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 第94章

作者:小麦s 标签: 现代言情

  “没,烧水壶滚滚烫,就是青椒味道难闻死了。”斯江用力拔了两下热水瓶塞子,木头货色纹丝不动,她朝外头喊:“阿哥,塞子又塞牢了。”

  景生把脚盆靠在楼梯口,进来洗了把手,使了点力气把塞子转了半圈,猛地一拔,“噗”地一声闷响,就着晃悠悠的电灯泡一看,里头果?然有凉透了的小?半瓶水。

  斯江拿了个?碗把剩下的水倒进去,小?心翼翼地控着最后那点灰白色的脚脚头。景生随手拎起?烧水壶等?着,煤球已经烧成?了灰白色,里头一眼一眼的艳红被煨得太久,带着鲜橙色,照得斯江的侧脸脸潋滟生光,很有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味,她长而密的睫毛有两缕染了水汽黏在了一起?,中间多了条缝隙,那缕光调皮地穿了出去,在她眉骨下画了条金线。她睫毛微颤,那条线就舞个?不停。景生的手指捻了捻,突然惊觉自己竟想?去抹平那条线,吓了一跳,赶紧不自在地别开眼,胸腔里不知道是漏了一拍还是抢跳了一拍直发慌,手上的烧水壶一歪,水泥汀上湿了一小?片。

  “阿哥当心开水,我好了。”斯江把热水瓶挪到景生手边,把墙上挂着的纱罩取下来盖好那碗水:“明早烧好的蛋就用这个?过一下。”

  开水淅淅沥沥地灌进热水瓶,斯江看着景生专注的侧脸,笑道:“阿哥长胡子了哟。”

  “嗯。”烧水壶的壶嘴里稳稳地吐出一道水瀑,隐约反射出少女的笑靥,景生努力盯着热水瓶里的反光,听着那汩汩渐满的声音。

  斯江以为他?难为情了,凑近了弯腰笑道:“那我怎么?没看见你刮过胡子?小?舅舅以前刮完胡子都?给我摸几下,老扎手的。”

  景生感?觉自己的手被扎了似的,开水猛地一冲,斯江叫了一声:“啊呀,水潽出来了。”她拿起?塞子对准瓶口手一松,木塞子歪歪扭扭地倒在水里。

  “欸?又没对准。”斯江笑着伸出中指捣鼓了几下,拨正后戳了戳,听到咕叽冒泡的声音才松开手。

  “别塞太紧,慢点又拔不出来。”

  “哦。”斯江看着景生开始灌第二壶,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问他?:“你这里长出来的时?候会不会疼?突出来被风吹到冷不冷?你这几天都?没戴围巾,跑步的时?候会不会嗓子疼?”

  景生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撩了撩眼皮,到底没看斯江,有点尴尬地应了一声:“不冷,不疼。”

  一壶水只够灌一瓶半,夜里要起?身喝水的人不多,平常也就这么?拎上去了,今夜景生见斯江东拉西扯地好像还有话要说,便?又出去提了一壶冷水回来,搁在了煤球炉子上。

  “我今天去老姚伯伯家了。”斯江蹲下来,把手靠近了炉子烤火,眸子里光影闪烁。

  景生扯过两个?小?矮凳,往她屁股下塞了一个?,自己也坐了下去,问她:“你不害怕?”

  “有点怕。他?邻居在准备给他?烧纸,还拿粉笔画了个?挺大的圈圈。”斯江下巴轻轻落在膝盖上,睫毛颤了颤:“他?们说画了圈,别的鬼就知道这是给老姚伯伯的,不会乱拿他?的钱。”

  景生嗤笑了一声:“迷信。”

  两人沉默了片刻,斯江轻叹了一声:“听说他?死得不太好看。”

  景生抬起?头:“嗯,你们何老师也说了?”

  “嗯,老师们也害怕吧,想?提醒提醒我们。不是说上学期期末考试后有个?高中生因为没考好,被姆妈打了两记耳光就跳楼了……”斯江抱紧了胳膊:“何老师说自杀的人如果?知道自己死后的样子肯定会后悔,上吊自杀的不止会舌头吐出来,还会大小?便?失禁。”她打了个?寒颤,抬头看了看四周,担心会不会有抢不到老姚伯伯钞票的鬼跑错地方,便?往景生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问他?:“阿哥,你怕不怕死?”

  景生看着烧水壶下头那一线红光,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怕,我小?时?候差点死了一次。”

  “啊?!怎么?会的?”斯江吓了一跳,差点摔下来,不由自主地靠上了景生的胳膊,紧紧拽住他?的袖子。

  “跟我妈吵了一架,又被我爸打了个?半死,一生气跑去澜沧江里了。”景生嘴角抽了抽:“其实我是想?去叉几条鱼的,没想?到雨季突然下雨发大水,屁股疼得厉害,在河里跑不利索,被冲得七荤八素的,这里在石头上撞了一下,后来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可能几秒也可能几分钟,还好我爸来得快把我捞上去了,在卫生所缝了十一针。”他?指了指眉骨边上,凑近了煤球炉子掀开额上的头发给斯江看。

  斯江仔细辨认,是有条淡淡的细长伤疤,半条藏在了眉毛里,半条斜飞到太阳穴,怪不得他?剪头发都?不肯剪得很短,不说还真没人看得出,他?眉毛生得好看又锐利,刀裁似的,半垂着眼睫时?多出了平时?少有的温柔随和。斯江越想?越后怕,要是这世?界上没了景生,大舅舅和大舅妈会变成?什?么?样,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她只起?了这么?一念,立刻甩了甩头不敢再想?,眼圈却已经红了。

  “晕过去之前呛了好几口水,吸不上气,然后鼻子嘴巴全往外?吐江水,”景生看着烧水壶的壶嘴慢慢蒸腾出热气,从来都?没跟任何人说起?过的濒死历程也从他?脑海中翻了出来,“带着泥沙的江水,黄的,特别脏,呸多少口都?没用,明明很会游泳的,就是闭不上嘴,憋不了气,手脚也不听话,没吐几口就开始喝水,没完没了地喝,跟着慢慢地飘了起?来,那时?候感?觉不难受了,人很轻,然后看见我爸跳了下来,他?特别用力游得特别快,脸都?变形了,下大雨我都?看得特别清楚,还奇怪他?干嘛这么?急,当时?我就觉得还挺舒服的。”

  “被捞上去后吐了一肚子的脏水,”景生脸有点微红,垂下了眼帘低声说:“特别怕,怕死,哭得半死。后来我妈把爸爸的东西都?扔出去了赶他?走,一个?半月没跟他?说话。她以为我是被他?打得太凶才去跳江的。”

  斯江明知道后来肯定没事了,依然忍不住问:“那怎么?办?不过阿舅是不应该打你,可是阿舅那么?喜欢大舅妈,大舅妈肯定特别心疼你,生他?的气也没错,啊呀——”她替舅舅急得不行,怎么?想?都?是个?两难。

  景生侧目见她记得鼻子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不知道是急得还是被炉子烤的,这次手比脑快,一抬手就直接抹了上去,捻了捻,那一抹湿漉漉沁进他?指头里不见了。

  “你怎么?这么?紧张,一鼻子的汗。”

  “后来呢?”斯江背上其实也一层汗,紧张的。

  “后来我跟我妈说了,我没傻到要跳江,是气得想?去叉鱼不巧遇到发大水,不关我爸的事。”景生嘴角抽了抽:“我都?这么?帮他?了,他?回来后居然又揍了我一顿,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因为他?不肯再下水,还被他?丢进水里好几回,逼着他?自己游上岸。

  斯江长吁了口气。景生见热水壶的盖子噗噗噗地跳,起?身灌好水后对斯江说:“所以我绝对不会自杀,走吧,上去汏脚去。”

  斯江捧着脸对着煤球发呆,被他?一喊,犹豫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说:“阿哥,我以前想?过要自杀的。”

  景生脑子里嗡的一声,热水瓶差点摔到地上,灶披间里一瞬间被冻了似的。半晌后他?轻轻蹲了下去。

  “斯江?”

  “嗯?”

  斯江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慢慢氤氲了一层雾气,景生的手指头开始往上发麻,麻到头皮的时?候才勉强问出一句:“你刚刚说什?么??”他?可能听岔了。

  “真的,不骗你,真的想?过自杀,不想?活了,特别没劲,没意思。”

  “什?么?时?候?”景生脑子里有个?钩子在乱捣,想?着会不会是他?说不关她事的那次,还有他?被车撞之前那次吵架,他?其实真不怕死,但一想?到斯江居然离那个?字那么?近,没法?想?,想?一下都?会炸。

  斯江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日记的那个?事,我妈打我那次,你还记得吗?”

  一只手落在她的头顶心,像羽毛一样反复轻抚,景生的声音有点哑:“记得。”

  “我就特别气特别气,想?让她后悔。”斯江哽咽道:“想?让她后悔偷看我日记,让她后悔那么?说我,想?让她后悔打我,想?让她哭,想?让你们都?讨厌她骂她不再理她,想?让大家都?只记得我有多好……”

  景生手心里全是汗,后怕。

  斯江吸了两下鼻子,哭得肩膀不停抽动,好像回到了那个?特别委屈特别难过的夜里,不同的是今夜有一只温暖的手一直在抚慰着她。

  “可是又不舍得。”斯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舍不得南南、外?婆、阿哥你,还有阿舅、舅妈……舍不得。”

  景生沉默不语,手掌心里的发丝灼得他?疼。

  “囡囡——开水好了伐?”顾阿婆的声音从外?面楼梯上传了下来。

  斯江胡乱抹了两把,带着泪笑道:“来了——”

  景生把袖子伸到她面前。斯江愣了愣,心一横头一低在他?手臂上蹭了好几下,油亮的鼻涕眼泪在反着光。

  “是不是蛮好笑的?我是不是特别傻?”

  “嗯。”景生拎起?热水瓶,跟着她往外?走,拉熄电灯的时?候轻声追问:“后来呢?”

  斯江有点难为情,压低了声音:“想?了好几种死法?,就是没机会,又怕疼怕死不成?又被骂,还浪费钱,后来就没想?了。”

  景生一颗吊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斯江上了两层楼梯,停了停忽然回过头:“我还以为阿哥你知道呢,你那几天从早到晚跟着我,我去公共厕所你都?‘正好’也要去,好像怕我被臭味熏死在厕所里似的。”

  景生:“???没有吧?”

  “有啊!”

  两人转过亭子间继续往上,景生突然道:“因为斯南小?时?候差点掉进粪坑里,沈青平也掉进过粪坑里——”嗐,他?在说什?么??景生紧紧闭上了嘴。

  斯江门才推开一半,闻言霍地转过身,湿漉漉的眼睛瞪得滚圆:“阿哥!公共厕所没粪坑哦!你在想?什?么?啊,我怎么?会掉进蹲坑里?腻惺色了!阿哥真戳气。”

  屋里的顾东文扬声问:“谁掉进公共厕所的蹲坑里了?”

  景生和斯江异口同声地冲着他?吼道:“没人!”

第155章

  顾阿婆出生时,宣统帝还没退位,堪称得上是历经三朝的老人儿,听?见雷声轰轰便叹道:“正月打雷,人骨堆堆,这个癸亥猪年太平不了哦。”斯江听?多了外婆层出不穷的俚语俗语歇后语,活学活用在作文里往往毫不费力地得来一排红圈圈,但?因老?姚的葬礼刚过去?不久,便没追根问底这句话的来历。

  没想到一语成谶,四月里清明节,陈阿爷突发脑梗,在医院抢救了半天后猝然离世?,离他六十九岁生日还有十三天。这是斯江第一次真正面对死别,惊吓大过了悲伤,眼泪不是因为阿爷去?世?流的,而是因为阿娘流的。阿娘的天塌了。

  陈家一片混乱。陈东来刚下油井不久,紧急任务的关键时刻,他是技术骨干,奔丧一来一去?至少二?十天,在国?家和?集体利益前面,在党委和工会轮番的思想工作后,他咬牙求西美带着斯南回去替他扶棺磕头。西美在新学校同?事还没认全,硬着头皮请了丧假,不巧压箱底的钱刚置办完新宿舍的家私,又付了师范大学函授本科课程的学费,手头的钱就算斯南逃票都不够买一张回沪的火车票,回去办丧事又是一笔巨款,偏偏身边相熟的亲友皆无,总不能向认识一个多月的新同?事借钱,最后心一横,把结婚时买的梅花牌手表和姆妈给的黄金戒指卖了两百块钱,买了火车票,又给陈东来拍电报让他想办法汇笔钱回万春街。这边电报刚发出去?,她连着收到三张汇款单,顾东文、善让和南红各汇了两百块来,留言都是两个字:速归。西美红着眼圈把手表和戒指买了回来,赶紧带着斯南返沪奔丧。

  红白事是一家门顶了天的大事体,再伤心也?得办好,这是逝者最后的体面。陈东来回不来,自然由陈东方顶上主理。阿娘三天厥过去?五六趟,勉强喝进?去?一点米汤,李雪静便留在万春街照顾她。小胖子陈斯好什么也?不懂,阿娘哭他也?哭,哭好了照旧到处找阿爷。“阿爷?阿爷去?啥地方了?阿爷带宝宝去?公?园,阿爷买糖去。”他说一句阿娘又要哭半天,一屋子人忙得脚不沾地,只?有这一老?一小有空专注地悼念陈阿爷。

  顾阿婆上门来陪阿娘哭了一回,说起当年顾老?爹莫名为西瓜送了命,两位小脚老?太手握着手哭成一团,比起亲家这一层纸糊的关系,似乎建立起了真正的共鸣。斯好被顾阿婆带回了顾家,没两天就把阿爷丢在了脑后,外婆家早饭太好吃,虽然没人喂他,但?是也?没人催他,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他花了好几天才发现了这个规律,又稀奇又开心又有点失落。再没人盯着他学认字背“鹅鹅鹅”了,阁楼上二?姐留下来的各色玩具让他眼花缭乱,也?没人逼着他睁着眼睡午觉了,太阳还没落山就眼巴巴地坐在文化站门槛上等?阿姐阿哥放学,远远看见斯江骑着脚踏车回来就笑着奔过去?,一定要坐在前杠上过把瘾。斯江提醒他不能笑,他最多憋上两分钟就又没心没肺地笑开了,作为大姐,斯江只?能再三告诫阿爷去?世?是件伤心的事,不能也?不该这么笑。

  葬礼设在胶州路的万国?殡仪馆,三间大礼堂价钿太贵,陈东方便定了灵寝室,再通知各路亲友和?陈阿爷的单位。阿娘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阿爷的旧通讯录,倒数第一页上三个地址人名,红墨水的电话号码明显是后加上去?的。

  “东梅、东兰和?东珠,无论如何应该回来送送伊拉爷(她们的爸爸)。侬去?拍电报打电话,勿要伊拉出一份洋钿,宁总归要到(不用?她们出一分钱,人总归要到)。”阿娘手簌簌抖:“下趟吾没了,伊拉用?勿着来,是吾对勿起伊拉(下次我?死了,她们用?不着来,是我?对不起她们)。”

  陈东方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头晕脑胀,和?陈东海一合计,想着钱桂华在工会上班,对红白事颇有经验,便把丧仪这块的事腾出来交给她,请乐队、订花篮印遗像,买骨灰盒寿衣金元宝等?各色纸钱,确认豆腐宴的人数、菜单酒水和?回礼,宁波老?家的亲眷来客有没有要留宿的……林林总总几十样事。

  钱桂华因阿爷的死因和?上次心梗溶栓有关,被阿娘人前人后哭骂了好几回,心一直吊着,见老?公?和?二?伯都没提这事,还委以重任,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忙前忙后,上班都没这般卖力,起早摸黑的忙了两天,钞票像水一样流出去?,肉麻(心疼)得结棍,少不了要讨价还价掐头去?尾,一时忍不住又给自己寻摸了点“辛苦费”,做贼不免心虚,另行找补,把那办事的公?交车票一张张贴得齐齐整整,账单写得清清爽爽,好等?办完丧事后公?中算账分摊。私下又追着陈东海问他三个姊妹的事,被不耐烦地吼了两句,才悻悻然闭了嘴,幸好顾东文的话颇具威力,陈东海每每轮起手臂都没敢碰她一下。

  西美赶回万春街,在客堂间公?公?的遗像前磕了六个头,又押着斯南磕了三个头。阿娘说陈东来汇回来的一百五十块已经交给了陈东方。陈东方拿出小本子大概算了算,已经用?出去?了一千三百多块,豆腐宴二?十四桌,订的是五十块一桌的标准,付了三百块定金,剩下的倒不急,收了白包记好人情就能拆出来结帐,眼下三兄弟先均摊五百块。西美直接给了陈东方五百块。

  “东来是家里的老?大,爸妈又帮我?们带斯江和?斯好,我?们理应该多出一点。等?公?中算好帐,我?们摊四,老?二?老?三你们两家各摊三,你们看行不行?”

  陈东方和?陈东海谦让了几句也?就应了。钱桂华在一旁听?着很是不以为然,谁知道老?大家打的什么主意呢,公?公?走得急,什么也?没来得及交待,婆婆接下去?跟谁过,房子和?钱怎么分,现在谁也?不提,到时候说起来老?大这时候多摊了一份,家业也?要多分一份,吃亏的还不是两个弟弟。她心里想什么,脸上自然流露出些意味,西美瞟了她一眼就明白了三分,冷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她的眉眼官司,直接提着行李和?斯南回了娘家。

  夜里,陈东方亲自上门请西美过去?商议正事。顾东文正就着花生米吃老?酒逗小外甥,淡淡地对西美说:“你们两口子将?近廿年没尽过孝道,覅太计较,吃亏就是占便宜。”

  “阿拉心里有数。”西美和?东来早就通过气,该让的都愿意让给两个弟弟。

  见西美出了门,斯南斯江在楼上陪景生做康复,顾阿婆捏着手里的金元宝叹了口气:“也?只?好这么着了,他们两个的脾气太软和?,争来争去?难看死了还争不过,不如不争。”见顾东文哂笑了一声不搭话,顾阿婆心知他恐怕在心里腹谤就陈家那点子家业有什么可争的,想了想道:“当年你爸好歹有了个烈士的名号,北武算是争回来不少钱。现在斯江外公?单位也?不知道能给多少丧葬费和?抚恤金,好歹能把事情办体面了也?行,要是不够,你记得帮衬一下西美。唉,将?来要是我?走了,这房子就留给你和?景生,你贴补点给——”

  “又开始东想西想了?”顾东文把咯咯笑的斯好扛上肩膀:“你不是答应了斯江要活动一百岁的?我?得去?告个状。”

  “喂!顾东文你个王八蛋,你要敢说看我?不拿扫帚抽死你。”顾阿婆丢下黄纸作势要去?拿扫帚。

  ——

  斯南在阁楼上滔滔不绝,火车上的过房爷过房娘过房阿哥阿姐(干爹干妈干哥干姐)们对她多好,一个多月居然能在火车上住了十天,啧啧啧,太爽了,不想下车,再开十万公?里都行,还一直不用?洗澡啦啦啦。

  斯江扶着坐在景生背上嗷嗷叫的小胖子,数着俯卧撑的新纪录,听?她嘚瑟得没玩完没了,随口道:“难怪你会在这趟火车上出生,看来都是天意,你就不该叫陈斯南——”

  “欸?那我?该叫什么?陈斯车?”斯南不乐意了:“那也?太难听?了吧。”

  “可以叫陈斯路。”景生反手把小胖子抱下地,“你就一直在路上好了。”

  “斯路也?不好听?,数学老?师会一天到晚点我?的名。”

  “为什么?”

  “同?学们,这道题的解题‘思?路’有了吗?你们这个解题思?路不对啊,来,拓宽一下你们的思?路。”斯南躺在床上学着景生做踢腿运动:“取名字太难了。大表哥还是你运气好。”

  “???”

  “你在景洪出生就叫景生,要我?就得变成车生或者火生了!”斯南笑得差点滚下床,两条腿拍得床伴咚咚响。

  斯江不可避免地想到传说中生在马桶里的那位远房亲戚,桶生好像也?比车生听?起来强,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的名字至少比我?的好听?呀,si gang,si gang,以前幼儿园我?就被叫成水缸过,最讨厌的是每次玩司马光砸缸的游戏,都有男生叫我?扮那个缸!”

  “缸缸,缸?”斯好搂住斯江的脖子送上一个湿哒哒的亲亲:“阿姐是缸缸,吾是好好。”

  景生笑得整组动作都走形了。斯江推开斯好的胖脸,伸脚去?踢他:“重做!别偷懒。陈斯南你别笑了,阿爷没了,我?们都不能笑。”

  斯南揪住自己的脸皮往下拉:“阿姐你变得跟姆妈一样了,烦死了。要多少天不能笑啊?”

  斯江想了想,有点吃不准:“阿娘说断七前不能去?人家作客,那就是四十九天不能笑?”

  斯南叹了口气,跳下床来托住景生的腿帮他往上抬:“我?太难了,想笑不能笑,想哭哭不出。我?今天磕头的时候没哭出来,就挨了姆妈两巴掌,她说我?不正常,阿爷没了都不哭,阿姐你哭了吗?”

  “哭了。”斯江摸了摸她的头:“不过我?是看到阿娘哭就忍不住哭的,也?不能算是因为阿爷伤心得哭的。”

  景生两条腿在空中蹬得越来越快,淡淡地说道:“没事,哭不出来挺正常,南南你长这么大和?你爷爷见过没几面,就算是亲生的也?没什么感情,何况——”

  “何况什么?”这下斯好和?斯南异口同?声地问。

  “你姆妈不是一直说你是火车上捡来的吗?”景生一骨碌站了起来,拿过毛巾擦了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