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 第237章

作者:小麦s 标签: 现代言情

  斯南和佑宁他?们在林子里辛辛苦苦挖菌子的?时候,斯江跟着景生舒舒服服地坐在吴婆家的?竹楼上吃全菌宴。竹楼后的?一片山里什么都有,婆婆笑眯眯地带着景生和斯江去挖松茸,顺带找到了不少鸡枞菌虎掌菌牛肝菌羊肚菌竹荪鸡油菌。斯江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菌子,笑得?合不拢嘴。景生掌勺,辣椒肉片大蒜随便炒炒,香色宁(香死人)。

  景生喝着吴婆婆自酿的?甜酒,笑着说起小时候农场条件太差,家里爸妈合在一起的?份额一个月只有四两油,吃不上两次肉,一到雨季冒菌子了,大家割完胶天刚亮就又摸进林子里挖菌子,胶刀也好使得?很。

  “我爸特别眼尖,树根边上埋得?头也见不着的?菌子,他?都能挖着,常能打到蛇,他?还骗我吃蛇胆——”景生问斯江,“蛇还挺好吃的?,你想不想吃?我去捉。”

  斯江直摇头:“不要!我怕蛇的?,蛇啊老鼠的?我都怕。”

  下午吴婆下山去集市上卖菌子,景生和斯江留下帮她修家具,敲敲打打两个钟头,两人把竹楼上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景生提了两桶水到楼下竹林边,看着左右无人,干脆飞快脱光了一桶水从?头淋到脚。斯江从?楼上丢下一个桃核,捂着半张桃花面笑话他?:“喂!侬哪能噶覅面孔额啦?(你怎么这么不要脸的?啦?)”

  景生笑着提起剩下的?一桶水,抬头答道:“面孔没,蛇有,哈伐?(怕吗?)”

  “流氓!”

  “流氓欢喜侬,侬欢喜流氓。”景生笃悠悠地套上衬衫长裤,笑着回到楼上。

第360章

  高高低低的吊脚楼半掩半露在丛林中,景生?牵着?斯江的手,沿着?一条久无人走的小道走进山的深处。脚下没了?石阶,只有纷乱的野草,青苔从硕大的树根下蔓延出来,像一块浸透了?眼泪的油绿色台布。斯江拎着?装满菌子的竹篮,回头望了?望,已经看不见吴阿婆的竹楼了?。

  “别怕,我记得路,回得去。”景生握紧她的手。

  “不怕,回不去也不怕,”斯江挠了挠他的手掌心,“你又想干什么坏事?”

  “带你去看看我妈以前和?爸爸偷偷摸摸跳舞的地方,”景生?的声音很温柔,“应该还在。”

  像突然嚼碎了?几粒花椒,麻意从上颚冲到鼻腔,斯江眼里毫无准备地蓄满了?泪。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渐渐这条隐约的小道?也消失了?,灌木、野草、藤蔓纠缠在一起。景生?停下脚,往四面看了?看。

  斯江没有催他,不知怎地想到小时候那次为了?搬到外婆家,假装一个?人要坐火车去新?疆的事。有那么两分钟或者一分钟甚至只有三十秒,斯江不确定,她站在月台上,列车员阿姨去拿一个?什么东西,她看着?远方的铁轨,意识到如果真的上了?火车,应该能见到爸爸妈妈。她走近绿皮火车的车门,那两个?台阶很高,铁丝网下就?是铺着?碎石子的铁轨,她生?怕自?己?会掉进那个?缝隙里,但是还没来得及上车,阿姨就?回来了?,笑着?跟她说别怕,现在就?带她回万春街找舅舅。这个?细节究竟是她后来做梦自?己?臆想出来的场景,还是真实存在的,斯江并不确定。

  景生?掰下一根手腕粗的树杆,挑开繁复的藤蔓枝条,一条青色的小蛇嗖地蹿了?出来,朝密林深处游去。

  斯江不禁笑出声来,曾经最怕蛇的她,现在看见蛇竟然第一时间不是害怕尖叫,而是想到景生?耍流氓说起的“蛇。”

  景生?也笑了?:“不许想歪。”

  “咳咳,我没想歪,本来就?是歪的——”斯江仍旧嘴比心快,说完自?己?脸上腾腾地发热。

  景生?手里的树杆挥得噼里啪啦响,也盖不住他的笑声。

  又走了?十来分钟,不远处传来潺潺的水声。

  “到了?。”景生?吸了?口气,加快了?步子。

  斯江仰起头,四周参天的合欢树的树冠因为羞避原理在空中画出了?蜿蜒的曲线,一线线的天像永无止境的迷宫,日光穿过缝隙在她掌心投下了?斑驳光影。她深呼吸了?一口,山崖上瀑布溅起的水汽和?植物的气息交缠着?进入鼻腔,浸入肺腑。一蓬火烧一样的凤凰花执着?地不肯凋谢,从瀑布边上露出星星点点,花下已经挂上了?翠绿色长?长?豆荚,随风轻轻摇曳。

  “雨季才有这个?小瀑布,旱季就?没了?,”景生?指了?指树上,“我那个?树屋还在——我爸给我做的。”

  斯江注意到那棵大榕树下铺着?几块不小的石头,还有几块拼接的木板,已经腐烂了?,野草填满了?缝隙,灰黑色的泥迹中积着?几滩还没来得及蒸发掉的雨水。

  “他们躲在这里跳舞。”景生?轻轻笑了?起来,拉起斯江的手,“跳伐?”

  斯江踢掉凉鞋,踩在野草上,刺痒刺痒的。景生?把她抱了?起来,让她踩在自?己?脚上。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景生?低声唱着?,几乎是气声扑在斯江的耳边。

  “想起我的阿哥妹在深山——”斯江抬起头,轻轻地和?了?一句。

  有风吹过,斯江的眼中也氤氲上了?一层水汽。她穿过了?时光的河流,站在偷看大人跳舞的小景生?身边,她伸出手,牵起他的手。

  我们也来跳舞。

  我和?你。

  舅舅和?舅妈应该会紧紧拥抱在一起,来,紧紧抱住我,我也紧紧抱住你。

  他们还会亲吻,来——

  斯江抬起头,吻住了?景生?。他们都?没有闭上眼睛,景生?看见斯江眼里的自?己?,在斑驳的光影中,明?亮又闪烁。斯江也看见了?他眼里的自?己?,沉溺在大海的深处,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爬上了?树屋,树屋里有一块蝶豆花染过的旧麻布,没有染匀,抖去灰尘铺在地上,浓淡不一的蓝色像泼墨像云朵又像花瓣,有一种逶迤的美。

  窗外瀑布哗哗的水声激打?在树石上,斯江咬着?唇,承受着?近乎不会停歇的惊涛拍岸。她疑心这只是一场梦,梦里她融入了?景生?的骨血里,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把他们分开。又好像时间匆匆折叠了?一下,她和?景生?只是在重演当年?深爱彼此的男人女人。

  斯江在日记里写道?:你填满了?我,我填满了?你那片空白的时光。

  ——

  景生?和?斯江回到家的时候,斯南因为偷吃了?没煮熟的见手青中了?毒,一屋子人正围着?她和?赵佑宁着?急。

  “你回来了?正好,快,把她扒下来。”顾东文气得把斯好的大腿都?拍红了?,“一个?两个?的不听话,要不是在家里,我看这两姐弟在景洪根本活不过三天。馋老胚!”

  陈斯好抿着?嘴忍着?笑:“二?姐姐连肚子都?不疼的。”

  陈斯南像只猴子似的吊在赵佑宁脖子上,眯着?眼点头:“为什么?你们从哪里来的?跳舞有什么好玩?走,跟我去跳泥坑,别走别走——”

  顾东文摇头:“真见到小人了?,算了?,景生?,你扛上她,善礼,麻烦你开车送她们去趟人民医院。北武,你跟着?去。”

  吧唧一口,赵佑宁躲避不及也没想着?要躲,被斯南糊了?一脸的口水,油汪汪的还有见手青的香味。

  “你们别硬拉她,会痛的。”赵佑宁把斯南的头压在自?己?肩膀上,抱着?她直接往外走,“走,上车吧,赶紧。”

  “323237216——放我下来,我要跳舞!我会跳!”斯南揪着?赵佑宁的衣领哇啦哇啦喊,“大阪城的姑娘——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

  景生?抬腿在她屁股上踹了?一脚:“醒醒!别装了?。”

  赵佑宁迅速转了?个?身,把斯南保护到另一侧:“你踹她干什么,她中毒了?。”

  “嫁给我嫁给我嫁给我!”斯南吼得一声更比一声响,小细脖子上青筋都?突了?出来,两只手在赵佑宁胸口乱拍。

  “好好好,嫁给你,嫁给你,带着?嫁妆嫁给你行不行?”

  斯南愣了?愣,摇摇头:“带上你的钢琴!你的手指头!让我看看,过来,别动——”

  赵佑宁怎么也没想到,农夫与蛇的故事会这么突然上演,自?己?的食指上突然多了?一道?深又深的咬痕,血淋哒滴。

  北武景生?和?佑宁紧张了?一路,医生?拨开斯南的眼皮看了?看,检查了?心跳血压,开了?单子让去化验血常规,轻描淡写地吩咐:不要紧,吃得少,吐出来就?好了?,用不着?洗胃。

  北武不放心:“要不保险一点还是洗一下吧。”

  景生?倒很有经验:“没事的,能喊能唱死不了?。”

  斯江忧心忡忡地问?医生?:“这个?中毒有没有什么后遗症?还会有其他症状吗?要不要住院?”

  “不好说,”医生?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先回去观察观察,有情况再来。”

  陈斯好忍不住问?:“吃了?我姐那个?菌子,真的会见到很多小人吗?”

  “不一定,也有见到僵尸的,虫的,万花筒的——”医生?顿了?顿,“还有直接死掉的,你想试试?”

  陈斯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连摇头:“我已经中过毒了?,中过了?,”他转头看向景生?:“阿哥,现在我和?二?姐姐跟你是一伙的,都?是中毒别动队的。”

  景生?撸了?撸他的头:“记得看见菌子别动就?对了?。”

  “别动,对!”斯好看着?斯南被护士催吐,莫名有点兴奋,走到她身边轻轻地问?,“二?姐姐,侬还好伐?侬放心,将来吾会提醒侬今朝夜里额事体额哦。”

  醒来后的陈斯南完全记得自?己?见到了?什么干了?些什么,但她绝不承认自?己?记得,更不承认是被大龙描述的“见小人,小精灵跳舞”的迷幻效果勾起了?好奇心故意去吃的,但是三天瘦了?五斤却是实打?实的恐怖经验,一整个?礼拜嘴里吃什么都?没味道?,还有身边大家奇奇怪怪的眼神和?表情也令她忐忑不安。赵佑宁作为当事人反而若无其事。

  “我怎么你了??”斯南试探他。

  “咬了?我一口,”赵佑宁伸出食指给她看,“印子还在呢。”

  “真没想到我竟然做得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云南的菌菇——啧啧啧,”斯南连连感叹,“幸好你没事。”

  “有事。”佑宁看着?她笑。

  “我请你去派出所对面吃米线吧,臭豆腐砂锅米线吃不吃?”

  “小锅米线吧,杂酱的,加个?荷包蛋。”

  “土豆饼吃不吃?”

  “吃,再要瓶可乐。”

  “行——”斯南盯着?佑宁看,“这件事你就?当过去了?,以后也别记着?好不好?我们一碗勾销。”

  “好。”赵佑宁施施然套了?件衬衫跟着?斯南去吃米线。反正他装着?不记得,总有很多人会记得。

  ——

  返沪前夜,顾阿婆倒没再哭,她带走了?顾东文平时常穿的两件衬衫两条长?裤,又做了?一整桌扬州菜,一家老小有说有笑地吃完,各人收拾各人的行李。

  “虎头,阿哥要回上海了?哦,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斯好笑眯眯地逗顾念。

  “不好,”顾念摇头,“这是宝宝的家,宝宝在这里玩。”

  “你不想我?”

  “不想,我不像你,”顾念认真地回答,“但是哥哥你可以想我——我允许你想我。”

  陈斯好气结。

  在井边蹲着?刷牙的斯南含着?一口白沫抬起头:“啥?我干嘛要申请你们学校?”

  赵佑宁手里的牙刷在搪瓷杯里搅得风生?水起:“你试试又不损失什么,万一申请上了?我可以照应你,天天请你吃饭。”

  “什么叫万一?我这么差吗?”

  佑宁笑:“对不起,我错了?。那你要不要证明?一下你的实力??你们去年?不是有一个?女生?考上我们学校了??”

  斯南吸了?口气,喝了?口水咕噜咕噜吐掉:“算了?,我不行。”

  “不试白不试,我天天请你吃饭,你想想?”

  “那更加算了?,你们那里什么好吃的都?没有,”斯南摇着?头漱口,“我要考复旦,完成我姐的遗愿——呸呸呸,心愿。”

  “复旦要军训一年?呢,不在上海军训,军训的地方更加没吃的。”

  “总比你们美国强,”斯南同情地看着?佑宁,“你是不是聪明?到没朋友?很孤单是不是?才想叫我去陪你?”

  “那倒也不是。”佑宁敲了?敲搪瓷杯。

  “要不你还是交个?女朋友吧,我允许你交女朋友,但是你别让你女朋友接我电话,怪里怪气的,”斯南意味深长?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心胸宽广的,很多女生?根本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真正的友谊,唉,你这次记得擦亮眼,赵佑宁——加油!”

  赵佑宁没想到在景洪的最后一夜,他和?陈斯好居然会同病相怜,两人躺在竹匾里翘着?二?郎腿,摇着?扇子看银河耿耿星参差。

  陈斯好突然哀怨地说了?一句:“没想到顾虎头这么没心没肺,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东西。”

  赵佑宁:“——小东西是很无情无义。”

  两个?难兄难弟不约而同地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