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寅子南
这一忙就到了凌晨四点。
莫萧黑眼圈和熊猫一样深,离开事务所时,忍不住伸手按了按老板的肩膀:“郑总,任重道远。”
郑锦年和陈瑞发旧时签过一些条约,要想从郑家真正抽身,就现在的处境来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莫萧想了想,说:“要不把你手里那几个亏钱的项目给停了吧,年年都亏,不是个小数目。”
郑锦年不说话。
莫萧替他敲主意:“就那个,周山上的赛车场,和赵灿一起投资建的那个,他只知道玩,不知道打理起来多难,见着合适的买家转手就卖了吧。”
郑锦年还是不说话。
莫萧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我给小赵总打个电话。”
郑锦年阻止:“几点了。”
“四点半,没事,赵灿是玩家子,这个点他准没睡,呐,这不接通了。”莫萧打开免提,客气道,“早上好,赵总。”
“啊,莫萧啊。”赵灿听起来中气十足,身边炸着声,混合音响和dj声不断,“都TM闭嘴,别影响老子接电话。”
几秒后,那边安静下来,赵灿笑声嘻嘻:“萧儿,怎么给我来电了,是锦年找我有事吧。”
郑锦年拿起莫萧手里的手机,关了免提,粤语:“早晨,灿。”
“年宝——”赵灿好欣喜,说起自己这一晚玩的多开心,会所里新来了什么人,有什么新的花样,足足说了两分钟,才想起正事,“锦年,你起这么早啊,个么,找我有什么事的呀。”
郑锦年说起周山上的赛车场,刚起个头,赵灿忽然激动起来:“我正要给你说呢,都忘了。还记得周玉程伐,他在宁市还没走呢,咱们家赛车场对面的那座山头,宁市最大的赛车俱乐部,这位爷在山里玩了有两天,各路豪车竞飚,那场面,啧啧。”
赵灿找到群里的照片,转发给郑锦年:“都是好车,给孩子馋得流口水。”
莫萧收到赵灿转发来消息,将郑锦年的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递还给他,郑锦年一边听电话,一边打开看。
赵灿口若悬河:“太子爷牛逼不啦,要不说人家斯坦福的就是厉害,来宁市一趟,给宁市世家的公子哥全聚齐了,我这辈子没在赛车场见过这场面,都是上赶着来巴结的,知道太子爷爱玩车。”
郑锦年收了自己的手机,又丢给莫萧,讥讽:“你怎么不去巴结?”
“啊,我爸最近不让我玩车,”赵灿想起一件大事,“咱馆里那辆你组装的迈凯轮720S,被人借出去开,还回来引擎像是坏了,你抽空要不要去看看?”
郑锦年骂:“你借给谁开撞了车?”
“屁。你装的车我哪敢轻易借啊。这可是咱场子里的大宝贝,多少人想借,我都推呢。”
两人又聊了几句,要挂电话时,赵灿又问:“太子爷估摸着要在宁市再待几天,你真不去巴结?这可是周玉程,斯坦福毕业的周玉程。”
“滚。”
“哎呀,锦年,机会难得嘛,我总觉得你要把握住,人家家大业大,家里卖飞行器又做飞机的,不都是你喜欢的吗,我有预感,只要你花功夫,你俩准能聊到一块去。”
“闭嘴吧你,傻缺。”
一通电话结束,郑锦年也没说关场子卖地的事,莫萧一脸无奈,问郑锦年现在去哪,是不是回家补觉。
郑锦年思了思,说到赛车场修车去。
莫萧担心他猝死,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像是又要下雨:“唉,你就惯着赵生吧。修完车,赶紧回去睡吧,郑总,你该睡觉了。”
“晓得,走了。”
*
郑锦年开着自己那辆古董奔驰往周山的赛车场去。
路上放着平缓的音乐,窗外有风声在响。
如今市面上在用的飞行器多半都是周家的,飞行器的改版周玉程在22岁那年做了升级,自他之后,市面上的飞行器全用了他家的技术。
周玉程怎么不是天才。
他做什么都赚钱。
哪像他。
郑锦年将迈凯轮拖到场子外头的空地上倒过来修,他躺在车子底下,一躺就是两个小时,修着修着,天都亮了。
早晨和着微微细雨,山上吹起了北风。
郑锦年修车为图方面,脱了西装,身上只穿了一件露臂的白色背心,汗水浸透了身体,这会儿背心紧巴巴贴着胸膛,风一阵阵吹来,有一骨透心的凉。
忙了半个早上,郑锦年饿的头发昏,工作人员拿来面包和热水,郑锦年和一道修车的师傅两人并排坐着,谁也不说话,就着热水啃面包,像是都饿惨了。
郑锦年哪怕再饿,吃相也是好的。
吃过早后,郑锦年罩了一件一次性的塑料雨衣,又钻到车子底下修车去了。
远处山上会馆里,周玉程拿下望远镜,镜头在手心里哆了两下,他又重拾起望远镜,朝远处看。
咦,啃面包的人不见了。
“周总,打点好了,周山赛车场的负责人说那辆镇馆之宝的奔驰能借,一会儿就给您送来。”
玻璃室的沙发上躺了一堆通宵达旦陪玩的公子哥,他们谁都没有周玉程精力好,消耗了一整晚,这会儿还有劲。
周玉程不光有劲,他还兴致中来:“甭折腾了,我自个儿去。”
太子爷想一出是一出,众人只能作陪。
这时候天上下着细雨,身边三个保镖给周玉程罩着伞,一帮公子哥跟在身后,萎靡不振,一人罩着一身黑大衣,频繁打着哈欠。
周玉程被人领着,往正门里去,走到近门口处,周玉程停了脚,往后连着退了四五步,身边人不明所以,20多个人随着他的步伐往后退。
众人顺着太子爷的视线往下望,也望不出什么名堂。
底下是缺口,像是悬崖削了一块峭壁,留作修车的空地用,空地上还停了好些车。
周玉程站在缺口处不到五米的地方,往下足足望了一分多钟。
斜风细雨不须归,车子底下的郑锦年抹了一把被雨水糊湿的脸,拿手腕又擦了擦下颚处的细汗和雨珠,攥着扳手,一个翻身,他从车底下跳了出来。
扳手随手扔在工具箱里,郑锦年面上含着点畅快的笑意,伸手摘黢黑的白手套——
一点点零星的笑意也彻底散了。
郑锦年慢慢抬高头。
峭壁上方,乌泱泱的人群里,有人认出了他,向他招手,唤:“锦年。”
奇怪了。
雨势分明也不大,可怎么一阵阵发斜的雨串垂在他脸上是那样的疼,像针扎一样。
片晌过去,郑锦年望着上方一片的人头,实在是挤不出一点僵硬的笑。
周玉程就伫立在众人中间,身后的保镖将他围得很紧,他穿得整齐,长腿的工装裤,身上粉白相间的长T恤,再往上看,上回落肩的长发剪短了,染了颜色,和他那身花不溜秋的T恤一样,一半染了白。
一半白,一半黑,碎发向两边垂着,像个混不吝的摇滚青年。
对视不过两眼,郑锦年喉咙发痒,摘手套的速度越来越慢,手上如同滴了胶漆,染了大片的脏东西,怎么也摘不下。
周玉程就站在高处,像以往无数次那般,和郑锦年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和难以横跨的鸿沟,他高高在上,干干净净,洁洁白白,区别就是,这一回,他竟然舍面,别开脸,多看了郑锦年一眼。
这和那晚在华尔庄园暴雨中的对视没有什么区别。
接二连三的丑态被周玉程撞见,郑锦年体内躁动的因子在发作,在暴动,比上一回还盛。
重重摘下手上白手套,郑锦年狠狠撇过头去,留下一个倔强的脑袋和气性的背影,躁怒着转身走人了。
走了好几步,郑锦年摘了头上罩的雨披,一阵乱扯,扯得西八烂,淋了一身的雨,身上彻底被打湿,他快步离去。
身边喊话的朋友嘿了几声,说锦年怎么装不认识他。
周玉程微微垂着眉,往前不由得迈了两步,身后保镖再度紧追他,将雨伞给他罩紧,生怕他淋了雨。
把眼睛一闭,周玉程细细一想。
他记性是最好的,100个人里面,有100.5个人都不如他,他能记得2岁以后的所有事。
见过的人,做过的事,只要他肯花上功夫好好一想。
想起来了。
周玉程睁开眼。
十四年前的7月初,那个燥热的夏天,达尔威工厂,他来宁市的第一回,在贫民窟接二连三撞上的小孩。
彼时,这小孩在工厂车间外头暴晒的水泥地上,蹲着身正在给人擦鞋。
但那不是最后一次见,最后一次见,是他蹲在马路牙子边双手捧着帽子,长手长脚的,像在乞讨。
他叫九叔给他送了一些港币,500块钱。
原来是他,怪不得觉得眼熟,没想到,一晃。
“那个穷小子,竟然长这么大了。”周玉程感慨。
比之前白了好多。
那时候九叔还说,这个地方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就很好了,别说读书不读书。
可现在一看,那还是他说得偏颇了。
身边人打哈欠,说笑:“啊?你说谁穷?说锦年啊,大少爷在宁市呼风唤雨的,什么时候穷过。周总,你是不是认错了人啊。”
错不了。
周玉程目光笃定,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几个人的眼睛能那么好看,像黑幕里的亮星星,闪闪透着光,很能抓人眼球。
一行人随太子爷进了屋看了车,负责来接待的经理姗姗来迟,刚从床上爬起来,笑着说招待不周,还说你们赶着巧,东家之一的郑总就在山里,大早上专门过来修车的。
又说这辆镇馆之宝的奔驰,鲜少外借的跑车就是出自郑总之手,是由他一手改装的,连图纸都在保险箱压着,别人就是想看图,也没有那个本事看懂。
周玉程便是为这辆名不经传的奔驰而来,闻及此,还感到微诧,叫经理唤人来。
经理说去请了。
片刻后,小助理来回话,面含歉意,说郑总有事先走了,车免费借给周总用,不收费。
周玉程沉了眸,问:“他还说什么了?”
“郑总说,已经到早上了,他就请周先生你吃个早。”
第0004章 过敏
那500港币,郑锦年后来拿来买了一顶新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