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墨
陈浦的脸又黑了几分。
他当年的外号是陈铁胆。
李轻鹞瞥他一眼:“我说完了。”
陈浦点头:“行,差不多了,去开会吧。”
李轻鹞转身就走,陈浦隔了两三步跟着。冷不丁他又问道:“咱们……算是和好了吧?”
李轻鹞脚步一顿。
他立刻就跟脚下长钉子似的,也停住。
警局走廊的灯很明亮,李轻鹞转过身,她的乌黑发梢,白皙脸颊,还有纤细指尖,精致脚踝,都映着一层光,亮盈盈的。那薄薄的一口红唇,轻轻一抿,唇角上翘。看得陈浦脑子里哐当一响,胸口那棵蠢笨的枝芽开始哗啦啦地摇。
然后李轻鹞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想什么呢?我脑子进水跟你和好。”
陈浦:“……”
陈浦:“……”
望着她脚步轻快进了办公室,陈浦低下头,摇摇头,又叹口气,止不住地笑起来。
——
得到那段重要监控后,陈浦第一时间派人,去那辆面包车和神秘男子经过的路段勘查,现在结果也回来了——勘探人员在路边泥路上发现了三个脚印,应当属于神秘男子。脚印长度41码,与命案现场吻合。不过凶手在现场应该穿了鞋套,又染了血,脚印的花纹模糊,无法对比。
会议现场放完监控,陈浦汇报完现阶段调查结果后,副局长和丁国强低声讨论了几句,对视点头,两人决定了接下来的侦查方向:将这名穿白色黄绿花纹短袖衬衣、灰蓝色牛仔裤的男子,作为目前第一嫌疑人,实施搜查追捕。接下来的侦查,由丁国强直接负责,除了二队,再调两个组的人手过来。
散会后,二队的人回到办公室,等待上头即将分配的侦查任务。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有人说,这回他们运气还挺好的,凶手那么牛逼,现场那么缜密,结果百密一疏,被那个位置隐蔽的摄像头拍到了。
又有人说,有这段监控也不代表能破案,隔得那么远,画面那么模糊,人不好找。
李轻鹞不知为何,今夜心情变得很不错,她没说话,只安静听大家讨论着。偶尔偷偷瞥陈浦一眼,却见这家伙,老神在在的,抱着胳膊,长腿支棱着,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但他肯定没睡着,几根手指还在胳膊上轻轻敲着,一只脚尖也在地上点着。那就是在想事情。
要是从前,李轻鹞肯定趁别人不注意,凑过去问,老板,你在想什么,分享一下啊,我又不是外人。
但是现在……
李轻鹞举起一本卷宗,挡住脸,不看他那故作高深的样子。
“周扬新,你想啥呢,笔头都快啃坏了,刚才开会也没听到你发言。”方楷问道。
李轻鹞这才从卷宗后露出眼睛,也望向周扬新。陈浦睁开眼,先看了眼李轻鹞,心道,兔子似的,这才看向周扬新。
平时性格很冲的周扬新,此刻却像根老苦瓜似的,头发乱着,眉头皱着,他说:“我就是在想……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那个男人?”
大伙儿都是一静,然后立刻吵吵嚷嚷催促道:“我靠,你快想啊,二队再立个头功!”
方楷笑着说:“老周,你和陈浦一样,最近开挂了是吧,怎么都来这套——这个妹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他们越催,周扬新越唤醒不了记忆,正苦恼呢,听到旁边的李轻鹞冒出一句:“是不是通缉令?前几天我看你就在电脑上翻那玩意儿。”
一道亮光劈进周扬新脑子里,他激动地一拍桌子:“没错,就是通缉令!靠,李轻鹞!鹞妹妹,好妹妹!不愧是全省220,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立刻在电脑上查找,所有人都围过去,李轻鹞也把椅子一滑,凑过去看。但她上警校后,五感被训练得很敏锐,很快感觉到有人站到她的椅子背后,一只手搭在了她的椅背上。
闫勇:“我说老周,你没事看通缉令干嘛,天天想着立头功啊?”
大伙儿都笑,周扬新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一边找一边答道:“能立当然是好啊,不过你们知道的,我对犯罪心理很感兴趣,我偶像薄靳言嘛。所以我一有时间,就去看通缉令,上头都是无恶不作的重犯,我想试着自己去分析每个人的犯罪心理,找到了!”
电脑上出现了一张照片和档案。
姓名:孙大志
年龄:37。
籍贯:江城市东城区官湖镇人。
孙大志是农村人,常年在外打工。半个月前,他在家乡杀死了和自己有土地纠纷的村民一人,逃窜过程中,又抢了一辆汽车,杀死司机,身上背了两条人命,的确称得上穷凶极恶,目前下落不明。
照片上的孙大志,恰恰穿着一件白地黄绿花纹短袖衬衣,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眼睛里透着阴郁。
李轻鹞脑子里却冒出个念头:先是监控,后是通缉令,这么巧?
她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的人。陈浦一只手正按在她的靠背上,此刻也弯腰在看屏幕,脸离她只有十几厘米。他察觉了,也看着她,目光幽深难辨。
第26章
陈浦马上拉着周扬新,去找丁国强。周扬新汇报了自己发现通缉犯的经过,丁国强听完后,要笑不笑地说:“这么说,二队最近香火旺啊?反侦察能力那么强的杀手,刚好被一个摄像头拍到,一转头,就和通缉令对上?6个小时不到,锁定真凶?”
陈浦说:“我可没这么说。现在摆在面前的,有两种可能:一、我们二队就是这么人杰地灵运气爆棚,凶手是这个通缉犯。您也别觉得容易,怎么不说我们工作扎实细致呢?这一下午,闫勇带着人眼睛都看瞎了水都没喝一口,才找到那段监控。而周扬新,你看看他,几十岁了女朋友没一个,天天下班不去找女孩,就抱着通缉令死磕。没他,咱们不会这么快发现通缉令。所以得承认,二队就是有6小时锁定真凶的能力。第二种可能,这个通缉令全网公开的,有心都能看到。真凶故意穿了和通缉犯一样的衣服,模糊我们的视线。”
丁国强摆摆手,说:“行了,别吹了,你说的我都明白。不管真凶是不是这个通缉犯,都没差别,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一条路——找到监控里这名男子。他在案发时间段进出别墅,不是真凶,也是同伙。只要找到他,案子就破了。这是最快的。这样,我马上让人联系江城,掌握这名通缉犯的具体情况,判断一下可能性。你们的任务不变,继续搜寻这名男子和他的车。”
两人走出丁国强办公室时,周扬新说:“陈浦,我比你小1岁。”
陈浦抬眼看他。
“我两年前还谈过一个女朋友,你呢?”
陈浦给了他一拳:“我是宁缺毋滥,你是被人甩了,能一样吗?”
——
江城那边,很快有了回复:
监控画面太模糊,他们也无法判断,那人是不是孙大志。不过,孙大志以前从没来过湘城,也没有湘城的亲友。但是三天前,他们曾在石汶县,明确发现孙大志的行踪。而石汶县,恰好在江城和湘城的交界处。所以,也存在着孙大志逃窜到湘城作案的可能。
凶手的身份,依然悬而未决。
不过,嫌疑人驾驶的那辆旧面包车,虽然没有牌照,但有几个比较明显的车体特征。刑警们把别墅周围所有公路的监控全部调集,很快就查明了那天深夜,面包车的行驶路线——
当天夜里1点20左右,这辆面包车从城北最大的蔬菜批发市场开出,一路绕行,走的都是摄像头比较少的偏僻小路。且嫌疑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全程低头,没有一个摄像头拍到正脸。
当天夜里3点半左右,面包车重新驶入蔬菜批发市场,此后没有再驶出。
这个菜市场非常大,道路四通八达,每天人流量不计其数,周围全是上了年头的老居民楼,很多小路没有监控。嫌疑人进入这里,就像水滴落入大海,抹去了行踪。
——
已进六月,湘城这段时间都是大晴天,气温节节攀升。
李轻鹞穿着白色短袖T恤,轻薄长裤,也热得冒汗。她怕晒,戴了顶鸭舌帽。不像陈浦,就这么一间间门面找过去,脖子都晒红了。
明确嫌疑人最后出现的地点是菜市场后,几组刑警都扑了过来,两人一组,开始地毯式搜查。
不过让李轻鹞稍稍意外的是,陈浦今天翻了自己的牌子,直接点了李轻鹞和他一组。
两人一路也没怎么说话,全部注意力都在搜查上,偶尔交谈,也是和案子有关。就这么在菜市场找了两三个钟头,这里的车停得乱,这里一辆那里一辆,没注意的犄角旮旯里还违停了一辆,所以他们搜得很细。还有嫌疑人的模糊照片以及那名通缉犯的照片,他们也拿给商贩们看,但大家都表示没见过。
李轻鹞口干得厉害,经过家小卖部时,叫陈浦停一停,从冰柜里拿出瓶冰水,扫码后咕噜噜灌了几口。
陈浦走过来,说:“我的呢?”
“自己没长手?”
陈浦没还嘴,自己拿了瓶,扫码。店门口有空调风吹出来,李轻鹞舍不得马上走,又从口袋里掏出袋湿巾,在矿泉水瓶上捂了捂,捂凉点,抽出一张,擦脸上的汗。
陈浦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下,单手举着矿泉水瓶喝,眼睛看着她。平时见她都是白生生的,今天脸都热红了,摘下帽子,发丝全湿了,贴在额角。白T恤上也有汗,布料贴在她的锁骨上。她拿着湿巾,一点点擦着额头和脸,手指很纤细,动作很斯文。
陈浦脑子里冒出个雅词:香汗淋漓。
李轻鹞也看了眼陈浦,男人的汗出得比她夸张多了,胸前湿了一大片,后背也是。哪怕现在喝着冰水,陈浦的脖子上也是一圈汗。不过他可能是习惯了,耐受力更强,没她这么焦躁。
李轻鹞抽出张湿巾,经过他身边时,往他后脖子上一按,什么都没说。那块一直暴晒的后脖子,每次她抬头都会看到,碍眼极了。
陈浦后脖子凉了一下,拿下来,笑了,摊开湿巾,洗脸似的,刷刷大面积一抹,又把脖子抹了一圈,果然清爽不少。
“谢了。”他追上去说。
李轻鹞不搭理。
两人负责的区域,就快排查完了,还是没有发现。这时,他们走到了菜市场一角边缘,外面就是条小巷,两排低矮民房,仅容一辆车勉强通过。
陈浦说:“继续往前找找看。”
两人走出小巷,是一片空地,乱七八糟倾倒着不少垃圾,再往前就是片山坡,山坡很陡,下方是一所中学的操场。
“那是什么?”李轻鹞指着垃圾堆后面,两人跑过去,靠近山坡边缘的地方,赫然停着一辆无牌面包车。
陈浦打开手机,对比照片:“没错,就是这辆!”
两人都面露喜色,李轻鹞立刻打电话摇人。等她挂了电话,陈浦已掏出手套戴上,拉了拉后车厢的门,车门应声而开,没锁,他立刻趴进去翻找起来。
李轻鹞见状也戴上手套,绕到驾驶室旁。车头已经很靠近山坡边缘了,距离只有二十来公分。李轻鹞拿脚踩了踩地面,硬的,她便放心打开车门,也查找起来。
打开中控台,她发现了车钥匙,也就是说,凶手一开始就做好了弃车的准备。她从口袋里掏出证物袋,把车钥匙装进去,又继续探身找副驾的储物格。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脚下地面往下一掉,泥土松动的声音传来。她整个人往下一滑,慌忙双手抓住车座椅,可车座椅很厚不好受力,她又戴了手套,立刻就抓不稳了。
“陈浦!”她喊道。
下一秒,她感觉到,有人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两只胳膊肌肉绷紧,抱住她的腰,把她猛地提起来,往后连退好几步。因为动作太急,他也没站稳,跌坐在地上,李轻鹞整个人撞在他怀里。
李轻鹞脸都吓白了,毕竟那坡有那么高,真滚下去,没命倒不至于,断腿断脚可不是好玩的。她第一次碰到这种险情,人还有点懵,自己的心跳还很急,脸靠在陈浦胸口,听到他胸膛里那颗心,也是“怦怦怦”,跳得又急又有力。
陈浦反应却很快,跌倒后,单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在地上一撑,已坐了起来,微喘着气,脸色很难看,吼道:“你要把我吓死吗?谁让你靠坡那么近?不要命了!”
李轻鹞本来心里还毛着,人也软着,听他一吼,人立马就硬了,也吼道:“我之前观察过地面,踩上去是硬的,哪知道它会突然崩掉!而且这么重要的发现,还是我第一个看到的,就你能勘查,我在旁边憋着看?你吼什么吼?”
陈浦还是盯着她,不吭气,显然这回是真来脾气了。李轻鹞哼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他的大腿上,触感温热紧实。他一只手死死按着她的腰,跟五根铁钳似的,按得她的皮肉都有点疼。而她刚才因为慌,一只手按在他的心口,抓着衣服,下头的肌肉也是硬邦邦的。她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味儿,热乎乎的,有汗味,却不难闻。他的脸此刻离她只有十公分,豹子似的黑眼睛,还充满怨气地瞪着她。
李轻鹞整个人奇异地松弛下来,抵在他胸口那只手掌,变成一根手指,轻轻一点,问:“你打算还抱多久?”
第27章
陈浦没什么表情地松开握在她腰上的手,李轻鹞爬起来,他再爬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又拍拍手,他却连泥都不拍,只静静站在她背后。
“我说的话你要听进去。”他说,“做刑警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
这话听得李轻鹞心里有些酸,难得不跟他抬杠,说:“知道了。”
“等他们来再勘探吧。”他说。
两人站着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李轻鹞单脚在地上画了几个圈,突然说:“陈浦,你刚才抱我了。”
陈浦心里咯噔一下。
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