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辛灿
自参加工作以来,沈红城每天都忙于工作中的各种琐事,想着快点多存些钱,能够尽快和言歌茗结婚。这些年,沈红城和任何同学、朋友基本都没有什么联系,生活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
现在是正午十二点,沈红城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极力搜索着柳南冰的名字。棉城火车站外各式各样的叫卖声、的士司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这些杂音混合着盛夏的热浪,仿佛要吞噬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在搜索到柳南冰的名字之后,沈红城迫不及待地打了过去。
关机。
又拨了两次,还是关机。
换号了?
沈红城无奈地抬起头,看着艳阳高照的三伏天。自打出了高铁的车厢之后,沈红城身上的汗就没有停下来过。此时此刻,薄薄的体恤衫已经像难缠的水蛭一样,彻彻底底地粘在了他的背上。
沈红城又重新浏览了一下那人名屈指可数的通讯录,然后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叫“苏婉柔”的人名上。他想了几秒钟,然后还是拨了过去。
苏婉柔也是沈红城的同学,而且还是柳南冰的女友。
好在电话接通了,但是始终没有人接听。
沈红城连续打了两次都是如此,正当他要泄气的时候,苏婉柔居然回拨了过来。沈红城想也没想,急忙按下了接听键。
“喂?婉柔吗?”沈红城急忙问。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但仔细听可以发现,有一种有规律的撞击声若隐若现。
“婉柔?”沈红城又问了一句。
“红城?”苏婉柔低声问了一句。
“婉柔,是我,你现在在哪?我找你有急事。”
“现在?”苏婉柔语气里透着惊讶。
“对,就现在,我现在在棉城高铁站,你方便的话,发个定位给我吧,我去找你。”
电话那头又是短暂的沉默。
“行,我用短信发地址给你吧。”
“好。”沈红城激动地说。
沈红城挂了电话,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砸在了手机屏幕上。
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沈红城便接到了苏婉柔发来的地址。
南京路光明巷十六号。地图上显示离高铁站并不远,只有大概十五公里,而且交通十分便利。
沈红城心里暗自欢喜,擦了擦手机屏幕上的汗渍,然后将手机麻利地塞进口袋。自从去年夏天那件事情之后,沈红城对网约车和的士产生了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已经一年都没有再打过车了。
既来之,则安之。这大白天的,谁还能咬我啊。
沈红城看着争先恐后凑上来拉生意的出租车司机,心里不由得感叹生活真的是不容易。他看了看路边,发现有个穿着白色背心的中年司机正蹲在那儿狼吞虎咽地吃着盒饭。沈红城绕过疯狂询问目的地的众多司机,朝那个人径直走了过去。
“去南京路光明巷么?”沈红城哈着腰问了一句。
听见沈红城的声音之后,那个吃饭的司机立刻停止了咀嚼,扭头朝沈红城看了过来,然后草率地抹了一下嘴巴。
“去,当然去。”司机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站起了身。
“大概多少钱?”沈红城不会棉城话,说的是带有舒城口音的普通话。
“路不远,这样吧,不打表,三十块吧。”
“三十块?行。”沈红城心里飞快地打着算盘,点了点头。
“上车。”司机笑了一下,迅速合上了还没吃完的饭盒。
车子飞快地穿梭在棉城的大街小巷,大概是由于天气太过于炎热,沈红城发现街上根本就看不见几个人,绿化带上的树木全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有的都已经彻底枯萎了。车内的空调可能是出了故障,吹出来的风热一阵凉一阵,沈红城只好不停地用手里的湿纸巾擦拭着头上的汗滴。他从小就有晕车的毛病,加上车里五味杂陈,他顿时感觉有点想吐。
“喝点绿豆汤吧,我女儿中午给我送饭的时候给的,还挺冰的。”司机单手扶着方向盘,然后递了一份塑料碗装的绿豆汤过来。
沈红城二话没说就接了过来,几口就把那一碗冰镇的绿豆汤灌进了肚子里,但依然觉得口干舌燥。刚才光急着赶去目的地了,也没找个地方买瓶水。因为高铁上的水简直和石油一个价,他也没舍得买。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看沈红城,不禁笑出了声。沈红城也自知吃相难看,因此没有理会。
“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吧?”司机开始寻找话题。
“嗯,我来棉城办点事儿。”
“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啊,这个年头可没你想的那么太平。”
“嗯,这个我当然知道。”
“听你口音,舒城人吧?”
“哟,师傅你真够厉害的。我普通话这么不标准吗?”沈红城笑了一下。
“这有啥,我开出租都二十年了,哪里人都碰过,更何况你是邻市的,毫无难度啊。”司机把手从方向盘上挪开来,伸了个懒腰。
“师傅,棉城是不是治安不太好啊?”
“为什么这么问?”司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没什么,我听说的。”
“嗯,其实你说的对,这里治安相比省内其他城市,算是比较差的。至少这里的本地人,不敢随便在出租车上喝陌生人给的东西。”
司机又看了一眼后视镜,和沈红城对视了一眼。沈红城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了一下肚子。
“不过我的车你放心,不会给你上演‘智取生辰纲’的。”
司机的冷幽默让沈红城放松了下来,而且车速很稳,他甚至都有些犯困了。紧接着,司机又给他提了几条忠告。比如,陌生人的烟别乱接,里面可能有毒品;艳遇不可轻信,十有八九是“仙人跳”。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对沈红城而言,基本上没有诱惑力。
快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司机师傅突然又开口问:“你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
“找一个朋友问点事情。”
“你朋友住在这儿?”司机满脸写着疑惑。
“我也不知道,她只是给我发了个这儿的定位。”
“哦,这样啊。”
“是不是这条路有什么问题?”
“你是外地人,所以你不知道,南京路光明巷号称是棉城的‘八大胡同’,这里聚集了很多卖淫的失足女。去年开始,这里逐渐开始有吸毒人员在此频繁出现,所以正经人都不太来这儿。如果你朋友真是住这儿,你最好劝她快点儿换个地方。”
“知道了,谢谢您。”沈红城木讷地说。
“到了,那里就是光明巷。”司机指着右边一条幽深的巷子说。
车窗外聒噪的蝉鸣似乎一瞬间全部都涌进了沈红城的脑海,推开车门的那一刹那,飞速袭来的沉闷热浪顿时让他感到难以站稳。
司机离开后,沈红城宛若一个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拾荒者一般,寻找着自己的目标。巷子的右侧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工厂,机器轰鸣的声音传得老远。沈红城远远地望见,工厂的上面有一块巨大的招牌,上面写着“棉城乐滨县吴氏食品加工厂”。有一些穿着白色衣服、戴着白色帽子的工人进进出出,把一麻袋一麻袋的东西装入卡车。
可能都是零食吧,沈红城吸了吸鼻子,感觉闻到了某种特殊的香味。巷子的右侧则是一排又一排的自建房,这些房子的样子毫无规律可言,都是五花八门的,沈红城把眼睛瞪得老大,也没有发现哪里有写门牌号。而且还有一个地方非常奇怪,这个巷子这么深,居然连一盏路灯都没有,夜里肯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沈红城掏出手机,发现手机只剩了2%的电量,刚刚解锁,就彻底黑屏了。
大概快要走到巷子的尽头的时候,沈红城看见迎面走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中等个子,穿着一件褪色的格子汗衫,胳膊上纹了个又像龙又像蛇的动物。
“您好,请问光明巷十六号怎么走?”沈红城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十六号?”
“嗯。”沈红城点了点头。
年轻男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问:“谁介绍你来的?”
“没有谁介绍,我来找一个朋友。”
“我知道,来这儿的人都是找朋友的。”年轻男人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
沈红城秒懂对方的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现金递了过去。年轻男人笑着接了过去,指着前方不远的地方说:“那栋楼就是十六号,你走到巷子尽头朝右拐就到了,你朋友应该住在三楼,一楼二楼都没有住人。”
沈红城淡淡地说了句谢谢,便快步朝前走去。但他能够感觉到,那个年轻的男人还在背后死死地盯着他。
玖:失常(下)
当到达那栋楼的楼下之后,沈红城彻底呆住了。这栋三层楼的自建房早已破破烂烂,根本就是危房,墙体上全都是巨大的裂缝,如果换作是在舒城,早就拆掉了。一楼总共有三间房,在这三间房的最右边是通向上面的楼梯。沈红城战战兢兢地走到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口,透过满是灰尘的窗口朝着里面望去。只见里面堆放着大量的废旧桌椅和一些类似于化学实验的器材,墙壁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年画,画上是门神秦叔宝,看不出具体的年份。
是因为房租便宜吗?不然苏婉柔怎么可能会住在这种地方?
沈红城心里有些打鼓,他倒不是心疼刚才那一百块钱,而是感觉自己突然掉入了一个诡异的深井之中。
他踱着步子,走到了另一个房间的窗口前。当还没往里看就被吓了一个激灵,只见窗柩上有一个巨大的狗头。那是一只纯黑的藏獒,头很大,很安静,眼皮半天才快速地眨一下,沈红城不确定这狗有没有拴狗绳,于是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朝着楼梯口走去。
刚才那个年轻男人似乎没有说谎,二楼的确没有住人,因为所有的房门全都敞开着,里面也堆放着大量的废铁丝和旧报纸,宛若一个废品收购站。
沈红城吸了吸鼻子,吐出一口浓痰,但喉咙还是痒得难受,额头上的汗已经凝结成了宛若盐粒的结晶。他揣着疑惑接着往上走,当抵达三楼的时候,居然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香味。
终于能感到一丝人气了。因为走廊很干净,看来是有人长住在此。
很多房间都从外面上了锁,只有最顶头的那个房间是从里面反锁的。
敲了十几下门,也没见半个人来开。就在沈红城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门了的时候,里面传来了细微的响动,紧接着就是一阵细密的水流声。
门开了。
但走出来的既不是苏婉柔,也不是柳南冰,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陌生男人。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皱的衬衣,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胡子拉碴的,神色有些慌乱,扯着嘴角对沈红城尴尬地笑了一下,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沈红城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他迟疑着推开门,看见一个穿着半透明睡衣的女人正站在洗手池边洗脸。她的头发很长,散乱地披着,就像是一团凌乱的海藻。
“婉柔?”沈红城试探着喊了一句。
“红城,你怎么会突然来棉城啊,随便坐,帮我把门带上一下。”
“哦,好,你怎么现在才起床,还穿成这样?刚才那人是谁啊?”
苏婉柔没有接他的话茬,依然自顾自地洗着脸。
沈红城关上门之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间房子的墙壁几乎都发霉了,呈现出慑人的暗黑色。二十多平方的空间里,充斥着各种难以名状的怪味。房间里除了一张简陋的床铺之外,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木头桌子,桌上陈列着数不清的杂物。苏婉柔站在洗脸池前,反复地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在洗脸池旁边的地上,有个粉红色的脸盆。沈红城瞟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脑子瞬间就充血了。
只见那里面放着大量的成人情趣用品,有各种类型的跳蛋、脉冲震动棒、软萌震动棒、情挑小恶魔等等。沈红城见状,又侧过头去看了看那张破破烂烂的桌子,果然,桌面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安全套。
“婉柔,回答我,刚刚那个人是谁啊?”沈红城冷冷地问。
“我的一个客人。”
“客人?什么客人?”沈红城觉得心跳在加速。
“还能是什么客人?嫖客呗,明知故问。”苏婉柔轻描淡写地说。
这句话带给沈红城的震惊,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多人倾慕的清纯班花会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但是眼前的这一切告诉他,所有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你洗够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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