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 第328章

作者:小麦s 标签: 现代言情

  陈东珠一屁股坐回陈阿娘身边,胡桃夹子夹得小?胡桃嘎嘣嘎嘣地响。

  ——

  钱桂华看上去的确是?发达了,眉毛眼线重新纹过,墨墨黑,酒红色的头发烫成大波浪,在夕阳下闪闪发亮,身上酒红色的貂皮大衣一根根毛竖起,油光水滑,金链子的香奈儿包包边上吊着同款貂毛挂件也闪闪发亮,这么冷的天,透明丝袜从皮裙下头一路到底,脚上一双尖头皮鞋上订满了水钻。她看也没看陈东海一眼,一把?搂住陈斯淇,差点真的哭出了眼泪水:“囡囡啊——!妈额宝贝女儿!作孽哦,没宁照顾侬哦。”

  陈斯淇险些被貂毛捂到窒息,又被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薰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钱桂华捉住她的手不?放,斯淇才注意到她手上起码戴了三个钻戒,硌手。

  “老天有?眼,晓得冤枉了我,终于给了我一个好男人?,弥补我前半辈子吃的苦,”钱桂华喊出了以前和陈东海吵相骂的音量,“淇淇,妈来?寻侬,是?要带侬去过好日脚,侬奥扫跟妈走,妈就只有?侬了,让我好好交弥补侬!阿拉淇淇塞古色哦噶许多?年!(我家?淇淇这么多?年可怜死了)”

  陈斯强隔了几米看在眼里,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过去几年钱桂华常到他?单位里找他?要钱,他?开始也给个五十一百的,后来?知道斯淇每次都会给她好几百甚至上千,加上跟谈了朋友准备结婚,被王倩好一顿教育后干脆就避之不?见了。想来?想去到底他?还是?走上前,喊了一声“妈——”。

  “侬又勒搞啥名堂经?”

  钱桂华白了儿子一眼:“哟,啥宁勒喊妈啊(谁在喊妈啊)?我啥辰光养过儿子?”

  陈东海拉了斯淇一把?,没拉动?:“钱桂华,侬想做撒?过年侬覅来?触阿拉一家?门霉头啊,斯强斯淇老早就没侬迭额妈了。”

  斯淇挣开手,揉了揉手指头:“妈,我不?跟你走,你过得好蛮好,阿拉就放心了。”

  钱桂华大惊失色,左右看看:“要西忒快勒,侬情愿登勒格种破地方??(要死哦,你情愿待在这种地方??)你不?愿意跟妈妈去住大别墅?我要带你出国去的——”

  她盯着斯江看了看,笑了:“淇淇侬戆伐?人?家?斯江从小?就想去美国,但是?美国覅伊呀,现在妈妈带侬去更加好的澳大利亚,悉尼,赞得勿得了额地方?,侬以后就也是?华侨了晓得伐?阿拉住的是?别墅,进出都是?汽车,侬来?看呀——”

  钱桂华从香奈儿包里拿出一叠照片塞到斯淇手里:“看呀,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家?,有?花园的大洋房,值几百万呢,还有?这两部车都是?我们的,你刘叔叔说了,这辆红色跑车以后就给你开。”

  斯淇尴尬地瞄了两眼,要把?照片塞回去,照片却散落了一地。

  曹盈盈挤进来?,一边帮忙拾照片,一边夸洋房跑车,又一边笑眯眯插话:“这房子太豪华了,三舅妈,我看你身上这件貂皮大衣赞得很,多?少钱买的呀?”

  钱桂华一怔:“侬是?——陈斯南?怎么喊我舅妈?”她陡然精神一振,眉毛都立了起来?。

  “这是?盈盈呀,是?小?嬢嬢的女儿。”斯淇补了一句,胳膊肘不?动?声色地给曹盈盈送了一击。

  钱桂华有?点失望,眉毛落下来?,转眼又扬了上去:“伊额东北宁啊(那个东北人?啊)?”她轻轻抚了抚貂毛,笑得矜持:“这个嘛,东方?商厦买的,知道东方?商厦伐?阿拉老公有?贵宾卡,打好折七万多?洋钿。有?种男人?,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个钱,几十块洋钿的死工资拿了半辈子,从来?不?舍得给老婆买件好点的行头,切——淇淇啊,姆妈要帮侬港哦,挑男人?,一定要眼睛擦擦亮,不?要像姆妈年轻时,瞎了眼,差点被害死。”

  陈东海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只觉得弄堂里左邻右舍都在窗门里看热闹嘲笑自己,上去就要揎伊耳光,被斯淇斯强拦住。钱桂华骂起山门来?,新仇旧恨的,把?前夫和儿子骂得狗血淋头。万春街里从来?不?缺这种事体?,只可惜没老娘舅出来?调解。

  楼上陈阿娘阿弥陀佛了好几句,老泪纵横地跟陈老先生诉苦去,陈东方?夫妻对陈东来?笑着说起陈东海被这个前妻怎么坑得不?浅,话里话外提起顾西美,欲言又止的,陈东来?觉得没意思,摸出打火机托辞下了楼。

  斯江正好和曹盈盈上楼来?,父女俩打了个照面。

  “斯好人?呢?怎么眼睛一眨就没影子了?”

  “去外婆家?送点蛋饺,大概被虎头绊住了。我去喊伊。”

  “我去吧,正好买条香烟。”陈东来?脱口而?出,想起自己早就是?顾西美的前夫了,脸上一僵。

  “一道去。”斯江笑了笑。

  楼上人?声嘈杂,陈东珠一家?人?的笑声,麻将牌哗啦啦的声音,电视机里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楼下嘈杂人?声,陈东海的怒吼,钱桂华尖锐的骂声,陈斯淇的哭腔,陈斯强的抱怨,邻居康阿姨的劝说,也交织成一片。

  这一秒,陈东来?看着女儿修长的背影和被感应灯照得发光的发丝,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第514章

  顾家也闹忙,却是和陈家不一样的闹忙。

  斯江和陈东来走到灶批间外头就听到顾阿婆在跟北武抱怨:“你说南红这一大家子,在五星级宾馆开了四间房,一住要住七夜天,一千多块钱一间一夜天,几万块钱丢水里听不到一声?响。你说她变成香港人怎么就?这幅样子了?阿大阿二阿三都是咣啷头,兄弟三个挤一间不就?好了,还?一人住一间,真当钞票刮大风刮来的,也不想想媳妇孙子,小时候她那个巴掌就漏光,三岁看到老?,一点也不错。”

  北武把削好皮的洋山芋放进水盆里,笑道:“衣锦还?乡,这点钞票算什么,这叫派头,我还?听南红说要帮你在扬州老家造一个新教堂呢。”

  “去去去——”顾阿婆端起一半的鸡汤又搁回了炉子上,回转身问,“她真的这么说过?盖教堂要好几十万块钱呢,难道她在香港也信上帝了?不能啊,上帝要救,也是先?救赵彦鸿。”

  斯江掀开门帘推门入内:“好啊,外婆你背后说大姨娘坏话,我要去打小报告。”

  北武哈哈大笑:“赵彦鸿居然能得着?姆妈你这么高的评价?他给丈母娘下了什么迷魂汤?我要跟他好好讨教了。”

  母子俩见了陈东来,笑意不减。顾阿婆打开碗柜,从里面端出一个小钢宗镬子:“东来啊,早上炸的四喜丸子,忘记让斯江带过去,你来得正好。”

  陈东来递给北武四条中华烟:“帮我给两条赵彦鸿,有空,年初三一道外头聚一聚。”斯南去到美国,行李还?没全打开,就?收到了第一个红包,是南红托西雅图的一个香港朋友开车送去H大的,一千八百八十八美金,数字吉利得很香港。

  顾北武笑着?收下,陈东来又从大衣内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给顾阿婆:“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恭喜发财,祝外婆福如东海。”

  顾阿婆也不客气,收下后转头问斯江:“你还?不上去打小报告?”

  斯江抱住外婆撒娇:“那?我可真去啦?你不收买我一下?比如几张分一点米的……”

  顾阿婆晃晃手里的红包,笑弯了眼:“屁都不给你一个。”

  斯江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好了,香一记侬面孔,就?当侬已经收买好我了,现在我是外婆你的小狗腿,放心,我绝对沉默是金。哎呀呀,外婆你脖子上这么粗的金链子是谁送的呀?这么粗肯定重得很,吃力伐啦?送的人真是不体贴——”

  “去去去,小把戏,快点上去,你大姨娘要给你介绍香港男朋友呢。”顾阿婆把斯江推出灶批间,摸了摸头颈里的金项链,笑出了声?:“屁咧,哪里就?重了。”一抬眼,见北武笑眯眯的模样,便瞪了他一眼,“你还?不如顾南红呢,还?笑?你也是个败家子,自家儿?子的婚房都白送给那?些不认识的人,怎么,人家地震可怜,我们一大家子就?不可怜?要你做好人,当初自己的老?婆本拿去唐山,现在又把虎头的老?婆本也送出去,看你将来怎么跟虎头交待,哼。”

  “他要争气,自己挣得到金山银山,他要不争气,我给他金山银山也没用,对吧?”顾北武笃悠悠拿起冬笋,“从小阿拉姆妈就?是这么教育我的。”

  “呸,一个一个讨债鬼,真是的。”顾阿婆笑骂,又急急喊道,“啊哟,老?四你再下去一刀,这笋就?没了!”

  ——

  斯江和陈东来上楼,经过亭子间,陈东来朝半开的门里张了张:“你还?睡这间?”

  “平常我用,周末斯好睡这边,我现在跟外婆睡一起。”斯江推开门,五斗橱书橱整洁清爽,单人床上被?子也没叠,台式电脑开着?,书桌上也摊得乱七八糟,父女俩默契地视若无?睹。

  “一月头上外婆起夜喝水在客堂间里摔了一跤,晕了好几分钟,还?好去医院检查了说没事,我不放心,干脆搬上去跟她睡。”斯江笑着?带上门。

  陈东来默了默,仔细看了看斯江,叹了口气:“辛苦侬了。唉,你妈也不——”

  “伊有伊忙。”斯江跺了跺脚,楼梯间的感应灯泡才又亮起来。

  陈东来笑了笑:“不过倒也是,谁出了万春街还?想搬回来呢。”这么逼仄的棚户区,老?破小的房子,臭烘烘的公?共厕所,高跟鞋的天敌弹格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里。

  顾南红,顾西美,陈东珠,陈斯南,能走?的都走?了。

  留下的人也不是她们喜欢留下,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楼上人声?鼎沸,阿二阿三在教陈斯好和顾念玩□□,每人面前像模像样放了一堆麻将筹码。

  “陈斯好,阿娘叫你过去吃年夜饭,”斯江拎了拎陈斯好身上的羊绒衫,“你怎么不换阿娘给你买的那?件恒源祥?快点去。”

  陈斯好掀开最后一张牌,兴奋地大吼:“同?花顺!我赢了!”

  “嗐,戆宁有戆福啊侬,手气好得勿得了,”阿三拖住陈斯好不放,“哪有赢了就?跑的?再来一把。”

  阿二一边理牌一边敲边鼓:“再来再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种?事不可能在我们身上发生!我不信!”

  顾念不服气地嘀咕:“他就?是运气好,我三张A呢。”

  陈斯好满面红光,瞄瞄阿姐。

  斯江立起眉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好了啊,阿大阿二,你们别带坏我家虎头,不许赌钱——”见一桌四个咣啷头都委屈地看向自己,这大过年的,斯江松口道:“封顶十块——最多二十块,行了吧?”

  顾念立刻转身朝善让喊:“妈,大嬢嬢,你们听到没?大姐姐说了可以?来钞票,封顶十块!”

  阿三大喜,拿起麻将筹码:“好好好,那?我们重新定,这个黄颜色算一块洋钿,这个绿颜色算五块,这个红颜色十块,对伐?”

  斯江一怔:“你们原来没来钱?”

  顾南红丢下西美和善让,笑盈盈过来,给了阿大阿二的后脑勺一人一巴掌。

  “他们原来玩的贴纸条,有我们顾纪委书记在,谁敢赌钱?”南红伸出手来显摆,“你介绍的那?个美甲师真不错,的确还?是法式好看。”

  “啊,大姨娘你怎么自己跑去做了?说好我请你的!”斯江顿足。

  “你在我不好挖人啊,你不知道在香港做个指甲多贵,我挖了她,自己在旺角开个小店,美滋滋,啧啧,”南红眉飞色舞,“你说巧不巧,这个小姑娘正好谈了个香港男朋友,明年要结婚,本来是要找个美容店上班的,现在蛮好,直接跟我合伙开店。”

  “合伙做生意——”斯江说了一半,想到自己也要跟江南朱敏合伙了,不由得笑出声?,“各取所长?,winwinwin!共赢万岁!”

  南红笑得摇曳生姿:“我就?说这种?事只能告诉你,其他人只会扫兴——”她俯瞰全屋,放开嗓门:“学学怎么做人啊,有种?人,一辈子都学不会好好说话,切!”

  正在和周善礼下象棋的赵彦鸿抬起头来,一脸认真:“老?婆你说得对,阿拉斯江从小就?会说话,阿大阿二阿三能学着?一分就?上帝保佑了。”

  斯江不由得怀疑上帝是不是优先?让大姨父得救了。

  旁观棋局的阿大“嗐”了一声?:“爷老?头子侬太难弄,刚刚还?叫我不许说话,现在又要我说话了?”

  周善礼转过身:“最难的是不该说的不说,该说的一句不少?。斯江这点像北武。”

  陈东来接过西美给的汇款单,笑了笑:“外甥肖舅,一点勿错。”

  西美刚和南红“切磋”了半天,闻言白了陈东来一眼,低头继续给篮子里的羊毛半指手套收尾。

  “这幅手套是给谁的?”陈东来讪讪地搭话。

  “给你宝贝女儿?的呗,还?能有谁?”

  “斯江她们年轻人现在好像都不戴手套了——”

  “侬就?只有一个女儿??呵。”西美头也不抬。

  “哦,是要寄去波士顿的啊。我带了点灰枣,还?有葡萄干,要么一起寄给她?”

  “吃的寄不了,就?算藏在手套里,那?边海关一样要没收的。”斯江远远地扭头插了一句,继续和南红猜陈斯好手里什么牌。

  西美手上停了停:“烦死了,去是伊哭着?喊着?要去的,去了嘛,又要写信回来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一月里连续一个礼拜零下七八度,房间里嘛热死,一出门冻死,手上耳朵上又起冻疮,痒色伊了,活该。”

  陈东来笑了起来:“南南小时候在沙井子镇吃的苦头多咧,记得伊年年生冻疮,伊又受不了痒,抓啊挠啊,手上耳朵上侪血淋嗒滴,好勿容易结了疤,伊又熬勿牢去抠,奈么又血淋嗒滴……”

  话说到此,想起是景生去了后一进秋天就?给斯南手上耳朵上涂百雀羚,留意到她皮肤发红了还?用姜片搓到活血,那?几年斯南就?远离了冻疮,后来去了乌鲁木齐才又开始生冻疮。两人都沉默不语。

  手套收好线头,西美幽幽叹了口气。

  “我给小赵写个信,教他怎么帮斯南弄一弄好不生冻疮。”

  “她这么大个人了,自己懒,怪谁?小赵是她老?公?,又不是她保姆。”西美冷哼了一声?,把手套收到自己包里。

  “男人总归应该照顾女人的嘛,嗳?我还?以?为你对小赵不满意的。”陈东来认真看了看西美。

  西美随手理着?台面上的物什:“我满意不满意有什么用,我又做不了主,再说,我再不满意,一码归一码,对人不对事,帮理不帮亲。”

  陈东来站起身:“要是南南还?要美金,你跟我说,我给你汇款,麻烦你帮我去银行换了寄给她。”

  “她又不买婚房不生小孩,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自己那?点工资留着?吧,养老?要钱,看毛病要钱——”西美站起来送他,“你也快要退休了吧?”

  “是的,单位可能要返聘,还?没想好。”

  “你不回上海?你妈怎么办?”

  南红看着?他们的背影,侧身对斯江嘀咕:“你爸和你妈会不会要复婚啊?”

  斯江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