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辛灿
“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好。”
“你都不要脸了,还洗脸干什么呢?”
“刚刚那混蛋真他妈变态,一开始还说多给我两百,不想戴套,谁差他那两百块,真他妈把我当要饭的了。”
这些恶心的淫言荡语一句句地闯进沈红城的耳膜,他敏感的神经似乎受到了比绞刑更剧烈的煎熬。他快步地冲到苏婉柔的背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揪住了她那又黑又长的头发。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苏婉柔不由得惊呼一声,在她惊诧的片刻里,沈红城已经把她的头按进了蓄满泡沫水的洗脸池中。
“你个不要脸的贱货,你他妈说够了没有?”沈红城嘶吼着。
苏婉柔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在惊吓与窒息的双重冲击下,剧烈地挣扎着。
“红城,你……干……什么,咕咕……快放开我,我……喘……不过,救……命。”
看着苏婉柔极端痛苦的样子,沈红城顿时也于心不忍,立刻松开了双手。苏婉柔惊魂未定地跌坐在满是水渍的地上,摁着胸口,猛烈地咳嗽着。
沈红城死死地瞪着呆坐在地上的苏婉柔,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婉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有人胁迫你?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沈红城猛烈地摇晃着苏婉柔的肩膀,就像是极力渴望摇醒这场真实的噩梦。
苏婉柔两眼无神,目光里装满了空洞的悲伤。她呆呆地看了看沈红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婉柔,你快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南冰去哪了?”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但我没做对不起他的事,是他执意要和我分手的。”
苏婉柔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随手扔在一旁的脸盆里。沈红城看见她的后背上,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估计是那些心理扭曲的嫖客在与她发生关系时留下的。
为了避免眼眶里的眼泪会迅速流出来,沈红城咬了咬牙,把头侧向一边。
苏婉柔从床头拿了一件干净的连衣裙麻利地套上,对沈红城说:“咱俩好久没见了,等会儿一起吃个午饭吧。”
“你都变成这个鬼样子了,你觉得我还吃得下吗?”
“饭还是要吃的。以前你不是老说‘人是铁,饭是钢’么。红城,你知道么,其实当年咱们上大学的时候,我心里真正爱着的人是你,并不是柳南冰。”
沈红城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抬头看着苏婉柔,说:“这个时候你就别说这种谎话行不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和言歌茗走得那么近,傻子都看得出来你们是一对,我又何必去破坏你们呢?”
沈红城紧闭了一下双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缓缓开口:“婉柔,其实大学的时候我心里最爱的人也是你,并不是言歌茗。只是当时有太多的人追你了,很多还是富家子弟,我就是个普通的草根,拿什么跟人家比呢。”
沈红城话音刚落,苏婉柔突然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那张温润的脸紧紧地贴在沈红城的后背上,有一种冰凉又炽热的感觉。
是苏婉柔哭了。她低低的抽泣声宛若锋利的刀刃在沈红城的心上搅动着。
沈红城挣脱开她的怀抱,转过身来。苏婉柔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沈红城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心正在激烈地颤抖着。她眼里噙着满满的泪水,当眼睛轻轻一眨的时候,那晶莹的泪滴就顺着修长的睫毛慢慢滚下来了。那眼泪就像是珍珠一般,不得不说,苏婉柔哭的样子真的好美。沈红城曾经对她无比心动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这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或许当时学校里的那群男生,别说是得到她的人了,就算是死在这双眼睛里也心甘情愿。
“柳南冰去哪里了?能不能告诉我?”
“我真的不知道,他之前住在北京东路45号。”
“你和南冰在一起,我真的替你们感到高兴,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你能不能坦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是我自己犯贱,这样来钱快一点。”
“真的?”
“真的。”
沈红城缓缓闭起了双眼,他把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眼泪开始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但他却觉得那些泪滴并不是从眼角流出来的,而是从自己的内心深处流出来的。
“行,你就继续卖吧,不妨碍你了。”沈红城以极快的速度擦了一下眼角,转身准备离开。
“红城,你现在很赶时间吗?”
“怎么了,有事?”沈红城不耐烦地问。
“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咱们在这儿来一次?”苏婉柔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拿了个简装杜蕾斯。
沈红城震惊地转过身来,看着苏婉柔,他忍着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木讷地开口:“你觉得我现在会干你这种烂货吗?每天那么多莫名其妙的男人在你身上爬上爬下,你还嫌不够是吧?”
“红城,我不要你钱。”
“我也没钱给你这种臭婊子。我在学校的工资低得可怜,没钱喂‘鸡’,我以后也不想看见你,你就当咱俩从来都不认识。”沈红城把手机揣进右侧的口袋,又从左边的口袋里拿出了仅有的两千块钱现金,果断地扔在了桌上,“这些就当是我买柳南冰住处的钱吧。你还是还要一点儿脸的话,就快点儿滚回家里去,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关上门的那一刻,沈红城仿佛松了一口气。
脑子里似乎进了不知名的怪异昆虫,两只耳朵里一直传来“嗡嗡嗡”的声音。胸口宛若灌进了无数铅块,那种溺水的感觉简直就和去年中枪的时候一模一样,让人上气不接下气。
他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乃至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失常了。
手机没电了,沈红城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但他看着高高悬挂在空中的太阳,却已经感觉不到半点炎热了。他只觉得身上凉,心凉,甚至是自己的魂魄都凉了。他像是个行尸走肉一样在这条长长的巷子里移动着,好巧啊,又遇见了来时的那个年轻男子,对方脸上好像有一种潜藏着隐喻的笑容。但沈红城已经无心理会任何事情了,他甚至忘了此行的最终目的是来寻找何云菲。
在这个世道,即便有阴阳眼又有何用呢?人活得都和鬼一个样。
如果要问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像鬼,那答案一定是人。
快要到巷子口的时候,沈红城又闻到了刚才那股怪异的香味,原来是迎面走来了一个女生。不知道是不是沈红城的错觉,他竟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像何云菲。而且那个女孩也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沈红城定了定神,从口袋里掏出何云菲的照片。
女孩接过照片,端详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说:“没见过。”
沈红城叹了口气,他自己也预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何云菲这种富家千金怎么可能和这路人来往。
见沈红城转身要走,女孩急了,拦在沈红城面前。
“哥哥,我长得也不差,服务很好的,何必一定找她呢?”女孩的声音里透着哀求的色彩。
沈红城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女孩,只见她画着淡妆,眼睛大大的,略显稚嫩,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脚上套着的黑色丝袜似乎不太合身,给人一种紧致的束缚感。
不过,这或许就是她想要达到的效果。
沈红城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我不是来嫖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卑鄙。我是来这找‘人’的,不是来这儿找‘鸡’的。还有,你爸妈生你出来,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不是让你出来卖,知道么?”最后几个字,沈红城说得咬牙切齿,他是真的很气愤,只是这股气他又不知道该冲着谁发。
女孩像是受到了始料未及的惊吓,瞳孔里全都是不安和惶恐,过了好半天才呆呆地点了点头。
沈红城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光明巷,街边驶过了一辆拖着十几头肥猪的农用车,那股臊臭的气味让他直接蹲在路边吐了出来。
沈红城看着呕吐物里那一颗颗不成形的绿豆,感觉那就像是一双双诡异的眼睛在瞪着自己。他擦了擦嘴角,用一种凄怆的眼神,望着那宛若深渊却以光明为名的巷子。
拾:迷踪
很多人都有个通病,总是喜欢刻意去回忆一些不忍直视的过往。与苏婉柔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此时此刻开始陆陆续续地强行闯入沈红城的脑海。他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苏婉柔过生日,他俩去了学校门口的一家烤鱼店,那个时候大家口袋里都没什么钱,吃烤鱼算得上是很奢侈的一件事了。饭店用的是很大一条的鲩鱼,肉多刺也多,沈红城向来嘴笨,总是吃得小心翼翼的,所以苏婉柔总是给他夹鱼肚,自己吃鱼尾。他清楚的记得,那天苏婉柔夹给他第一块鱼肚的时候,突然又连忙夹走了,浸了浸鱼汤,才重新放回他的碗里。
后来与言歌茗在一起,沈红城基本就没有再吃过鱼了。他并不是怕鱼刺扎着喉咙,而是怕鱼刺扎到心。
北京东路45号。
这又是一个全新的地址。
沈红城觉得他似乎已经开始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提携而走。他在找到了一个线头之后,顺着慢慢理下去,竟然发现另一端竟然是要命的导火索。
巷子的对面有一家便利店,坐在柜台的收银员是个穿着蓝色制服的男孩,耷拉着脑袋,在翻看一本很旧的文艺杂志。当自动门打开,“欢迎光临”的提示声响起时,他瞬间打起精神,挤出职业性的笑容看向沈红城。
沈红城向他借了个充电器。刚刚开机,就发现有五个未接来电。
全是言歌茗打来的,沈红城眉头一紧,赶紧回拨了过去。
“喂?怎么了?”
“你怎么了?为什么电话关机了?”
“不是关机了,没电了。”
“你估计又在火车上玩手机里那些破破烂烂的耗电游戏了,能不能别让我担心啊。”
“知道了,这大白天的,能出什么事啊,你把心搁肚子里吧。”
“你为什么到了那边也不告诉我?”
“言老师,我三十岁了,不是三岁。”沈红城有些不耐烦了。
“那行,晚上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知道了。”
手机电量已经有15%了,沈红城不想一直呆坐在此,于是扫了个充电宝,买了瓶大容量的元气森林,三两口就灌下去一大半。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燥热的暑气依然没有消散。路面上的人和车依然很少,沈红城只好打了个滴滴。
好在来的是一辆比较新的车,相比刚才那辆的士,车里更加干净整洁一些,空调冷气也很舒服。司机是个女士,很沉默,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您好,已经到了。”当抵达北京东路45号的时候,女司机提示了一句。
沈红城这时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睡着了,他提着背包睡眼惺忪地付了钱。
“喂,您等一下。”
“嗯?还有事?”
“能不能给我点个好评?”女司机笑着说。
“哦,没问题,”沈红城松了口气,“对了,我想请问您一下,北京东路45号具体是哪栋啊?我从外地来的,对这一带不是很熟悉。”
“哦,就是那一栋,”女司机指着右边街道的一棵大树,“那棵树后面的三层的自建房就是45号。”
“哦,好的,谢谢。”
女司机笑着点了点头,开车走了。
又是三层楼的自建房,真晦气。
沈红城耸了耸肩,站在大树下看了看那栋楼。虽然这栋楼不算很旧,但是有一种阴森的感觉,有点西式恐怖片里欧式古堡的味道。
“你找谁啊?”声音是从沈红城的身后传来的。
说话的人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条纹背心,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脚上踩着一双破破烂烂的塑料拖鞋。
“你好,请问柳南冰是住这么?”
对方没有回答,带着狐疑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然后用右手抓了抓侧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没错,你是他什么人啊?”男人警惕地问。
“我是他朋友,找他有点事,您又是哪位?”
“我叫陈新柯,是他房东。”对方一边说着,一边嚼碎了嘴里的棒棒糖,然后把白色的棍子抽了出来,上下打量着沈红城,“你是干吗的啊?”
“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小偷,这光天化日的,我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行窃吗?”
男子摇了摇头,说:“我没说你是小偷,但是你今天可能见不到他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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