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第七种颜色 第5章

作者:胡辛灿 标签: 现代言情

  有意瞄准,无心击发,感受风速,注意虚光。

  有意瞄准,无心击发,感受风速,注意虚光。

  这十六个字不断地在沈红城脑海里盘旋。但是,开枪射击这种事,可不是念念口诀就能百发百中的。沈红城那一刻忽然觉得,这个不知所谓的交警不仅不怕死,而且也在拿他的生命进行胜算不多的豪赌。

  但是在这进退两难的境地,他已经发不出任何牢骚了,他心里面有的只是怨恨。有对自己的怨恨,有对这个警察的怨恨,有对这群毒贩的怨恨,但更多的,还是对这个危机四伏、难以安定的社会的怨恨。

  三、二、一。

  倒数的手势结束之后,沈红城硬着头皮,和韩泽鸣一起站了起来,对着约定的方向射击。不过令沈红城感到惊讶的是,那几个“毒虫”果然在韩泽鸣预测的位置,但这是沈红城第一次开枪射击,他并不知道其实真正的射击并不像电视里的枪战片一样轻松自如,强大的后坐力让他右手的虎口一阵酥麻后,散发出剧烈的疼痛感。

  连开三枪之后,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让沈红城感到精疲力尽,顿时跌坐在地上。沈红城不知道韩泽鸣开了几枪,但他耳边的枪声和毒贩的尖叫声似乎没有听过,这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漫长得宛若一个世纪。枪声停下之后,沈红城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一股真正的火药味,呛人口鼻。

  “结束了。”韩泽鸣缓缓蹲下了身。

  “啊?什么结束了?”沈红城还没有回过神来。

  “右边那俩,已经被我干掉了。”

  “你不是说有三个人吗?”

  “原来你是闭着眼开枪的啊,左边那个脑袋都被你打爆了。”韩泽鸣轻描淡写地说。沈红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把枪,他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几颗子弹,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几分钟之前还冰冷黏腻的枪,此时此刻已充满了炽热的温度。虽然枪口没有粘着血,但他还是能嗅到那若有若无的腥味。

  那是死亡的味道,可以让人从迷茫混沌中猛然清醒。

  原来只要手里有枪,杀人就会这么简单。

  “我没子弹了,你的枪里应该还有一颗子弹。”韩泽鸣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有完没完?我都说了我是个警察。”

  “但你绝对不是个普通的交警。”

  “我就是个普通的交警,只不过我今天有特殊的任务,而且这个任务不来自于舒城警队。”

  “我现在不想和你掰扯这些,你不是说那三个‘鬼’都死了吗,现在能不能送我回家?”

  “再等一等。”

  “等什么?”

  “我……让我休息一下,我觉得有点累。”韩泽鸣有气无力地说。

  “你累?我今晚都快被逼疯了,快到时间了,我要走,我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了。”沈红城气急败坏地说。

  韩泽鸣没有接话,本就缺乏血色的脸开始变得越来越苍白,眼皮眨动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在他的胸口右侧,一股一股的鲜血正慢慢地涌出来。

  “韩警官,你……你怎么……”

  沈红城整个人都僵住了,刚刚干透的冷汗又再一次冒了出来。

  “没事,沈老师,你听我说,他们……他们好像还有一个人,我……我估计错误了……”

  韩泽鸣的右手微微地颤抖着,刚要举起来,便又缓缓垂了下去。

  “韩警官,你别说话了,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警察嘛,倒霉的警察都会有这么一天。”韩泽鸣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韩警官,我还有云南白药,我先给你止血。”沈红城急忙掏出口袋里剩下的那半包云南白药,径直往韩泽鸣的伤口上撒去。

  “沈老师,别浪费东西了,我的肺……肺好像被打穿了,我……我恐怕活不成了。记住,一定要干掉剩下的那个人,少一个毒贩,舒城就多一分安宁。对不起,把你带入了这样的险境。或许……或许你也对这个国家和这座城市无比失望过,但是……但是不要忘记,有无数人在为了改造这个社会而努力。记住,人民警察,爱人民……”

  韩泽鸣说完,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喷出的血液飞溅在沈红城的脸上。他的瞳孔逐渐放大了,干裂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只不过那被枪击中的伤口依然在源源不断地淌着鲜血。

  该死的偏头痛又发作了,大概是刚刚的枪声太响,耳朵里的耳鸣依然没有消退。沈红城缓缓合上韩泽鸣的双眼,颤抖着的双手已经难以握住那冰凉的手枪。

  今天是第一次杀人,也是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他人死去。原来,杀人就在一瞬间,但救人似乎不是。不远处传来了磨牙般的走路声,很慢,对方应该还有枪,而且子弹数量不明。

  沈红城竖起耳朵,绷起自己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还好,经过一番枪战,现在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的恐惧了。

  那细微的摩擦地面的声音突然没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一点微光也没有,暗得就像地狱的第十八层。毒贩的鼻子比狗还灵敏,听觉更是比猫还厉害。沈红城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就在这要命的关头,这该死的移动信号竟然莫名其妙地接通了,手机铃声瞬间响了起来。

  这欢快的流行歌曲像是给垂死的暗夜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但这诡谲的黑夜并未展现出甜美的微笑,露出的反而是狰狞的獠牙。

  糟糕,应该是言歌茗已经到了新时代广场了。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沈红城听见了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感觉胸口被某种硬物狠狠地砸了一下,接踵而至的便是一种剧烈的灼烧感和麻痹感。随着血液慢慢地流淌出来,眼前的景物也开始越来越模糊,皎洁月光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惨淡的黑色,沈红城这下也真正明白了中枪的感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停止了,屏幕也随之暗了下去。枪伤带来的沉闷的疼痛感似乎逐渐开始蔓延到了全身上下。沈红城眯着眼睛看着头顶上遥远的天空,原本惨淡的月光被影影绰绰的黑色挡住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眼前站着一个人。但是因为周围没有一丝光线,他完全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

  沈红城的脑海里不断地闪过电影里各种绝处逢生的画面,但实在难以筛选到一个和自己当下这种情况相互吻合的镜头。

  中枪的地方好像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疼了,弹头似乎不在体内,是个贯穿伤。

  “今天老子真的是见了鬼了,你这个人的命真是大啊,居然这样都打不死你。”黑影缓缓开口了,是极其耳熟的声音。

  冤家路窄,这个人居然就是刚才那个险些在湿地公园杀死自己的“毒虫”。

  “他妈的,你们这两个该死的王八蛋,居然把事情弄成这样。”

  “毒虫”踉踉跄跄地走到韩泽鸣的尸体旁,疯狂地往韩泽鸣的头上踩去。沈红城痛得直不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发泄完心中的怒火之后,那个“毒虫”又一步一步地朝着沈红城走了过来。

  “看来今天还是注定要由我来送你上路啊。”毒虫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是真的要死了吗?

  真没想到,自己的结局居然是这样。如果有可能,真的,真的不想再落一个这样的下场。管他什么正义,什么英雄,什么邪恶,什么黑暗,什么天下太平。这些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如今连跪在这个世界面前摇尾乞怜的机会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个“毒虫”放下了手里的枪,而且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知道么,其实我向来不喜欢用枪,我喜欢用刀。”

  “毒虫”笑了笑,接着说:“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只有用刀,才能真正体会到自己是在杀人。”

  风声飘飘

  雨也潇潇

  夜半还睡不着

  忧伤怀抱

  谁眼泪掉

  窗外雨打芭蕉

  漫天繁星闪耀

  人儿痴痴的笑

  不管来世只看今朝

  抛开宿命缠绕

  画一条轨道

  伴我逍遥去走一遭

  那熟悉的手机铃声再一次响了起来,汪苏泷柔嫩的娃娃音在这个死亡之夜显得空灵而生动。刀尖逼近的那一刻,沈红城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死死抓住了“毒虫”的手腕。

  但丧心病狂的“毒虫”一心只想将沈红城除之而后快,闪着寒光的刀刃一寸一寸地朝着心脏的位置逼近。“毒虫”龇牙咧嘴的凶相,让身受重伤的沈红城感到深深胆寒,哗哗流血的伤口再一次疼痛起来。

  有意瞄准,无心击发,感受风速,注意虚光。这句话又一次闯入了沈红城的脑海。在这死神逐渐迫近的时刻,他看清了“毒虫”腰间别着的那把枪。

  好,就用命赌这一把。

  沈红城灵机一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让刀尖逐渐偏离了心脏的位置,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刻,沈红城卖了个破绽,突然松开了紧握的双手,那把尖刀飞快地插入了他的左肩下方。电光石火间,沈红城飞快地抢过“毒虫”腰间的那把枪,抵住了对方的下颚,并且毫不犹豫地抠动了扳机。大量的血液呈放射状地喷洒了出来,温热的,却又让人觉得无比寒冷。

  只听见毒贩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的声音。那把插在左肩下方的匕首,整个刀刃都没入了沈红城体内。沈红城知道自己还活着,但那股撕裂的间歇性疼痛感愈演愈烈,让他彻底无法再动弹一下。

  周围的空气依然是燥热不堪的,可是为什么那股刺骨的寒冷在不断地蔓延?大概是血液快流光了吧。

  他好像再一次听见了自己的手机铃声。

  漫天的星光,像是即将消逝的萤火,若隐若现。

伍:生还

  在被刺骨的疼痛彻底侵蚀之后,沈红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个四周完全白色的房间内,房间的中央是一个长方形的手术台,手术台的上方是一台微微发亮的无影灯。手术台的周围围着一圈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他们的长相似乎差别不大,每一个人都穿着淡蓝色的隔离服,戴着N95口罩。那些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按照使用功能被排列了好几排,第一排是大小各异的注射器,第二排是各式手术刀和止血钳,第三排则是包扎工具和消毒用品。

  梦境结束之后,沈红城睁开眼看到的依然是纯白的天花板。那天花板很高,高得像是永远也触摸不到一样。那些过去的点点滴滴就宛如湖泊里繁殖性极强的水生植物,一眨眼便铺天盖地地席卷了他脑海中的每一个角落,让他头昏脑胀,四肢无力。

  “红城,你醒了?”

  是熟悉的声音。顺着声音的来源,沈红城看见言歌茗满脸担忧地站在一旁,她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两只眼睛都有些红肿,明显是哭了好多次。

  “歌茗,这是哪?”

  “红城,你可算醒了,你个傻瓜,你那天晚上到哪去了,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等我,我去叫医生。”言歌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擦了擦眼角刚刚涌出来的眼泪,火急火燎地朝着病房外的护士站跑去。

  在此次与毒品拆家的激烈缠斗中,沈红城左肩的韧带不仅被割断了,而且还断了一根肩胛骨和一根肋骨,贯穿胸膛的那一枪虽然并未打中重要的脏器和大血管,但是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血液循环受阻。好在由于附近的夜钓者听见连续不断的枪声之后,及时报了警,沈红城才捡回了一条命。

  经过这几天一系列的检查和治疗,沈红城的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昏迷的时间较长只是因为失血过多。随着身体的日渐恢复,舒城市公安局禁毒大队也开始向沈红城深入了解此案件当时的情况,沈红城自然是将所知道的情况全盘托出。家人在得知了整个案件的经过之后,无不震惊得瞠目结舌。但是沈红城并没有将言歌茗的突然来电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进而导致他中弹这件事情说出来。因为这不仅毫无用处,而且会加重言歌茗的内疚感和心理负担。与此同时,沈红城从警方口中得知,韩泽鸣警官因为是因公牺牲,所以他的家属也会得到高额的抚恤金和丧葬补助。不过最让沈红城感到震惊的是,他在与警察的交谈中,隐隐约约得知了许多奇怪的事情。韩泽鸣警官身上似乎还有很多的疑团无法破解,警方也被困在重重迷雾之中。比如他的枪从何而来,那并不是警察的配枪。还有就是他在那天傍晚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了,可是为什么又会在下班之后去跟踪毒贩呢。这些怪事的真相,随着韩警官的殉职,宛若侧翻的游轮一般,彻彻底底陷入了暗不见底的海底深渊。

  接下来的几天,沈红城每天都呆呆地躺在病床上,每当回想起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心里都会隐隐作痛,而且这种痛苦很复杂,远远超过了身上的枪伤和刀伤。在得知沈红城受伤之后,身在舒城甚至是别的城市的亲朋好友们都不停地前来探视,各种各样的补品和水果把整个加护病房都堆满了。

  在沈红城受伤住院期间,言歌茗几乎没有合眼,和沈红城的父母轮轴转地看护他。言歌茗的父母则每天在家里做着各种各样的可口饭菜,煮着各种各样的汤送来医院。

  虽然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但是沈红城觉得在医院的每时每刻都非常煎熬。一天傍晚,他看着正在削苹果的言歌茗,突然觉得悲从中来。

  “歌茗,我受伤之后,是不是睡了很久?”

  “嗯,你睡了整整两天了。”

  “两天?啊……真没想到我居然睡了这么久。我只记得我昏昏沉沉的,做了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梦。”

  “你还说呢,医生说你的血都快流干了。那天晚上,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居然还插着一把刀,到场的警察都以为你死了。”

  “唉,歌茗,那天晚上,我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就杀了两个人,这肯定会是我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阴影。”

  “红城,别想了,你也是没办法才杀人的,而且那些人都是毒贩。大家都说你和那个交警两个人居然可以在那种条件下把他们全部击毙,简直就是奇迹。”

  说到这儿的时候,沈红城的父亲沈重南推门走了进来。虽然言歌茗和沈红城的父母已经很熟了,但是因为沈重南总是透着一股严肃的气息,致使言歌茗每次见到他们都显得很拘谨。

  “爸,你来啦。”言歌茗立刻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

  沈重南站起身来,微微点了点头,说:“小言啊,快到饭点了,你去食堂买点饭菜来,你爸妈这几天也忙上忙下的,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叫他们今天别送饭了,你和红城就到医院吃吧。”

  “那好吧,爸,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我随便,你买些你们爱吃的就行。没事,红城这里我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