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寅子南
昌叔迟迟不见出来,像是有意回避。
郑锦年呼出沉重的气,将来意直接说了:“我今天来,是借钱来了。数额不小,利息的事翻几倍都不要紧,你说个数吧,至于剩下欠你的钱,我后头慢慢还。”
陈瑞发呵出一口气,坐在座上,两只手撑着拐杖,面色忽的得意起来,发笑:“我就说你小子早晚踩个雷,早不听我的,到底还是求我来了。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是中用的,这么说,你到年底前,人都不在宁市了?”
“两边跑。在宁市。”郑锦年虽把话说了出来,意图也袒露了,他对陈瑞发不喜欢兜着心眼,可被他两句话数落的,心上终究难堪,“看情况吧。”
他含糊不清道。
陈瑞发又哼了两声气,捣着拐杖踢了踢桌腿,往里头喊道:“你还躲在那里做什么,偷听什么偷听,有什么避讳的,出来吧。”
昌叔便抱着一大捧匣盒子和盖过脸高的文件出了来,放下东西,他慈祥发笑。
陈瑞发更是得意了,接过那面盒子,有密码的锁锁着,他将盒子放在腿上,亲自开了,从里头拿出一些合同书页。
用粗糙的手摸了又摸,陈瑞发眼里流露的情绪不再单一,片晌,他将这纸合同甩给了昌叔,臭脾气上来,下巴往郑锦年那里指。
昌叔接过,倒是恭恭敬敬把合同送到了郑锦年手上。
纸业有些发黄。
那是郑锦年曾经签下的巨款条约,原件。
“什么意思?”郑锦年锁眉。
陈瑞发又哼了一声,示意昌叔说话。
昌叔笑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啊。我们老陈这意思是,这纸合同啊,还你了。你欠的那些钱,不作数了。你跟他的债啊,一笔勾销了,以后,都不用再还了。这合同你是拿回去烧了,还是留着纪念,老陈是不管你了。”
陈瑞发从那面盒子里翻了翻,翻出三张卡,想着递给昌叔,又在盒子里摸出一些钥匙对牌,索性,一堆东西又放回了盒子里,晃了晃盒子里的众多物件,他抬起手。
昌叔过来抱住盒子,将小保险柜交到郑锦年手上。
郑锦年看见那三张卡,他是熟悉的,是他用作还债的卡号。伸手去摸了摸,郑锦年摸到一些熟悉的钥匙挂件——
他瞬间站起了身。
至于盒子里更珍贵的其他东西,郑锦年没再碰。
陈瑞发双手依旧按在拐杖头上,仰着头看他这个大外孙,眼里得意啊满意啊什么情绪都上来了,这回郑锦年看清了,老头除了一些对郑锦年的奚落外,更多的,好像是知足了。
郑锦年霎时有了猜测。
下一秒,陈瑞发高高兴兴道:“这是家里最紧要的几处老宅房产钥匙,都在里头,那些房产里头装了多少珍藏,你回头自己去数。至于里头那些个家族的印信,印章,玉戒指,小个的是收在了这里,多数的都在银行里存着,里头有各个银行的密钥,也已经叫老昌改了证人,往后,凭着你的名字,凭着你这张脸,老陈家这些年的资产,你是全拿到手了,你日后尽情去银行里数。我可是为你攥了不少家底。以后娶媳妇,娶什么样的,是都不愁了。没几个人能比过你。”
郑锦年双手发麻。
陈瑞发道:“过来。给你看一些厉害的东西,来。”
郑锦年抱着盒子走近。
陈瑞发也站起了身,昌书将桌上的文件一一摊开。
昌叔开始介绍,说陈瑞发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早就在谋划,成立了陈家的家族办公室,有一些资产的划分,陈家所有的资产和金钱,全在这样一处小小的体系督管中,有条不紊地运营、流动和投资。
桌上还有老头的遗嘱。
昌叔也一并交代清楚了。
除了各房现在手中有的,归自己有,陈瑞发这边,便是一毛多余的钱不会分了,这些年来,他攥下的,郑锦年为他存下的,陈家所有能调动的资产和资金,全在桌上了。他全部交到郑锦年手上,除郑锦年外,第二有继承权的,只有他儿子。
郑锦年将盒子放下,看着桌上这些条条框框,琳琅满目,良久缓不了神,人被什么东西冲击晕了,的确会语无伦次。
他发笑:“只有我儿子能继承,倘若我生了女儿?”
“那不行。只传男不传女。你要生了女儿,儿子啊,努把力,还能生。”老头说得一本正经。
得。这种老思想封建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昌叔又交代了一些细节。
说起家族办公室现在是谁在把持,是老头的心腹。昌叔也只是其中的一员,还说特地留了个位置。
陈瑞发道:“你这些年,手里头总有个把能用的骨干,不然也替你做不了那么多事,你召个最厉害的回来,到这里头接替这位置,过几年,我的人也都相继退休。年纪都大了,也该退休了。”
陈瑞发把印泥打开了,把笔也递给了郑锦年:“这些合同,你都看看,签个字。咱俩啊,这就算是走了过继的流程。倘若你以后要改姓……算了,你多生几个儿子,留一个给我们老陈家,替我的姓,我看这没毛病吧,你若是肯,我后头的遗产,多分些给他……”
郑锦年只听见陈瑞发和昌叔一唱一和地说笑,说个不停,他还是懵的很,像后脑勺被大摆锤甩了好几下,不在状态。
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老头这是把整个陈家交给他了?是彻底信了他还是什么意思?
见他愣得无神,陈瑞发又呵笑他就这点胆量,平时看着聪明,现在这会儿竟然笨上了。
“我还能是什么意思?彻底,放你手的意思。这次股东会我也是看清了,日后,你人在不在宁市,又有什么要紧,也没哪个老总董事的,天天塞在办公室里办公。你现在有了钱,是去东京也好,去美国也罢,我都不拦你。你早先那会儿不就吵着要去美国吗,你去吧。以后就是做游戏,做你那些汽车工程,我也不拦你,你开公司就只管开,用你自己的名义去,别再藏着掖着,至于你是用你这些年来攥下的钱,还是用家办里的钱,那都随你。但有句话要说回来,小殊我看他是不禁事的,哪能天天被个老婆管前管后,这个孙媳妇我不看好,股东会里,你得安插个心腹进去,和着陈家的家办,你得亲手管,听见没?”
陈瑞发又细细麻麻地说了一堆,郑锦年被这些信息撞的后脑勺发热,等坐到座上,被昌叔按着手去碰印泥按手印时,他才回了神。
他抬头看着老头殷切的眼神,那眼里的奚落真就没了,是一腔托付后事,托付家底的厚重之意,眼神热烈烈的,让郑锦年一时难以承受。
这算什么?
当他决意困死在宁市,与老头终老一生时,老头却说,放他走了。
不仅放他走,还将全部的家当都交给了他,如此这般信他,打心眼里认同了他,还说他以后直管放手去做自己喜爱的事,他便不拦了。
不仅给他提供了资金,给将这些年的债一笔勾销了。
那他这些年来付诸的努力和辛劳,都算什么。
算是报酬?
算是奖赏?
他郑锦年摇身一变,身价,马上翻了又翻?
他真的还可以,再去接触他的梦?
他的梦,真的还在吗?
郑锦年从心底和脑门中相继涌出一股翻腾的热血,有一些积压太久疯狂席卷的念头马上要破土而出,怎么也按捺不住。
他的手在抖。按下印迹,按下指纹,一目十行那些文件的文字,所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信号在他脑海中打转。
他握起拳头,重重拍在了文件上,抬起头来,眼睛酸了,泛红,有泪意。
陈瑞发许是被他影响,方方还乐呵呵地看着,见他情绪激动,又这样望来,这眼神,像极了那时候那个狼崽子,就跪在他面前,说,和他做笔交易。
狼崽子。
陈瑞发心里骂,可这回嘴上不骂了,伸手来,摸了摸他脑袋,竟也稀奇古怪地,哭了,欣慰,或是感慨,揉了揉他脑袋,把他头按下去,郑锦年不服按,又出力把头抬起来。
两人秉着这样的眼神对望了半天。
连昌叔都感慨上了。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给老陈递手帕。
陈瑞发接过手帕没给自己擦,先往郑锦年脸上随便糊了糊,盖住他那种叫人惊心的眼神:“臭小子。赶紧签字。签完,晚些时候还要做公证。我还有别的事跟你说,你娘老子的事,搞快点。”
老头还是不适应这种眼对眼抒发情感的时刻,他习惯了对人狠,猛不丁对人好,他自己也不自在。
等公证结束。夜也深了。郑锦年收拾好了情绪,出了书房,便来听老头说第二个事,有关他妈的。
陈瑞发说:“要说这些孩子哪个最像我,还真是你妈,可她,偏偏学了那个狠婆娘那一套……”
人也逝去多年,陈瑞发不骂了。
他将一些文件拿了来,递给郑锦年,道:“你妈不认我老陈家的门,病得快倒,和我吵,还说以后就是死了也都是要进她们老郑家的祠堂。今年夏天,我叫老昌去打听了,你们郑家的祖祠早被推了,本家的宗祠被改了园林,因着当年好些产业是被周家的收了对吧,宗祠也便改作了他们周家的墓场。我是协商着,留个墓园出来,价钱好商量,叫你妈搬进去吧,到底,那边是本家墓园,开多少钱都不肯。不肯就算了,我在对面买了个好园子,你找个吉日,给那个小混账,挪挪地,翻翻身吧。呐,你看看这个园子漂亮不漂亮。”
郑锦年又险些哭了。
…
第88章 我们,分手吧。。
郑锦年忙碌一圈后,回了东京。
要不是再三确定老头身体还算硬朗,他还以为他没多少时日了,在这交代后事来。医生说,老爷子好好修养,全身心养老过自己的日子,不操心,不折腾,准还能活个十年往上。
郑锦年在当日深夜便给莫萧去电,说钱款的事有了着落。
第日,他又去了公司一趟,处理一些股东会的残余影响,和陈殊碰了碰他经手的业务线,顺道安抚了两下嘉丽情绪,到夜里,他精神抖擞,开始给安夏去电。
家办的位置需得是他心腹来坐镇,莫萧往后他要带在身边,唯有安夏能叫他放心。
安夏正在法国忙得火热,接到郑锦年视频,一番深入交流后,安夏后脑勺都在冒汗:“啊,我的郑总,郑董啊。怎么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跟不上你突发的计划啊——”
如此一来,她在法的计划得同步进行,替换人接手她经手的业务了,她被召回宁市,从郑锦年大秘书摇身好几变,不仅成了郑总私产家办欲培养的第一把手,还顺理成章进了郑总持股的股东会。
郑锦年说笑一般,说起将她召回来的好处:“以后和老太太倒是不会吵了。她想几个孙子孙女,能时常见上面了。”
“哎哟喂,郑总。那我可真是大谢你了啊。”
两人对笑。
笑罢,安夏问:“那后面您母亲遗落在外的资产,好些个珠宝公司和那些藏品,还需要继续回购吗?”
郑锦年点头:“继续。”
安夏明白了。
这便意味着,她日后的工作量是只增不减了。
简单愁了三秒,她申请:“那你得多给我一些份额,我申请扩大您职业经理人的队伍,我在北欧有两个熟识的校友,我去招揽招揽。”
郑锦年终于大方了一回:“随你。你说了算。”
安夏灿烂笑开。
…
英国这几天下雨。雾蒙蒙的天气,伦敦街头竟是不撑伞的往来行人,倒显得郑锦年撑把伞站在街口等红灯有些突兀。
郑锦年这些天一直和九叔联系,得知周玉程不再吃药,不再搞些乱七八糟神经兮兮的治疗,人好像精神很多。
他也从庄园那边搬到伦敦住,到快节奏的市中心,靠近学校区,到放学点,陆陆续续就有一些孩子生机勃勃涌出,叽叽喳喳,都穿着统一的制服,三五成群的,或被家长接送,或骑车回附近的住宅区。
郑锦年穿得单薄,身上罩了件大衣,身量挺拔,面容消瘦,棱角像刀子般锋利,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张俊帅的脸庞。
九叔站在卖咖啡豆的门口示意保镖往一边退,又看了看屋里在耐心挑选各种各样咖啡豆的程少。
九叔和小助理道:“稍后和少爷说,晚饭我安排好了,在河畔那家他常去的餐厅,我就先退了,晚上我来接他。”
“好的,九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