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葛蔓蔓
她以为自己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堡垒,要长久稳固矗立着的堡垒,却原来,连地基都是不平整的,坍塌也不过是转瞬之间。
她固然难过痛苦,却打心底明白,该要先摁下难受,将事情解决了才好。
小时候生病,赵春华给她买了药片,其中有一样药没有糖衣,赵春华哄着她快些一口咽下去,要不然,等药片融化了,只会更苦。
她磨蹭着,不愿意吃,将那药片压在舌头下,哄骗赵春华说她已经吃了,打算等她出了门就吐出来。
然而,没等赵春华发现,她自己先受不了了,那药片在嘴里融化了,苦味弥漫到整个口腔,她被苦得一张脸皱成包子,连话也说不出来……赵春华一面给她倒水漱口,一面笑骂她,“让你不听话,自尝苦果。”
那件事,她记了很多年,遇到让她觉得难受和 痛苦、想要逃避的事情时,总能想到那颗药片。
为了不让苦味蔓延,她习惯第一时间先咬着牙解决事情,然后,再去纠结情绪的问题。
离婚也一样,照以往的经验,她安静地等待着,脱离这段婚姻之后,不知道何时会自身体中涌出层层叠叠的难过。
然而,手续办了,财产分了,她仍旧麻木着,说不痛苦也不至于,可那痛苦总是闷闷的,半点不干脆,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着心脏,所有的情绪都隔了一层。
阮甜听着她长篇赘述,打着呵欠笑她,“你这人就是太理性,什么都愿意翻来覆去地想……我记得,你结婚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很激动。”
她被她说得怔愣不已,“还行吧。”
“可感情的事,哪里是能提前计划各种筹谋的?你呀,就是想得太多太成熟,结果还不是……”她忽然顿住,似怕自己的话伤了她。
李遥倒也不在意,问阮甜,“那怎么办?”
“遥遥,说真的,要不你来魏县吧,先试试不要总是想东想西,让你的心告诉你怎样生活,怎样做选择。”
第4章 她要是有事,烦劳你帮一把
魏县虽和渝县相邻,却因为地势更南,气候和渝县相比也更火热一些。
李遥下了大巴车,便觉热浪铺面而来,后颈上沁出了一层汗,走出车站,索性将身上的米白防晒衣脱了,只留一件黑色 T 恤。
阮甜在出站口的马路边,摇下车窗喊她,“遥遥,在这儿呢,快来!”
李遥加快步子走到车子前,上了副驾,探身看了一眼阮甜,笑问,“多久了?这会儿看着一点变化也没。”
“哎呀,一个多月,也就豆芽菜那点大,能有什么变化。”阮甜悄悄打量李遥,见她气色不错,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彼得呢?回家了,还是在魏县?”李遥扣上安全带,随口问道。
“回家了,说是先回去布置我们的新家,我这几天安顿好了,再跟我妈一道走。怎么样?你跟阿姨怎么说的,店面的事儿?”
“嗯”,李遥拿起副驾上的水,拧开喝了两口,面色带了些得意,“当然说好了,虽然费了些功夫。最开始怎么都说不通,后来,我急了,说我要是不换个地方换个心情就该抑郁了,给我半年时间,要是我自己谈不了恋爱,花店也做不好,就回去相亲。”
阮甜嗤嗤笑,“相亲?以前宿舍里还说你感情太顺,一击即中,这辈子连个相亲的体验都没有,现在倒好,还得补上这一课?命运无常呐!”
她语气夸张,李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服气地辩解,“也许我这半年桃花运好呢。”
“也对!不行,我得给你弄点招桃花的东西。”
李遥习惯了阮甜想一出是一出,也只笑笑,“希望真能有用吧。”
县城地方小,车子很快开到店门口,李遥拎着行李下了车,抬头看一眼花店标牌上的几个粉白大字,“甜甜花店”,也许是因为很快这店就是自己的了,心里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透过透明的橱窗看进去,一个短头发高个子的女孩正弯身拿着一把大剪刀修剪盆栽,看上去很是认真,是阮甜的表妹,名叫高瑞瑞,二十一岁,土生土长的魏县人。
高瑞瑞打小不爱读书,只喜欢折腾些手工艺品,中专毕业后和同学一起开了间小店,专门卖自己做的小手工,因为不懂经营没多久就倒闭了,恰好赶上表姐阮甜回来开店,便毛遂自荐来打工,打算存够了钱攒足了经验再开自己的店。
见李遥和阮甜先后进来,高瑞瑞起身打招呼,又递给李遥一瓶饮料,“遥遥姐,你真打算接手这店啊?”
李遥点点头,含笑问她,“怎么,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工作?”
高瑞瑞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急急解释,“不是,不是。我自然愿意。这不是有些意外嘛!你平城的工作不做了?”
“嗯,设计做久了烦得很,再说,我的颈椎病、腱鞘炎早都抗议了。”
阮甜换了身衣裳出来,刚好听到李遥的解释,一脸百分百理解地表示,“还好我早早就做了逃兵了。”
高瑞瑞听了这话,越发点头不止,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很郑重地伸手过去跟李遥握了握手,笑嘻嘻回应,“遥遥姐,那以后这里就是我们两个娘子军的地盘了。
你放心,店里这些活我都能干,有什么重活粗活,刚子也能来帮忙。你不要压力太大,肯定没问题的。”
李遥喜欢她这实诚性子,也知道高瑞瑞说的刚子是她男朋友,比她小两岁,正跟着个木雕老师傅学手艺。煞有介事重重握了握她的手,笑笑保证,“好,那我先谢谢瑞瑞了。你也放心,以后我肯定不亏待你和刚子。”
在店里待了小半天,偶尔有人来买花,高瑞瑞熟练地招呼,李遥跟阮甜坐在角落的卡座处闲聊。
花店所在的这条街,原本叫安西街,因为不远处就是安西河,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二十年前政府翻修了一回,建筑仿的是宋朝的风格,如今也被魏县人称作“小宋城”。
李遥手里把玩着饮料瓶,不时往外看一眼,青石板路上成排的梧桐树高高挺立着,鳞次栉比的店铺叠致有序,建筑淡雅古朴,结构错落参差,连门楹和窗棂的雕饰都花式丰富,各色匾额牌坊更是古香古色。
街道上除了游览的行人,也有当地的小孩儿追逐嬉笑,老人搬着小马扎在树下闲谈,年轻人有停在路边买东西的,也有拎着饭菜往家里赶的……
李遥心想,这样的市井气和烟火味,倒像是清明上河图活过来一般。
正说着话,高瑞瑞走过来,跟阮甜说话,“姐,我先出去买饭了,你跟遥遥姐等我回来再出去吃饭哦。”
“嗯,快去吧。”
不过十分钟,高瑞瑞已经拎着一盒牛肉炒米粉和一碗紫菜蛋花汤回来,在桌上摆好了架势,吃喝起来。
阮甜起身,问李遥,“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李遥记挂着店里的事儿,她还全然是个生手,吃了饭回来还得收拾住的地方,时间紧迫,随口应了一句,“就近找个地方,随便吃点就行。以后有的是时间,再慢慢搜寻好吃的。”
“你这人,就是太认真了,放松些,天塌不下来。”阮甜满不在乎地笑笑,伸了个懒腰,走在李遥前头出了门。
李遥落后两步,见她步履轻盈,全然没个孕妇的样子,也放下心来,赶了两步上前,跟阮甜并排着,正要问她去哪儿,就听她喊了一声“老徐”,似在跟什么人打招呼。
抬头看过去,对面走来个身量高瘦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短头发,面上神情冷肃,看到她俩,停下来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小阮”,表情仍旧没怎么变。
李遥视线往下移,见男人穿了件黑 T 恤,露出的半截胳膊精壮结实,下身是条灰色运动裤,一边肩膀胡乱挎了个双肩包,不知道里头装了些什么。
她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出来的时候,她把防晒衣放在花店里了,这会儿上身只余一件黑 T 恤,下身也恰好是条灰色运动裤,跟面前的男人一模一样。
原本是想着要在花店做体力活才这么穿的,没想到,什么都没做呢,先跟人撞了衫。
阮甜也眼尖地发现了,惊呼一声,“遥遥,你跟老徐穿的情侣装。”
李遥在她小臂内侧掐了一把,让她不要乱说话,余光瞥向对面的男人,见他唇角极其细微地勾了勾,很快又恢复原状。
“哦,对了,”阮甜想起正事,跟两人互相介绍,“老徐,这是我同学李遥,那个,我不是要结婚了嘛,上回跟你说来着,店我打算转给她,房租合同什么的你看要不要重新拟?”
不等人家作答,又握着李遥的手腕,“遥遥,这就是老徐,我房东,他的微信我不是推给你了,你加了没?”
李遥轻轻摇头,对着阮甜口中的老徐笑了笑,伸出右手,“你好,李遥。”
男人见状,也伸手过来,轻轻一触,很快撒手,客气应了一句,“徐云朗。”
“小心,往边上站。”李遥正要问话,见徐云朗主动站到她和阮甜里侧的位置,伸手让她们往路边挪一挪。
李遥急急护着阮甜往边上挪,几个年轻人正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往他们的方向过来。
三个人重新站定,徐云朗才看向李遥,“今年就不必再签合同了,小阮的房租已经交到年底了,明年要是你还愿意租,另外再签就是。”
“也好。”李遥想想觉得合理,她私下把剩下半年的房租给了阮甜就是,不必要把事情搞得太复杂。
“行,谢谢老徐,还有二楼我那房间,也还是照样转给遥遥,行不?”阮甜问徐云朗。
“没问题。”
徐云朗的房子是他爷爷留下来的,一栋三层的 小楼,跟小宋城的许多建筑一样,格局是下店上居,结合了中式传统形式和西式布局,老街上也有几家是前店后居,内里是更为古典的两进两厢或三进三厢纯中式格局。
三楼是他自己的工作室兼居住用,一楼有三间小门面都租出去了,二楼如今也住了两家人,其中一家便是阮甜和她妈妈。
她爸爸走后,留下她妈妈一个人,她不放心,正好也不想在平城待了,索性辞了职,将妈妈从老家接来县城,租了徐云朗家的房子,一面做生意,一面就近照顾妈妈。
另一家是徐云朗家的亲戚,一对小夫妻带着婆婆,在楼下的店面开了间古书坊,新旧书混着卖,什么文学、方志、历史都有,也带些文房四宝,加上男人打小练习书法,也时常自己出些楹联、字画什么的,生意倒也不错。
说完了正事,阮甜问徐云朗,“你吃饭了没?要不要一起,我正好要给遥遥接风。”
徐云朗摇摇头,“不了,我才吃了没多久,正要去健身房呢,下回再说。”
他昨晚赶工雕一把顾客送给新嫁娘朋友的木梳,早上起得晚,吃了个早午餐,这会儿实在还不饿。
阮甜闻言,也不勉强,又对徐云朗嘱咐了一句,“老徐,遥遥在魏县没别的朋友,以后她要是有事,烦劳你帮一把。”
“好,没问题。”徐云朗看一眼李遥,干脆地应了。
第5章 不方便,就不请你进去了
在老街一家水煮鱼店里吃了午饭,李遥跟着阮甜径直上了二楼,她妈妈李玉珍跟着几个老姐妹,去了郊区的白云寺,还未回来。
李遥跟着阮甜走到房间门口,阮甜指指隔壁一个小房间,“那个是厨房,你应该记得,我妈老用呢,什么都不缺,你以后别老吃外卖。”
又跟她说了二楼另外一家的情况,小夫妻男的叫周文,女的叫杨敏,都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两口子经营着楼下的淘金古书坊。
周文他妈蔡阿姨跟徐云朗的妈妈是表姊妹,如今跟着儿子儿媳一起生活,很和气,老人家闲不下来,时常自己做些绿豆糕在街上卖。
李遥一一听着,不时应两声,换了拖鞋,随手拿起桌上一本《孕期指南》翻看了两页,又原封不动放回去,厚厚一本书,让人觉得沉重得很,忍不住叮咛,“听说越到后面身体反应越大,到了新加坡,照顾好自己。”
阮甜换了拖鞋,窝进沙发里,捋了捋头发,眉心皱了皱,“没事,你放心,有我妈,还有彼得,都会照顾我的。”
李遥心想,结婚、怀孕对阮甜来说都是好事,怎么说着倒伤感起来,敛了敛心绪,想换个话题。
想起她的行李还在楼下花店,里头有赵春华做的牛肉酱和醪糟,装了好几大瓶,怪沉的,她做了腱鞘囊肿手术不久,胳膊使不上力,阮甜又是个孕妇,高瑞瑞一个小姑娘怕是有些费劲。
阮甜一听,“那我让老徐帮忙送上来,”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发微信,徐云朗不知在忙什么,好一会儿都没回应,阮甜又问李遥,“他加你微信了没?”
李遥这才想起聊天记录里躺着的徐云朗的名片,捞起手机,备注了“阮甜同学李遥”,发了好友申请,等了一会儿,对方没反应,“大概还在健身房吧,不着急。”
阮甜打个呵欠,“嗯,那你自己联系他。我得睡会儿,你要不要一起午休?”
李遥摇头,“你自己去吧,我不困。”
阮甜回了卧室,李遥拿起手机刷了会儿正在热播的古装剧,看到女主心如死灰说出一句,“原来年少情深,也可以走到相看两厌”,她怔怔盯着手机屏发呆。
门外忽然有敲门声响起,她胡乱抹了一把眼角,跑去卫生间对镜拍了拍脸,逼退泪意,才急急跑去开门。
徐云朗正把着她的箱子站在门口,看到出来的是李遥,愣了一下,问她,“要不要我帮忙拿进去?”
“哦,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就是爬不了楼。”李遥笑笑解释,伸手接过把手,斟酌片刻,轻声道,“甜甜在午休,不方便,就不请你进去了。”
“嗯。”徐云朗应了一声,看她一眼,很淡地笑了笑,转过身走了。
李遥将行李箱拉进门,蹲在地上整理了一会儿,把吃的拿去厨房放进冰箱,又下楼去店里跟着高瑞瑞干活。
阮甜睡醒没多久,李玉珍就回来了,一见李遥,拉着她的手,一脸爱怜地安慰,“没事儿,遥遥是好孩子,以后肯定有更好的缘分。”
又从包里摸了好一会儿,摸出两个福牌来,看了看把其中一个塞给李遥,“这是保姻缘的,遥遥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