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凶猛 第59章

作者:林不答 标签: 现代言情

第61章 .“这个小孩从小就是脾气古怪,难教又难养。”

  元旦假期之后,弋戈同桌的位子空了。

  大家都纳闷夏梨为什么没来上课,连桌洞和桌面都空空如也。只有弋戈波澜不惊,看了眼自己桌洞里多出来的一沓《萌芽》杂志,把手机放在桌子底下偷偷向那个赠书人发去短信:“谢谢。九月北京见。”

  讲台上,刘国庆简单提了夏梨转学的事,说是因为她父母的工作变动,客观原因不得不转学,同时强调大家多年同学,毕业典礼和聚餐什么的都要记得叫上她。

  大家惋惜了几句,也没再多说什么。

  弋戈却忽然觉得讲台上的刘国庆有点帅。

  蒋寒衣还像个反应不过来的局外人,拉着范阳问:“什么情况,怎么突然转学了,我都不知道?!夏叔叔换工作了?李阿姨不是一直在外国语的吗?!”

  范阳很不耐烦地白他一眼,“你这种重色轻友的人活该什么都不知道,别问了,等暑假多请我们吃几顿饭吧。”

  “???”蒋寒衣一头雾水,表示自己相当无辜。

  范阳懒得理他,伸手戳了戳前座的弋戈,熟稔道:“一哥,梨儿说考完一起吃火锅啊。”

  弋戈回头笑道:“好啊。”

  “???”蒋寒衣再次一头雾水,你们仨什么时候这么和谐友好有商有量的了?怎么就我什么都不知道?

  *

  月末,自主招生的材料审核结果公布,弋戈顺利进入面试。收到通知后的那个周末,弋戈给陈春杏发了条短信,问她在不在医院,有好消息要告诉她。

  又忙了大半个月不见人影的陈春杏这次回复倒是很快,直接回了电话过来。

  弋戈有些惊讶,忙接起来,“喂,三妈?”

  陈春杏在电话那头笑道:“三妈就晓得你肯定没问题。”

  “嘿嘿,我觉得到时候面试应该问题也不大!”弋戈难得夸了次口,对没发生的事打包票。其实她没参加过这类面试,心里还是很紧张的,但也说不清为什么,这次就是想让陈春杏更放心点。

  “你作业多不多,晚上有空的吧?”陈春杏忽然问。

  弋戈心下一动,感觉要有好事来临,笑道:“不多不多,我早就写完了!”

  “那行,晚上三妈请你吃饭!”陈春杏顿了一下,语气松快地说,“就在你们学校边上那个东方城酒店,你晓得的吧?”

  弋戈纳闷,陈春杏从来都不是爱下馆子的人,一嫌贵二嫌菜烧得也没多好,但转念一想,说不定真有什么惊喜等着她呢?今年她生日的时候陈春杏都不在,她被迫和弋维山王鹤玲吃了顿食不知味的高级西餐,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难得是要给自己补过生日?这么想着,弋戈也没多问,乐呵呵地应道:“好,我要吃烤羊排!”

  作为高三生,弋戈的周末仅仅只有周六下午和晚上的几个小时而已。她争分夺秒地把给朱潇潇的物理错题集整理完,天色已经沉下去了,连忙抓了羽绒服套上,风风火火地跑下楼。

  “要出去?”王鹤玲又坐在小茶几边喝咖啡。一到冬天,她在家的话都会坐在那个毛茸茸的躺椅上,慢悠悠喝一杯咖啡,一坐就是一下午。弋维山不忙的时候也会陪她一起,聊聊天或看部电影,而弋戈对于这种小资的生活方式最多只能保持理解,绝不会加入了。

  “嗯,三妈叫我去吃饭。”弋戈简单地交代了一句。

  王鹤玲端马克杯的动作顿了一下,旋即点点头,淡淡地叮嘱道:“去吧,穿暖和点,现在外面冷。”

  “知道。”弋戈边说边往外走,话音刚落,门就“嘭”地关上了。

  院子里,银河窝在他的小木屋里一动不动。他的小窝背风,入冬后弋戈还给多垫了两层毛绒毯,又温软又暖和,他每天都待得不愿意出来。他似乎是今年入冬后就变得不爱动了,每天都懒洋洋的,连早上都不愿意出去散步了。

  闻见熟悉的气味,银河一激灵,四肢往空中蹬了一下,不算迅速地站起来,凑到弋戈面前摇尾巴。以前他还喜欢跳起来扒在人身上,现在大约是没这个力气了,只能用摇成了螺旋桨的尾巴表达自己的激动。

  弋戈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轻快地说:“乖乖的,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说完她就出门了。

  银河习惯性地跟着她走到院子门口,见她出门,以为她又要去上学,便没再跟上。扭头又慢吞吞地踱回了他的小屋旁,懒散一躺,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睡觉了。

  半路上陈春杏短信发来包厢号码,这让弋戈更好奇了——还订了个包厢,这阵仗可是够大的。她一再加快脚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三妈究竟有什么惊喜等着她。

  走到包厢门口,还没进去,先听见房间内传来一个男人的爽朗笑声。弋戈动作一顿,旋即反应过来——难道是那个神秘的叔叔?三妈见她自主招生十拿九稳,终于肯提前把这事告诉她了?

  她的心激动得猛跳了一下,十分莽撞地一下推开了门。

  果然,偌大包厢里只有两个人,陈春杏,和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她忽然推门而入,把这两人都吓一跳。

  “这孩子,吓我一跳!”陈春杏先回过神来,拍了拍胸口,起身冲她伸出手,“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陈叔叔,是我的……朋友。”

  姓陈的男人看起来还很拘谨,手掌在膝盖上摩挲了两下才站起来,两手彷徨着,干笑了两声。

  倒是弋戈,迅速摆出了副谁也没见过的乖巧模样,懂事地冲男人笑起来,“陈叔叔好。”

  她一面微笑,一面打量面前这个男人——嗯,个子不高,但也有 175 左右,够用;长得挺好的,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可惜发际线有点高,不过这大概是中年男人的通病,没秃就行;很瘦,眼睛很亮,但看起来很有精神;穿得挺正式,白衬衫、黑西裤,但是没打领带也没系皮带,这点弋戈最满意。

  弋戈快速但全面地把这个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的男人考察了一遍,在心里打了初步印象分——7 分,还行。

  可她自以为“考察”得不动声色,实际上,陈进已经被她打量得心里直发毛。不过他还是很宽和地笑道:“你好你好,小戈,对吧?你三妈提过你好多次,说你特别厉害,在树人都是第一名。”

  哟,提过我好多次,这不就说明你们经常在一起?弋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抓重点”。她这时终于理解了朱潇潇为什么热衷八卦——如果八卦对象是三妈和她的男朋友的话,那她也挺好奇的。

  “谢谢叔叔。”她礼貌地回答,同时给三妈丢去个讨赏的表情,颇具内涵地表示——“我懂的~”

  陈春杏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一本正经地拉她坐下,“好了,快坐下吧!平时安安静静的小姑娘,今天哪儿那么皮?”

  弋戈耸耸肩,特地绕到圆桌另一边,非常自在地在陈春杏和陈叔叔对面坐下了。隔着张圆桌,她默默打量坐在一起的两个大人,笑容堪称阳光灿烂,把陈春杏看得及疑惑又害怕——这孩子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哪见她这么笑过?怎么见到陈进这么热情?

  “这个小孩从小就是脾气古怪,难教又难养。”陈春杏心下叹息一声。

  她把菜单转到弋戈那边,“傻笑什么,点菜吧。”

  “对对对,快点菜!饿了吧?想吃什么点什么,今天叔叔请客!”陈进也忙搭腔,殷勤地转着圆盘。

  弋戈没客气,接过了菜单,礼貌地对陈进说了谢谢。不过点菜的时候她刻意算了价格,没点特别贵的。

  一顿饭吃得不算热闹,陈进看上去是个很木讷的男人,除了最开始招呼弋戈多吃菜、问了几句高三学习辛不辛苦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就再也找不到话题了,低头默默吃着饭。

  弋戈从来不是热情多话的人,虽然有心多了解陈进一些,态度也摆得谦逊开放,但她拿不准初次见面就盘问太多是否礼貌,于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包厢里渐渐安静下来,三人各自埋头吃着饭。

  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吃了二十几分钟,陈进忽然又笑着问:“哎呀,忘了点饮料!小戈,你有什么想喝的饮料吗,这里是不是有那个什么榨…鲜榨果汁的?”他说着望向服务员,“或者你们小姑娘爱吃的,饭后甜品、甜点?”

  服务员闻言走近两步倾身道:“有的,先生。我们的果汁都是现点现榨的,甜品也有很多种,可以去楼下面包房选。”

  陈进搓搓手,“对对对,快,小戈快去选!选你喜欢吃的!”

  虽然已经饱了,但看着陈进对这酒店那么生疏却还热情地招呼她点东西,弋戈露出了个看起来很惊喜的笑容,说:“好,那我下楼看看。三妈,陈叔叔,你们要吃什么吗?”

  陈进忙摇头,“我们就不用了,这都是你小孩子爱吃的东西。”

  陈春杏忽然说:“你不是爱吃金银馒头吗,这家酒店好像也有,去看看吧。”

  弋戈点点头,跟着服务员走出了包厢。

  陈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拍了拍陈春杏的手背,叹道:“之前被你说得吓都要吓死来,这小丫头不是挺乖的吗?一直笑眯眯的,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听话!”

  陈春杏苦笑:“她以前过年见到自己爹妈都不晓得笑一下的,脾气硬得很……谁晓得今天为什么这么好。”她叹息一声:“其实她心里是最乖最懂事的,就是不太会做人,今天……她应该是看出来了。”

  陈进点点头,“读书人就是聪明啊,一句话不用说就什么都晓得了。本来你说今天要见她,我还担心了好久,好几天没睡着!”

  陈春杏说:“是聪明哦,什么补习班都没上过,年年考第一名。从小写作业就快,回家饭都没坐好她什么都写完了,人家小孩子都还在写作业,她天天一个人领着那条狗到山上去玩。”不知想到什么,她的目光骤然黯淡下来,“像她爸妈,好脑筋都是遗传的,一家子都是那么好的命。”

  陈进见她伤感,安抚地搂住了她的肩膀,并没多说什么。

  陈春杏扫了眼满桌五六个菜,吃得都还干净,抿嘴笑了声,语气悠闲地道:“她吃相有福气吧?从小吃饭就乖,不要人催的。”

  陈进跟着笑道:“长身体的年纪,能吃也是应该的。”

  “上小学就每天早上这么一大碗红薯粥,还要再吃两个鸡蛋一个包子,”陈春杏两手比出一个碗的大小,“就这么吃得又高又壮,她妈来过过两次年,每次都问我是给她吃了什么。”

  陈进知道她替别人养了十几年孩子不容易,于是拣好话说:“她还不是要谢谢你,把她女儿养得这么好。”

  “她哪是要谢我!”陈春杏却反应激烈,似是嘲讽又有些悲凉地嗤了声,“她那是在点我呢!让我注意别把她们家大小姐养成了猪八戒……你要是见到她妈妈就晓得了,一辈子好命,金贵得很,跟电视剧里的少奶奶似的。”

  陈进不屑地嗤声:“都是穷讲究……小孩子长身体要吃,你还能不让吃?不让吃他们又要说你亏待了!”

  陈春杏摇摇头,忽然笑起来:“那还真说不好,这要是我自己的亲女儿,我肯定也不让她吃那么多……小姑娘嘛,长那么高也就算了,壮得跟头牛一样像什么样子。”

  不知这话究竟哪里有趣,她居然笑得有些停不下来,还不自觉地吐出方言来和陈进玩笑了几句,捂着嘴笑得满脸通红。

  以至于没有看到站在了门口的弋戈。

  “三妈。”弋戈端着金银馒头走进包厢,身后的服务员手里还有一盘奶油拿破仑。

  陈春杏忙地止住了笑,有些心虚,笑着问:“怎么点了这么多?”

  “听说这个是他们家的招牌。”弋戈把摆盘精致的拿破仑端到桌上。

  弋戈神色平静,其实看不出来究竟有没有听到陈春杏刚刚说的那些话。但陈春杏心里却心虚地打起鼓来,她知道,弋戈恐怕是听到了。

  十几年的养育带来无法撤回和消除的默契与了解,陈春杏只用看一眼弋戈的眼睛,就知道她什么时候是心情好,什么时候在闹脾气。

  “多吃点,你不是喜欢这个金色的么。”陈春杏给她夹了快金馒头,沾上炼乳。

  “嗯。”弋戈接了,分两口全吃完。

  陈春杏和陈进无奈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没再说话。他们谁也不打算说点什么安抚一下弋戈,尽管她是如此明显地表现出了不开心、闹着高中生的脾气。

第62章 .是你们的女儿,不是我自己的女儿。

  弋戈拎着打包的金银馒头和奶油拿破仑站在酒店门口,目送陈春杏挽着陈进走向相反的方向。晚上八点多,正是小巷里夜市热闹的时候,他们的背影渐渐融入一片暖黄色的烟火气中,看起来平凡而幸福。

  她想到刚刚下楼点甜品时,服务员很殷勤地介绍新品,说:“我们家这个拿破仑卖得很火的,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尝尝呀。”

  很俗气的是,弋戈在听到她说“爸爸妈妈”的时候,不仅没纠正,心里还美滋滋的,并且二话不说跳入了消费的陷阱——买下了那块死贵死贵但并不怎么好吃的拿破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陈进不过是她才刚见一面的陌生叔叔而已,可看着他和陈春杏坐在一块、接受他们一起夹过来的菜,她就好像被揉了脑袋的小狗一样,全身的毛都顺了,就差没露出肚皮打滚撒娇了。

  弋戈独自从酒店走回家,忍不住想,拿破仑不好吃,究竟是因为它的味道确实不好,还是因为她听见了陈春杏说的那些话呢?

  她想不出来,只知道现在自己有点想哭。这该死的冬风,又冷又硬,好像不从她眼睛里撬出两滴泪来就不罢休似的。

  范阳阴阳怪气地拿她的身材开涮她只觉得无聊,王鹤玲貌似委婉地劝她减肥她也只是厌烦,可为什么,陈春杏这样开几句玩笑,她就觉得委屈得要死了呢?

  在弋戈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委屈”是一种很罕见的情绪,几乎没有出现过。“委屈”这种感情太婉转含蓄了,而她一向是直来直去的,熟悉的人便愿意亲近,陌生的人便远离;开心的时候笑,不开心就冷着脸。可“委屈”的意思是,尽管不开心了,却仍然不愿远离,仍然等着被人哄回来继续笑。

  “委屈”的滋味不好受,莫名而漫长,就像此刻干在弋戈脸上的两行眼泪,像要裂开她的皮肤一样。

  “喂,看路啊!”

  弋戈还没回过神来,忽然被猛地一拉,面前出现蒋寒衣焦急的脸,还有他怀里一脸嫌弃的星星——“愚蠢的人类啊,居然连路都不会走”。

  她往周边看了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小区门口了。

  “想什么呢,你差点又撞树了!”蒋寒衣拽着她手腕急道,话说完才发现她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顿时慌了,“这……怎么了,哭了?”

  他这么问一句,弋戈居然又有点鼻酸了。她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泛滥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淡淡地摇了摇头,扯开话题,“你怎么在外面?这么冷的天。”

  蒋寒衣说:“本来想带星星去找你和银河的,但看你房间灯没亮,就出来溜达溜达。”

  弋戈点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