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第七种颜色 第16章

作者:胡辛灿 标签: 现代言情

  “陈老师,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哟,不好意思啊歌茗,我刚刚只不过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把你给吵醒了。要不你再睡一会,等会儿我帮你批改一些,毕竟你们英语学科大部份都是选择题,改起来也快得很。”

  “哦,那倒不用,我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实在是有点困。”

  “唉,我刚才啊就是在吐槽这学校扯淡的制度。每次都让期中考试平均分倒数的班级的班主任来批改期末考试试卷,一点都不公平。分班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那些歪瓜裂枣全都在咱们俩班上,这苦差事已经连续几年落到咱俩头上了。”

  “陈老师,你可千万别这样说。那些成绩不理想的孩子,有的其实挺努力的,只是学习方法不对。而且你可别忘了,全年级前十名,咱俩的班上可就已经占了八个。”

  “那又能怎样,给咱们涨一分钱工资了吗?我看呐,班上有那几个拖油瓶子在,明年夏天,这份苦差事估计还得落在咱俩头上。”

  言歌茗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她的话茬。

  “沈老师前两年都有来帮你,今年为什么没来啊?”陈明珍见言歌茗没说话,突然转变了话题。

  “他啊……他去棉城办点事儿。”

  “棉城?”

  “嗯,他去那边找个朋友。”

  “哦,原来是这样啊……”陈明珍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沈红城已经走了快一个星期了,虽然每晚他都会打电话回来报平安,但是那个叫何云菲的女孩依然没有找到。

  全中国每年的失踪人口数以万计,能成功找回来的寥寥无几。

  言歌茗忽然想到,大概在三年前,浙江省杭州市的来女士离奇失踪,其随身未戴任何证件和手机,但是监控显示她并没有离开她所生活的小区。大概在半个月后,案件取得了重大突破,警方在化粪池中提取到了来女士的人体组织,并且查明之前报案的来女士的丈夫许某某有重大作案嫌疑。考虑到犯罪嫌疑人许某在事发之后配合报案,并且还接受了媒体的采访,浙江省和杭州市两级公安机关组织多名刑侦专家,多次召开了案情分析会,提前针对许某制定了周密的审讯策略。最终,许某某终于交代了因为生活琐事而残忍杀害并肢解来女士的犯罪事实。

  或许那个叫何云菲的女孩就是被她妈妈杀害了也说不定呢。

  这个诡谲的想法在言歌茗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木讷地看着桌上的水杯,发现里面的茶叶大部分都已经沉到了杯底,还有少部分就像无所依靠的浮萍一样荡漾在杯口。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伴随着无数的坎坷与心酸,改变现状的机会少之又少,残酷与痛苦如影随形。但是,这个世界向来就是如此,我们无法对命运提出什么过于自我的要求,要么被迫接受,要么为之惊恐。

  顺应天命者,悲;违抗天命者,死。

  说到失踪,言歌茗身边就有实例。言歌茗看向斜对面空荡荡的办公桌,那是地理老师梁茜的位置。大概在一个半月前,也就是今年端午节前后,梁茜老师突然毫无预兆地人间蒸发了。当时办公室里议论纷纷,谣言四起。有人说她跟别人私奔了,有人说她自杀了,甚至还有人说她欠了高利贷,在躲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乱七八糟的猜疑也因为人们记忆的消散而日渐冷却,老师们的饭后谈资也被新的内容所取代了。

  但言歌茗和梁茜平日里的关系很好,她们之间还还有个约定,言歌茗和沈红城结婚时,梁茜来做言歌茗的伴娘。所以梁茜的离奇失踪,像是一根细密的针,扎在言歌茗的心房上。

  如果“雨”真的能够找回何云菲,那或许也能找回梁茜吧。

  可是沈红城就是“雨”的一员,言歌茗很爱沈红城,所以她也了解沈红城,他并不具备这种能力。如果不是因为沈红城的执念,她是不可能同意让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一个陌生人的。

  说到底,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钱在作怪。

  “对了,陈老师,梁老师的失踪案有眉目了么?”

  “啊,你还不知道啊?不过也是,这不是什么好事,学校怕引起恐慌,所以封锁了消息。”

  “她是出什么事了么?我完全不知道。”言歌茗瞬间懵了。

  “她已经死了,尸体是上个礼拜三在舒城市郊的树林里找到的,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应该死了有蛮长一段时间了。”

  言歌茗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这应该就是普通的刑事案件吧,何必要封锁消息呢。”言歌茗抽动着嘴角。

  “刑事案件?你为什么觉得这是刑事案件啊?”陈明珍纳闷地问。

  “这还用怀疑吗?她在那么偏远的地方出的事,难道还会是她大老远跑去自杀的么?”陈明珍的反问让言歌茗更加纳闷了。

  “你还别说,警方初步的判定结果,就是自杀。”

  “……”

  “她是自缢的,只不过她自杀的原因暂时没有人知道,而且很有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双亲早亡,丈夫三年前车祸去了,儿子一年前也离家出走,不知去向,你说谁还会管她呢。”

  言歌茗听罢,顿时悲从中来,陈明珍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可是言歌茗的耳朵却像是在一瞬间涌进了无数的海水,只有波涛汹涌的海浪声,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轰——隆——”

  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雷声,言歌茗感觉脑门像是挨了一记重锤。

  雷声平息之后,陈明珍再次开口,打断了言歌茗的沉思。

  “对了,歌茗,你知道扶乩吗?”陈明珍问。

  “扶乩?那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听过。”言歌茗说。

  陈明珍点了根烟,然后猛吸了一口,接着长舒了一口气,把圆圈吐了出来,那烟圈在半空中停留了几秒,慢慢消散了,就像是一道虚幻的影子。

  陈明珍清了清嗓子,眯起眼睛说:“你没听过也正常,扶乩其实是咱们中国很早很早的一种占卜方式。据说,上古时代就有了通过扶乩的方式来预测吉凶祸福的方法。在扶乩中,需要有人扮演被神明附身的角色,这种人被称为鸾生或乩身。天上或地下的神明会附身在鸾生的身上,然后写出一些文字,那便是神明所要传达的想法。信徒通过这种方式,与神灵进行沟通,从而了解神灵的意思。《笔仙》《碟仙》这种恐怖电影你总看过吧,和扶乩基本就是一个套路。”

  “额……陈老师,这东西听起来感觉很诡异啊,可是那些毕竟是电影里演的啊,而且这种东西一听就是迷信,怎么能够当真呢?”

  “嗯……的确是迷信,但是中国自古以来的很多迷信往往就是未知的科学。”陈明珍掐灭了手里的烟,喃喃自语道。

  “陈老师,你刚刚说的那个‘鸾生’,是不是就是某些恐怖电影里面说的‘灵媒’啊?”

  “歌茗,看来你还挺会举一反三的,没错,‘鸾生’和‘灵媒’是有关联的,但是二者之间不能完全划等号。‘鸾生’和‘灵媒’之间其实是一种从属关系,也就是说,某一些特别的‘鸾生’才能成为灵媒。”

  “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我觉得好诡异啊。而且,这个和梁茜老师有什么关系啊?”

  陈明珍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拉了拉屁股下的凳子,靠近言歌茗的耳朵,低声地说:“我听说,她今年春天的时候,参与过一场扶乩仪式。”

  陈明珍话音刚落,一股凉风钻进了言歌茗的后背,不知道是空调的温度太低,还是陈明珍的话语充满着森森的鬼气,言歌茗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发麻。而且就在这时,言歌茗发现陈明珍的眼白里,布满了暗红色的血丝。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言歌茗有些不解。

  “怎么?你不信我的话?觉得我在说谎?”陈明珍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那倒不是,只是你刚才说的话,我觉得瘆得慌。而且,我挺好奇的,她做这种事应该是躲在某个角落吧,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公共场合搞啊,所以陈老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应该看过《碟仙》的电影吧,扶乩就和请碟仙一样,是一个多人的游戏,一个人是搞不来的。所以当时除了梁茜老师在场之外,肯定还有其他人参与。”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此时此刻,言歌茗非常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她有预感,陈明珍接下来脱口而出的多半是能够让人魂飞魄散的话。

  “因为那场扶乩,我就是其中一个参与者。”陈明珍冷冷的声音带来的寒意强过空调冷气的数十倍。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陈明珍和言歌茗一同抬眼望去,原来是教政治的周君良。

  周君良年近四十了,长相虽然算不上帅,但是绝对不是那种难以入眼的油腻男。他平时虽然不少和女同事搭讪,但是却从未寻得良人。偶尔的几次相亲,也都是以被发“好人卡”结束。

  “你俩在那儿说什么秘密呢,凑那么近。”周君良笑着说。

  “没什么,就闲聊来着。”陈明珍一边说着,一边把椅子快速移回了自己的座位。

  “舒城这天可真够热的,我觉得咱们教师这行啊,也应该给高温费。喏,我刚刚在校门口的水果店买了几盒哈密瓜,挺甜的,你们吃不吃?”

  “吃啊,有瓜干嘛不吃,拿一盒给我。”陈明珍毫不客气地说。

  言歌茗则在道谢之后摇了摇头。

  陈明珍三下五除二地撕开了包在哈密瓜表面的保鲜膜,然后大快朵颐起来。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知道,她在吃别人的东西时,胃口最好。

  “陈老师,味道咋样啊?”周君良笑着问。

  “清凉爽口,甜而不腻。”

  “嗯,说得好。但是我这个瓜可不能白吃啊。”

  周君良话音刚落,陈明珍的脸就拉了下来,说:“怎么,是你自己主动给我吃的,这都已经吃一半了,还想让我吐出来?”

  “不不不,那倒不是,我哪能是这么小气的人呢。我这人好奇心重,你也知道,你能不能把刚刚分享给言老师的‘瓜’,也给我尝尝啊。”

  陈明珍放下了手里的牙签,看了看周君良,又侧头看了看一旁的言歌茗,幽幽地笑了。

  这天夜里,言歌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梁茜的死,宛若就在她的心上狠狠插了一刀。她本想把这件事情告诉沈红城,但是这样做不仅毫无意义,而且还很有可能会让沈红城分神。

  言歌茗实在想不明白陈明珍白天为何突然跟她提起扶乩一事,但那番神神叨叨的鬼话她是不会信的。不知道是不是饭后那杯特浓黑咖啡的作用,累了一天的她居然毫无睡意。好在今天彻底把期末考试的试卷改完了,这也意味着暑假真的到来了。

  沉思了片刻之后,言歌茗索性坐起身来,拿着ipad倚靠在床头查起了有关扶乩的资料。

  超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扶乩这种东西果然存在,并非陈明珍信口胡诌。这种仪式虽然被中国定论为迷信活动,但是依然有很多国家和地区将其奉为与神灵沟通的唯一途径。而且在这一仪式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乩童,已经成为一种特定的职业。虽然未得到道教和佛教的认可,但是乩童们却极力向佛教和道教靠拢,并且自称为佛祖和天神的同乩。在中国,乩童如今主要分布于香港、台湾、广东以及福建等地。

  在扶乩的过程之中,把神灵上身称之为“起乩”。在台湾,有“三太子”和“活佛济公”;在香港,有“武圣关云长”和“齐天大圣孙悟空”;在广东,有“南海观世音菩萨”和“三山国王”;在福建,有“玄天上帝”和“地府千岁王爷”。总而言之,中国各地有各地的特色。

  网页的后面还有许多乩童的图片以及扶乩的相关视频,言歌茗看着看着,始终觉得十分晦气,便索性退出了网页。

  夜深了,窗外传来了吧哒吧哒的声音,似乎是下雨了,舒城夏季的雷雨和男女之事时的激情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窗外的黑夜深邃得不可捉摸,里面似乎有某些诡异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既然扶乩可以向神明请示各种问题,那是不是也能帮忙找到何云菲呢,言歌茗这样想着。

拾柒:鬼楼

  烟其实就是毒品,因为毒品所具备的危害,它都有。破坏人体的免疫力,影响呼吸系统和消化道,损害中枢神经系统,而且难以戒除,一步一步把人拖入黑不见底的深渊。

  虽然这些道理陈新柯都明白,但他对香烟的痴迷还是难以改变。虽然多巴胺的快速释放加快了对焦虑情绪的缓解,但他更爱的其实是尼古丁所带来的麻醉感。陈新柯的父亲在世的时候,酷爱抽“利群软红”,口味悠长纯正,香气高雅飘逸。

  这个味道,逐渐成为他记忆里父亲身上的味道。

  近一个月以来,陈新柯都一直被原因不明的噩梦困扰着。这些梦里面不仅没有血盆大口,甚至还和生活有着一丝丝关联。但这其中潜藏着的真实,更加让他心生恐惧。

  这天夜里也不例外,他又做梦了。这次的梦境同样非常吓人,沾染着浓浓的鬼气。他再次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漆黑的夜路上,周边的风景很熟悉,但是又说不清楚这里具体是哪里。那种感觉就像是把他在不同时间看见过的东西,用排列组合的方式机械性地堆砌在了一起。就在他苦苦思索着这条路的尽头在何处时,突然脚下被某种东西绊了一下,紧接着便摔了一个结实的大跟头。他顾不上疼痛,习惯性地用手在地上摸了摸,头发都差点儿竖了起来。

  这地下居然铺满了各式各样的骨灰盒,就像是地砖一般码得整整齐齐。与此同时,路两旁的路灯突然亮了起来,闪着昏暗的、幽幽的绿光。他定睛一看,才发现绊倒他的居然是他父亲的骨灰盒。他望着那骨灰盒上父亲的黑白照片,只觉得父亲那慈祥的笑容在此时此刻只有木讷和阴森的恐怖感。

  就着这个时候,他听见骨灰盒里居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声。

  “新柯,你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啊?”

  陈新柯猛地惊厥,从床上跌了下来。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软红利群”的味道,陈新柯猛地咳嗽了几声,站起身来打开了窗。

  外面是万籁俱寂的深夜,棉城的一切似乎都泡在虚幻的梦境里。

  陈新柯满头大汗地俯视着一楼路边的那辆破破烂烂的三轮车,那是之前一个老年租客留下的。那个租客在退租的前一天,告诉了陈新柯一个令人胆寒的真相。

  其实很多年前,陈新柯家附近这方圆几公里范围内,全都是坟场,阴气极重,长期居住对人的身体和运势都会有严重的损伤。当初陈新柯根本就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这一切很有可能是真的。他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但是近期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无法解释。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精神状况大不如前,前几天在过马路时,好像突然魂丢了,呆呆地立在原地不动,差点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大卡车撞倒。

  翌日清晨,陈新柯早早地就起了床,准备去棉城市人民公园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结果刚出门,就在楼下遇到了来找他的唐明洛。

  唐明洛是陈新柯的表弟,陈新柯的爷爷就是唐明洛的外公。二人虽然儿时的感情很好,但是上高中之后,唐明洛就去了外地读书,二人的来往便少了很多,感情也日渐生疏了。现如今,他们俩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无业游民。

  陈新柯从大学毕业之后,就职于一家报社,因为他平日里博览群书,写作的文笔扎实,所以他笔下的新闻屡次在报社被评为“月度好稿”。

  然而在三年前,陈新柯的父母因为车祸,意外离世,让陈新柯的整个世界瞬间天崩地裂。出事的那天清晨,为了庆祝陈新柯硕士毕业,一家三口驾车开开心心地前往南郊的农家乐,准备好好放松一下。然而在快要上高速的一个三岔路口上,一辆飞速行驶的越野车与他们迎面相撞,导致陈新柯的父亲当场身亡,坐在后排的母亲和陈新柯自己也身受重伤。但是陈新柯的母亲由于本身就体质较差,加上头部受到了强力撞击,在送医途中也因为失血过多去世了。

  万幸的是,陈新柯在这次事故中,只是轻微脑震荡加上左腿骨折。但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能够捡回一条命,完全是因为母亲在死神迫近的那一刻,用生命保护了他。母亲口腔里喷出的血液缓慢滴在他脸颊上的温度,他此时此刻记忆犹新。他明白,母亲对他的保护是出于本能,但是幸存下来的他却要忍受漫长的煎熬,孤身一人游荡在这生不如死的人间炼狱。

  而唐明洛的家庭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母亲在他念高中期间离开了家,接着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与父亲之间相处得也并不和睦,争吵时有发生。他工作换了五六份,最长的一个也只干了半年。后来,他索性不再出去工作了,在网上找了个游戏代打的事情,勉强赚点生活费。在这一点上,他和陈新柯的确没法比,陈新柯本来就家境富裕,而且在双亲去世时,保险公司赔付了巨额的抚恤金。近两年还有收租这一项进账,手头更加宽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