车窗。
那女孩子年轻鲜嫩、皮肤紧致,唇角的口红因为接吻晕开了一些,看向她时目光从迷茫到恍悟,嘴巴微微张着,脸颊上带着热吻过的潮红,身子下意识向后靠了靠,低了头躲开李遥的目光……
反应了一会儿,才急急解了安全带,撂下一句“我先走了”,匆匆忙忙下了车飞跑回了小区。
王明昭面色却是惨白的,嘴巴开合几次,始终没说出话来,末了,还是李遥先开口,拉开后座门,坐上去,她淡淡嘱咐他,“先回去吧,开车小心些。”
一路上,谁也没有再说话,到了家,门“砰”一声关上,王明昭垂头在李遥对面坐下来,嘴巴嗫嚅着,半晌,她听到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抬头看他一眼,带了些审视,他的头微微抬了起来,却仍不看她,神色看不出太大波动,只唇角微微抿着,是他一贯思考问题的样子。
她却觉得,分明已经看惯了的脸孔,如今瞧着怎么那样难看?
若是手边有一把刀,他真想劈开他的皮囊,看看里头那颗心是什么颜色的,为什么,能做出那样令她觉得恶心的事儿?
“离婚吧,你看家里这些东西怎么分?”她语气出奇的平静。
他抬起头直直看向她,她也看了他一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她的态度很明显了,冷静之后,她再看着他时,眼神里的愤怒已经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己无关的蔑视,带着令他周身发寒的冷意。
她不希望,他再做无谓的纠缠和努力。
果然,好一会儿,她听到王明昭低低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句,“好。”
谈完财产分割,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她带着困意起身,想回房洗澡,却被他叫住。
她转头看他,他闭了闭眼睛,语气诚恳解释,“那女孩是新来的实习生,她……她太热情,我没能把持住自己,对不起。”
一瞬间,她莫名想起,刚结婚那段时间,她因为身份的突然转变,对他生出了些莫名的热情,总想逗逗他,看他发急的样子。
有一回,她点了一堆他从不愿吃一口的炸鸡,笑盈盈递到了他嘴边,撒娇道,“尝尝嘛,真的很好吃的。”
他无奈揉了揉她脑袋,皱着眉头将她递过来的炸鸡一口吞了,表情几经变换,很快,他便示意她继续投喂。那天,他吃的炸鸡比她还要多。
她嘲笑他,“你这意志也太不坚定了!要是在革命年代,你这样的,就是……”
他不愿意接受她的说辞,俯身吻上去,把她的吐槽吞进唇齿间。
原来,他不变的前提,是那诱惑不能太热情,不能以半强迫、送到口边的姿态出现,否则,便不能怪他乖乖接受了。
在新鲜的人、新鲜的感情面前,他也不过是个极普通的男人,什么念旧,什么长情,通通都得靠边站。
她只觉得好笑,精挑细选出这样一个人!
想起中学时候读《围城》,里头有一句,“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他带给她的伤害,就是这样,一场全然在她意料之外的欺骗和背叛,像是一颗从天而降的石头,乍然砸进精心编织了许久的蛛网里,猝不及防,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这背叛,毁了她对他的信任,毁了她自以为是的正确选择,更毁了她多年精心维护的婚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