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炬之年 第6章

作者:菜紫 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现代言情

  熟悉他的都知道,那笑可并无多少善意,是含着淡淡讽刺在里面的。他松开了原本抱肩的手,抬起步子,坐到了应宁对面。

  谢陆言轻轻抬起袖子,随意地搭在面前的红木桌上,映衬得他的皮肤尤为细腻。他的胳膊纤细而瘦削,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紫色的血管。手指修长且洁净,一看便知是那种从未经历过世俗烟火熏染的少爷手。而应宁的手,因常年上山采药而显得粗糙许多,尽管她的皮肤天生白皙,但比起他那如玉般的手,还是逊色了不少。

  应宁用三根手指搭在他的筋脉之上,开始专注为他号脉。她眼神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静静垂向某处,在深思。这一次,她号脉的时间格外漫长,比在场所有人的时间加起来还要久。然而没有人敢出声催促,大家都屏息以待,直到应宁略微一皱眉头,收回手指,

  “好了。”

  “好什么了。”谢陆言随手抽出张消毒湿巾,擦了擦手腕,丢进垃圾桶。应宁并不在意,虽然他这样的行为确实很无礼,但在此刻他就是她面前的一个病人,出于对病人的负责,她认真看着他说道:“你身体很差,病情很复杂,你的脉象细弱无力,反映你体内气血不足,脾胃虚弱,此外,你脉象中还带有非常强烈的弦紧之感,这说明你情绪焦虑,心神不宁,内心十分痛苦,也因此更加影响了你的食欲和消化功能,你有厌食症吗?”

  她每说一句,他的脸便沉了一分,直到她将最后一句问出口,谢陆言的面孔仿佛已经结了冰。

  “有怎样,没有又怎样。”

  “我建议你先去看心理医生,因为厌食症并不是简单的食欲不振,它是一种心理障碍疾病,长期以往,会对你的身心健康产生极大的影响——”

  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话。

  “很抱歉,你的病我治不了。”应宁站了起来,谢淑白心疼地看着阿言,面露忧色,这时楼上有人喊应宁,爷爷要施针灸,需要她搭手,应宁很快应了声,往楼上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他,“要和我一起上楼吗?你的病,我爷爷应该有办法。”

  谢淑白忙道:“去吧去吧,趁着老先生在,何况爷爷奶奶也催了你好几趟了。”

  谢陆言却说没必要。

  他不愿意做的事儿,一次两次地催他还行,第三次他就该烦了,这园子里,甭管是他爷爷奶奶,还是他妈他爸,无论是谁都没人敢触碰到他的底线,这会儿大家都不再说话了,连他大姐也不劝了。

  应宁思考了一会儿,再次抬头,“或者我也可以试试,只是帮你调理一下,但不保证能彻底治好,因为我之前说了,你得先去看心理医生。所以你需要我给你开个药方吗?”

  谢陆言勾了勾唇,看着她道,“你是医生,为什么问我?”

  应宁立于楼梯的台阶之上,两人相对而立,一高一低。那少年尽管头部仰起,似乎是在仰望对方,然而他的气场却仿佛自高空降临,俯瞰着周围的一切,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冷冽与傲气。

  那时他不过十五岁。

  应宁也不杵他,挺直腰板对他微微一笑,“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会遵医嘱的人。”

  -

  这便是应宁与谢闻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第7章

  闻小楼打那后就开始疯狂锻炼起来,爱吃的炸鱼薯条也不吃了,整天抱着个篮球在球场晃,就连之前最讨厌的击剑课也门门不落,这一下给闻家二老吓得不轻,还以为宝贝孙子中邪了,反倒人爸妈挺欣慰。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会儿是怎么了,闭上眼就会浮现那张清秀的小脸儿,藕节似的小手,轻轻搭在他刚刚打过篮球、大汗淋漓的手腕上,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荷尔蒙躁动的时期,深夜里的心脏,总是和他最隐秘的筋脉一起跳动。

  闻小楼回过神儿来,觉得嗓子有点干,他摸了根烟放在嘴里,也没点,就那么叼着,站在风中,双手揣兜看着她。

  “这几年,我跟阿言关系虽然处的不好,但说实在的,毕竟这么多年兄弟了,我还真放不下他,甭看他人前风光,可咱哥们知道,他那风光背后到底是什么。”

  他拿掉烟,叹口气说,“你刚在病房也瞧见了不是?你说说,那些年他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身子,又被自个儿糟践成啥样了。”

  应宁低着头,慢悠悠地往前迈着步子,想到刚刚在病房里见到谢陆言的那一面,心里就泛起了酸涩。

  “听说你那个事儿,是他要起诉?”

  “要说他也不是针对我,他想弄的是他大哥,只不过那公司是我和他大哥一起开的。”相当于他们站在一条船上,船沉了,俩人都得完蛋,“当年谢爷爷一走,他家里就没消停过……哎,其实我倒没事儿,大不了进去踩两年缝纫机呗,权当锻炼身体了,就是苦了谢奶奶……”

  提到谢奶奶,两个人的脸上不禁都流露出了担忧,“自打谢爷爷走后,奶奶就彻底搬去了南池子,老爷子那位置谁爱坐谁坐,谁有本事儿谁坐,她一概不管,关起大门,谁也不见。”

  当然应宁知道这肯定是谢奶奶的气话,奶奶平时是最疼他们几个小辈儿的。她想了想说,“周末我去看看奶奶吧。”

  回来这么久了也该去看看的。

  “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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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的时候应宁从医院附近买了点礼品,想着周末看望奶奶的时候正好带上。

  她买的有点多,左手两提,右手两提,除了给谢奶奶的,还有给周婶和王伯伯的,这是一对帮谢奶奶看院子的老夫妻。奶奶先前不住在院子里,只偶尔和爷爷拌嘴时过去躲一阵子清闲,那院子平时里便都是周婶和王伯伯在打理。

  院子里种满瓜果蔬菜,等到时节一熟,便派人送去西郊给爷爷奶奶。后来谢爷爷过世,奶奶就彻底从西郊别墅搬去了南池子的四合院,和阿婶阿伯住在一起,日常起居也是这对夫妇在照料。

  应宁以前和谢陆言经常到那院子里去玩,阿婶和阿伯对她都非常好。

  -

  走出医院的时候,应宁正好碰到来上夜班的陈浩,陈浩看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执意要送她一程,“没事儿,反正也顺路。”他正准备出去吃个饭。

  应宁要去坐地铁,前面就是东单地铁站,也就十分钟的路程,其实不远,而且东西也不沉,但她不想拂了人家好意,于是笑着递给陈浩两个手提袋,“那就谢谢啦。”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应宁突然停下脚步,往马路对面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看去,陈浩问她怎么了,应宁愣了几秒钟,才缓慢摇了下头,说了个没什么。

  就是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那车里好像有道目光一直在盯着她,陈浩也回头看了眼,正好看到那辆黑色林肯启动车子汇入车流。

  他感慨一句,“北京的有钱人实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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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宁回家煮了碗面,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起件事儿,跑到玄关摘下今天穿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色的袖扣。

  那是她今天偶然从病房里捡的,一看就知道是谢陆言落下的。他的衣服向来都是私人定制,就连纽扣也与众不同,上面刻着他名字的小小缩写,一个“y”,独特而精致。

  应宁把那枚纽扣收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一抬头,就看到了摆在上面的那副画。

  回想起他今日如同陌生人般从她身边漠然走过,甚至连一个余光都未曾给她,她的眼眶突然就湿了。

  -

  要说北京如今最贵的四合院,一定得来南池子看一看,南池子胡同里没有大杂院儿,全是价值数十亿的豪宅,如今是全北京最顶级的豪宅聚集区,当然了,老百姓们都知道,能住在这里的人家那是绝对非富即贵的。

  怎么说呢?主要看两点,一看面积,这里的四合院都很大,三进五进的格局,带假山花园,寸土寸金嘛;二看位置,这地界儿可就在故宫边上,离天安'门城楼子也就不过几百米,可以说是真正的龙眼珠子、皇城脚下。

  周末一早,应宁就打车来到南池子看望谢奶奶。周婶早早在门口等候,平日里这边的院门几乎都是紧闭的,偶尔有游客路过好奇往里面瞄两眼,看到的也不过是正对大门雕栏画栋的影璧,窥不见里面的风景。

  正值开春时节,周婶身着素净的棉麻褂子,站在刚刚发芽的石榴树下,眼神不时地望向胡同口。石榴树的枝桠上挂着一只古韵盎然的鸟笼子,笼中的鸟儿欢快地叫着。周婶手里拿着一小罐鸟食,偶尔抬头逗弄两下,打发时间。

  应宁约好十点到,到底低估了北京的交通,晚点了二十分钟,快十点半才匆匆赶来,刚见面就忙给阿婶作揖赔不是,小脸儿全是汗,给周婶看得又好笑又心疼。

  “快进来妞妞,老太太心心念念,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周婶乐呵呵地领着她进了院门,穿过两扇月亮门,到达最里面的一进院落,古色古香的庭院,左角栽着颗茂盛的枣树,右边是一汪珠围翠绕的鱼池,旁边还摆着只硕大的瓷鱼缸,北厢房的花窗依旧擦的明亮如新,那花窗上的图案栩栩如生,梨花桃花,圆的棱的,和颐和园长廊上的一模一样。这院子里一切都和她记忆里毫无变化。

  奶奶笑容满面地从屋内款步而出,她手中拄着拐杖,穿着一袭宝蓝色丝绸旗袍,从容又优雅。应宁立刻迎了上去,多年没见,奶奶的秀发早已变成一头银丝,应宁忍不住鼻子一酸,糯糯喊了声奶奶。

  老人家抚摸着她的手,温柔的腕子上挂着只硕大的祖母绿玉镯,她眼中闪烁着泪花,激动的嗓音细细颤抖,“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哎,别愣着了,快进屋去,妞妞,扶着老太太。”周婶笑着说完,便转身向厨房走去,边走边嘟囔着,“我去瞧瞧你叔把菜做好了没。”

  王伯知道她要来,从昨天就开始准备食材,特别是妞妞小时候最爱吃的乌鱼蛋汤和螃蟹,每一颗乌鱼蛋都是经过色形味以及产地等一一对比严格挑选出来的,螃蟹则连夜从香港空运来的黄油蟹,王伯可是国家顶级厨师,做过国宴的,也获得国际御厨协会颁发的最高荣誉勋章,手艺自是没得说,他最拿手的就是应宁最爱吃的那道清远鸡蒸黄油蟹,今天怕她吃不够,还特地给她加了道锦鸡蟹肉羹,用鲜鸡肉与蟹肉一同细细剁碎,加入高汤慢炖,最后勾芡成羹,鸡肉的鲜美与蟹肉的细腻在羹中交织,口感滑嫩,美味极了,小时候只要饭桌上有这道菜,妞妞准能吃全吃光。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厨房里就飘来一阵阵香味儿。

  应宁把奶奶扶进屋里,还像小时候一样,习惯性地先去给奶奶倒茶,屋里的摆设还是老样子,她轻车熟路找到茶柜,刚打开柜门,这时周婶走了进来。

  “妞妞,这两年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应宁回头一笑,“没,阿婶,还是老样子,我从不挑食。”

  “对了。”她又问,“奶奶这些年都爱喝什么茶?还是六安瓜片呢?”

  老太太坐在八仙桌旁看着她笑,应宁泡好茶走过来,双手奉给老太太,“奶奶,您喝。”

  “别忙,坐这儿,陪奶奶说会儿话。”

  “哎,好。”应宁笑着坐下。

  周婶闻声退出房间,顺手把门关上了。

  院子里,王伯过来说饭快好了,问什么时候开饭。

  周婶指了指屋里,“诺,正说着话呢,再说喽,人还都没齐呢,再等等。”

  “还有谁来?”

  “四少爷呀!”

  王伯哎呦一声,“那你不早说,阿言不乐意吃饭,只爱喝我做的菊花豆腐汤,那汤底是要用鲜鱼头吊的!豆腐也需提前三小时点出来,再加入吊好的高汤上蒸炉蒸,现在做也来不及了!”

  “哎呦,是老太太不让说的。”周婶跟了老太太这么多年,这老太太的心思,她是最清楚的,“老太太这是想晾晾四少爷呢,也省得让其他几个小的说闲话,埋怨老太太偏心,总给四少爷搞特殊。”说罢她长叹口气,哎了一声,“可怜这小老太太了,家里这几个小的都不让人省心呐!”

  应宁和奶奶在屋里聊了半个多小时的话,当正准备吃饭时候,谢陆言来了。

  “奶奶。”他先是在院子里喊了声,右手拎着一盒白皮糕点,左手闲揣在口袋,悠悠迈上台阶。

  平时他都是穿西装的,毕竟每天不是参加各种会就是面对源源不断的媒体,浑身上下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连裤线都是笔直的,今日倒轻松了,一身休闲派头,头发也软啪啪地垂着,少了平日里那股子生人勿近的高冷,倒显得乖了不少。

  谢陆言刚一推开门,应宁就蹭地站了起来,两个人的目光冷不丁撞在一起,谢陆言的手指还扶着门框,仿佛被定在了那里,一时间,空气似乎被冻结了一样,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这时,老太太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她脸上佯装几分不满,哼道:“你这个大忙人,终于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

  “冤枉,明明是您不许任何人来打扰的。”谢陆言率先收回目光,像没事儿人一样往里走着,甚至没有再看应宁一眼,他走到桌前,将糕点轻轻放下,讨好地笑道,“奶奶,这些都是你爱吃的馅儿,少糖少油,我找瑞福坊专门做的。”

  “哎,你们一个个的,少让我操点心就好了。”奶奶坐在他旁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虽然语气中带着责备,但眼神却满是疼惜,“瞧瞧,怎么又瘦了,这几日胃口怎么养?公司再忙也不能不顾身子啊。”

  谢陆言侧脸对着应宁,许是因为瘦的原因,面部轮廓显得更加分明。他看到桌子上有壶热茶,六安瓜片的馨香徐徐溢散,沁人心脾,大概也没多想是谁泡的,伸手扣了个茶碗,自顾倒了一杯,抵在唇边慢慢品尝。

  看得出来,他不爱提这个话题。

  奶奶回头招呼应宁,“妞妞,还站着干什么,快坐下。”

  应宁只好坐在了奶奶的另一边。

  然而,两人依然没有开口说话。

  奶奶察觉到两个孩子之间的芥蒂,心里叹气,主动为俩人找话题,“小四,妞妞回来了,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谢陆言低着头,一眼也没往那边看,他一副闲闲的模样,又漫不经心地为自己倒了杯茶,好像压根儿没听到奶奶的话。应宁不想奶奶尴尬,便主动看向他,微笑道,“阿言,好久不见。”

  谢陆言闻声放下茶碗,侧身看了她一眼,同样勾了下嘴角,扯出一丁点笑,算是回应。

  那丝笑容似乎只是出于对一个陌生人的礼貌,敷衍到连话都懒的说。

  应宁感觉到他的冷漠,鼻尖一酸,忙别过头。

  她的手指在桌下紧紧绞在一起,仿佛在努力把什么逼回去。

  “行了,既然都到了,就留下陪我这老太太一起吃个饭,我去问问你们建礼叔饭菜好了没。”老太太说完,便拄着拐杖出了门。

  其实她是怕自己在场会让两个孩子放不开,所以故意走开的。

  奶奶一走,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这下谁也不装了。

  应宁盯着眼前的茶壶,嗓音有点哑,“我不知道你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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