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寅子南
郑锦年只好退开身,两只手来推他有劲的胳膊:“程儿,乖一点。”
周玉程便松了手。
郑锦年要坐车走,离开庄园,周玉程想亲自来送,郑锦年不让。九叔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也拦他。
没法,周玉程只好目送着郑锦年的车开出了草坪地,往大道上去。
周玉程默默往前去,在草坪地上慢慢地走,走出好大一截,奇怪的是,这时候九叔也不拦他了。
等车彻底看不见了,周玉程便停住了脚,一望无际的草坪地,烈日当空,周玉程被太阳晒得眼睛睁不开,他回过头来,看屋檐下的九叔。
再转过身,继续去看前方大道。
撇头,又看九叔。
九叔慈和地像个老人。不知不觉间,连他也老了。
小的时候,九叔俊朗帅气,年轻有为,是个风云人物。
唉。
真讨厌这种送锦年离开的感觉,还好,还有九叔一直陪着他。
没关系,锦年马上又要来了,他说的,过几天就来。
这个时候的周玉程满怀期待,一心等着锦年来陪他,陪他玩,两人可以回到从前。
他私以为一切都没有问题,就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分离焦虑症,有双向障碍,有这个病那个病,没法和周玉程分开,不能让周玉程离开他,逼迫周玉程只能和他交朋友,不谈恋爱的郑锦年,有朝一日,他会率先松开手。
郑锦年说他偏执,说他这些年来全指着周玉程活,把周玉程当作他生命的一切,这样爱他,惦记他。是那么多年来,他心里唯一的执念。
他明明亲口承认的。
可最后。
郑锦年连自己的病也不在乎了,像是无药而愈,一下子好了。他撇开周玉程的手那样迅速,就像龙卷风。
几日后。
郑锦年来告诉周玉程,他愿意放周玉程走,还他自由。
第86章 他可以不要自由了
郑锦年拼命赚钱,还钱,是为了自由。
只有自由,离开宁市,到美国去,到英国去,到德国去,实现自己当年从一开始就规划好的梦想与计划,早晚有一天,他能站到周玉程面前,与他势均力敌。
这样,郑锦年才有勇气敢和周玉程说两句公道话。厉害话。
他以为他们的对话是在谈判桌上。
他们的见面,是在一场激烈对峙的商业角逐战中。
并不是。
他心目中,设想的周玉程固然贪玩,但他是个完人。
然而现实生活中,周玉程不需要郑锦年有多少成就,不需要郑锦年怎样努力,郑锦年三句两句话,就能轻轻松松让周玉程唯他是从。
所有郑锦年原地设想的一切,所有要追求的梦和事,都不会按照郑锦年既定的路线去走,无论他计划的多详细。
上天,就是这样。总爱和郑锦年开玩笑。从第一次青少赛中获奖开始,他被同盟会邀请入席,斯坦福向他发出offer,从那时起,他就应该要明白了。当时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同周玉程见上面,当着的面,特倨傲地和他说一句,你嘛,也不过如此喽。
那时候都做不到的事,现在又怎么能做到呢。
…
回到宁市,郑锦年下了车,独自一个人在黑夜里往远处小洋楼去,那条回家的路很长,足够郑锦年思索很多的事。
可这一路回来,他的思索没断。
到这时,到没人时,他才将情绪一一释放。
天知道他郑锦年有多混蛋。
他不是人。
“卑鄙。”
“无耻!”
一记,两记,好几个巴掌甩在脸上。郑锦年泪水沿着唇角落。
黑夜太漫长了。又让郑锦年想起除周玉程外的很多事。
…
郑锦年高考考三次,瞒天过海,瞒着陈瑞发,却每年都在私下准备着出国,可每年计划都发生变化。
到19岁时,他终于出国了,他终于可以为自己的人生选择一次,便是那时候与陈瑞发签下的巨款协议条约。
陈瑞发放他走,5年,只需要5年,等他毕业,顶多再多一年,他就回来。
没人会跟钱过不去,陈瑞发会同意,一来是郑锦年的偏执令人心惊,连陈瑞发这样对人总是百般算计的阴损老头都有些被折服得需要思量,二来,郑锦年许诺,5年后他回来,他会在最初签订的第一份条约上,将这笔欠债扩大到100倍。
老头见这笔巨款是个人也不可能还得起,且具有法律效应,所以并未与郑锦年约定还款期限。但郑锦年最后添上附加协议,承诺最晚30年还清。
郑锦年向老头借钱,决意好好生活,像个人样地活,拼了命地为老头打工,是为了他妈,为了他妈的身后事,至少不能让她的尸体烂在路上,臭到发腐。
第二次与老头商议,两人斗狠斗到老头骂他白眼狼,骂他是养不熟的狼崽子,让他在祠堂没日夜地罚跪,撕毁他的护照,限制他一切出行,最终,以郑锦年能熬死人的毅力和狠劲获胜,老头退了一步。所以郑锦年短暂获得自由。
郑锦年没想到的是,在22岁这年,他竟然主动退学了。
说来,郑锦年到底没学会他妈那种脾性,在老头身边多年,也没学会老头只讲钱不讲感情的本事,他到底是脾气软,还不够。
老头的三个老婆没一个顶事,这第三个就更不得了,在郑锦年到美国没两年,她就开始内斗,老头病了,陈家也要没了。
如果这时候老头真的撒手人寰,那郑锦年与他签订的条约不知道还能不能作数。唉。郑锦年从没想过,他妈死都不肯认祖归宗的陈家,死都不要进陈家祠堂的陈家,最后却被她唯一的儿子守住了。
这一守,便是数个春秋。数个年头,连郑锦年都从孩童变成青年了。
他跟老头之间的感情复杂。从最初的相互利用,相互算计到如今,老头貌似舍不得撒手,对郑锦年添了真感情。好似真的认他这个外孙,即便郑锦年怎么也不肯改姓,跟他姓,他也不在意了。甚至还叫郑锦年主持陈家祭祀大典,是要把整个陈家都托付到他的身上。
年初,他与陈瑞发商议自己快把这笔钱还完,早晚,他便要离开宁市,陈家重担最好还是托付给陈殊陈荣等人。
陈瑞发给了他一巴掌。
到今天。
郑锦年再次来到老宅,要与陈瑞发谈一些事。
陈瑞发身上有相当一笔巨额财富,是完全能流动的资金,是郑锦年这些年没日夜地赚,没日夜地还,补上的额度。
他现在来找陈瑞发借这笔钱。想动用这笔钱。
他为了自由,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时间和生命。所以他得还钱。
他现在来取钱,却不是为了自己,将一切推到正规,让所有人在今年底过个好年,让一切已经快要崩盘的局面不再继续崩塌,所以郑锦年势必要付出一些什么。
他可以不要自由了。可以不要他的那些美国、德国。春秋大梦了。
只要周玉程能正常。
郑锦年愿意用自己后半辈子的自由,还他一辈子自由。
郑锦年是周玉程人生的一个污点,他会有更好的人生,更好的生活,没必要再与郑锦年纠缠不清,郑锦年待在原地,哪都不能去。不去接触,不去触摸,不去奢望,要离周玉程远远的。
那么周玉程,永远是高高在上的,郑锦年心中的周玉程。
他会好的。
他肯定会变得更好。
所有人,离开郑锦年,都会变好。
昌叔从门里走进来,让下人上茶,走近来,唤:“锦年来了啊。”
“来了有一会儿,老爷子呢。”
“还在睡呢,午饭后吃了点药,困劲大,”昌叔目光带笑,心情大好的模样,用慈和的眼神看着郑锦年,“老陈啊,好久没这么高兴了,他睡前还说,对你啊,对这个陈家,算是彻底放了心。”
郑锦年拎着公文包,佣人来接他的包,郑锦年手指僵硬,挥了挥手,让佣人先下去。
“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他高兴?”郑锦年自己把包放下了,说话。
佣人端了茶和点心来,昌叔亲自把茶给郑锦年送上,郑锦年确实饿了,掀开杯盏喝茶,坐下,擦了擦手,吃起点心。
昌叔也在一旁坐着,同他说起这两天郑锦年不在家,股东会里发生的事。
…
陈家老大陈荣是陈瑞发二夫人的儿子。其他几个,是三夫人的孩子。
8年前,三夫人带头闹分家,没闹成,郑锦年几乎是以力挽狂澜之势,拯救了当时整个困顿的局面。中间的艰辛不必说。
自此后,郑锦年成了陈记当家人,他先后进军房地产,而后进军金融、医疗、互联网新科技等产业。8年,足够将最初只卖服装运动品牌的老字号招牌店打出声响,足够将陈记带到如今的高度上。
摇身一变,陈家成了宁市首屈一指的富户富商。
陈家老大为人怯懦、耳根子软,脾气弱,原本什么事也办不了。却在郑锦年的扶持下,他们一房占据陈记高层的地位,谁也不能撼动。原先最不受陈瑞发看待的陈荣也顺利被认祖归宗。
8年前,那场动乱后,三夫人与陈瑞发离婚,没多久,三夫人车祸去世。
陈家的孩子却并未被陈瑞发赶出族谱。这点,可能是吸取了第一个老婆的经验,赶出的孩子,早晚要遭报应,所以他明白,大人的事,说来和孩子真没关系。
8年后,蛰伏已久的陈台烨试图来波大的,她与岑敏一拍即合,趁着郑锦年事多脱不身出国在外之际,她们暗中召开了股东会。
彼时,陈荣在外地巡厂,陈殊在杭城对接一些工厂业务线。
陈家又变成了女人当家做主。
汤嘉丽记得郑锦年的叮嘱,这关口,陈家的毕琪小姐还能信一信,她只能找她帮助。
然而会议还是顺利召开了,连陈毕琪都被拦在了会议外。
股东大会,陈毕琪无权参加。
正当汤嘉丽一筹莫展之际,陈殊竟神奇般地出现了。而这时,会议已经发起超过了半小时。
陈殊鲜少见的发脾气,硬气得像个铁汉郎的模样,汤嘉丽今天是见到了。
没人敢拦陈殊,会议室的门大开,他要叫停这场会议。
令众人再度吃惊的事出现了。会议室里并未出现如汤嘉丽预期的,对郑锦年董事一职撤职的最终决定,大屏上显示的投票数,只有寥寥无几的8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