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纵虎嗅花
真奇怪,你们俩说话?的时候我都没有插话?,明月心里烦闷,肚子更胀了。她不回答,她晓得李秋屿肯定会暂时把她的嘴挪用过去。
李秋屿说:“有时会过来送些学习资料,挺好的老师。”
明月彻底不作声?了。
屋里始终有话?音,向蕊要走?的时候,她坐鞋凳上,叫李秋屿帮她拉下靴子,李秋屿照做了,向蕊抱他脑袋亲一下,李秋屿抬眼,却是看向沙发这边的。
明月同他目光碰上,她立马扭头,看向一边。
李秋屿开车送向蕊时,才说:“别当着孩子的面亲热,影响不好。”
向蕊笑?道?:“现在的高中生早熟着呢,你以为人家?不懂?说不定比我们还有经?验。”
李秋屿说:“明月很单纯。”
向蕊反驳:“单纯又不是傻,人家?在学校里也许有喜欢的男同学呢。”
李秋屿道?:“不可?能,她还没开窍。”
向蕊奇
道?:“你这么了解她啊?这都知道?。”
李秋屿笑?笑?。
向蕊撅嘴:“她要住到什么时候呀?”
李秋屿说:“下周应该就能复课。”
向蕊问:“复课就能住寝室了吧?”
李秋屿没说死:“到时看,她寝室在五楼,教室在三楼,上上下下是个问题。”
向蕊无奈道?:“总不能一直赖着你吧,她父母呢?怎么不管她啊?”
李秋屿腾出只手?,握住她的:“那孩子有难处。”
“那你今晚陪我,去我那儿。”向蕊轻挠他掌心。
李秋屿哄道?:“今天不行,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改天好吗?”
他说话?永远是很轻柔的,叫人发不起脾气,向蕊只能让步。
北方的夜风,呼啸得厉害,明月靠沙发上背英语,她一直睡沙发,沙发很大,方便,书?和资料也全在沙发上,还有个能折叠的小桌子。
她听?见门响动,连忙躺下,拿书?盖住脸:李秋屿搁钥匙了,他换鞋了,脱大衣了,水龙头响了……他走?过来了。
明月双眼紧闭,李秋屿在沙发前?站了片刻,伸手?拿开书?。
“别装了,知道?你没睡。”李秋屿笑?说。
明月的睫毛翕动不止,只好睁开眼,叫灯光刺住,忍不住拿手?去遮,却还是捂住眼睛,也不说话?。
李秋屿坐下:“今天不舒服?话?这么少。”
明月闷声?说:“我那个了。”
李秋屿明白过来:“灌个热水袋?”
明月把手?拿开,眼睛亮汪汪的:“你给女朋友灌过吗?”
李秋屿说:“你这思维跳跃够大的。”他去找热水袋,灌了热水,拿来明月却不愿意用。
“抱着吧,能舒服一点。”
“我不想用别人的东西。”
“你现在不就用着吗?”李秋屿笑?道?,“这个家?的东西都是我的,怎么这个不能用了?”
明月说:“你一个大男人,用热水袋干嘛?”
李秋屿确实用不着,他想了想:“给你买个新?的?”
明月心里烦躁:“我没那么娇气,用不着。”
她开始气自己的脚,气孟见星,孟见星就是撞她的人,他真是瞎了眼睛哦。
“是不是在家?里急了?”李秋屿一点也不生气。
她早都急了,在崴脚前?,就觉得憋着了。明月盘算着与寂寞相处久了,就会习惯,事?实并不是如此,她的寂寞变得更深更广,因为被局限了活动,她的脑子,是一刻也不能停下来了。
“我讨厌孟见星!”明月险些带出哭腔,她一说完,又后悔起来,“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我想大度原谅他,可?不行,我一直不能走?路,控制不住自己讨厌他,想骂他,这样是不好的……”
她怔怔看着模具,这脚,也成生命的负担了。
李秋屿说:“要不要我帮你一起骂骂这个孟见星?”
明月愣了愣,她又想哭又撇嘴笑?的:“你也会骂人吗?”
李秋屿说:“当然,”他笑?起来,“糟了,我应该在你跟前?保持形象的,这下完了。”
明月终于不苦着脸,她怅然一叹:“我心情不好。”
李秋屿说:“跟我聊聊?”
明月迟疑了,她低下眼:“不了。”
李秋屿笑?道?:“不信任我了?”
明月声?音也低:“你说你一个人,其实有女朋友,你未必想听?我说话?,我对你来说,是小孩儿,我也不想跟三岁小孩儿聊天。”
李秋屿说:“咱们一直都能聊得来。”
明月沉默会儿,忽然又拿手?盖住了眼,泪水从指缝淌出来。
她太?孤单了,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一个人天天躺旁人家?里头,落下的功课不晓得能不能跟上,她来念书?的,不是养脚的。李秋屿也变得陌生起来,一切都烦透了。
李秋屿让她哭,坐在旁边看着她。等她平复了些,才说:
“好受点儿没?”
明月眼泪汪汪的,她问道?:“你会不会后悔啊?”
“后悔什么?”
“后悔资助我这个大麻烦。”
“我不轻易做决定,做了就不后悔,你也不是麻烦,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一块儿把这个难关过了。”
明月盯着天花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发急,在这之前?,我在学校有时候就觉得闷了。去年冬天,你到花桥子书?会的那天,下着大雪,我在地里疯跑,真想再淋一场那样的雪,再跑一圈,可?这也不能了。”说到这里,她突然清晰地看到未来,“以后我再也不会见着那样的雪天了。”
她脸上有股被压制住的生机,非常笃定地说。
李秋屿心里重复她最后一句,他信,人会在某一刻预感这一生中的必然。他抚慰她道?:“你说过,你的心很高,学校太?小,暂时把你框住了,但这是必经?之路,走?过去会好起来的。”
他把手?伸过去,本意是想摸一摸她的发丝,凑巧明月偏头,她的脸便落到他掌心里,李秋屿笑?笑?,明月望着他的漆黑眼睛,像小动物一般,蹭了蹭他的掌心,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李秋屿的手?便挪到她额际,语气轻松:“你这只青蛙忘了自己的雄心壮志了吗?”他自然地结束这个动作,站起身,“我下楼买点东西,一会儿回来。”
“外面那么冷,你还要出去吗?”
“很快的,不要紧。”
“买热水袋吗?”
李秋屿拿过大衣、围巾,走?到玄关换鞋,头也不回:“是,你先学习吧。”
明月也没拦他,她坐那儿,抿抿嘴,心情忽然就好了许多。
第24章 天可真冷。……
天可真冷。
可李秋屿家里?是热乎乎的,大冬天里?,穿个薄毛衣坐着都觉得燥了,条件真好。暖气?是热力公司统一提供,明月问这问那,李秋屿便当闲聊,说?起他小时候烧蜂窝煤的事情。
他童年时代住在一个县城里?。
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六十岁的保姆,他们?住的片区叫南十字街。十字街是热闹的,楼房不高,每一层每一户都装着蓝色的雨棚,下头挂满衣裳。这是好人家住的,更多的人,住在平房里?。
楼房侧旁是旋转楼梯,李秋屿迷恋这个,爬上爬下,时间和空间成了建筑结构的样子,他坐在最高一层,爱看天空,爱看远方,爱一个人待着。
电线密密麻麻打人头顶过去,盘根错节,有时垂下来,老保姆会提醒他,这要电死人的。老保姆的嘴里?,总是这样会死人,那样会死人,她这一生,似乎见证过诸多离奇又宿命般的死亡,玄之又玄。直到多年以后,她来到人生垂暮之时,亲手接过自己的死亡。
房子与房子之间,过道常年潮湿,堆放着各种杂物,一到夏天,墙根长满绿色的青苔,有一只白猫,总坐在那里?动也不动。这是谁家的?不晓得。老保姆又有话说?:猫认家不认人,狗认人不认家。幼年的李秋屿不太懂,他欣赏那只白猫,从不结伴,干干净净地独来独往。
这里?住满三教九流的人物,爱说?笑,爱吵闹,有悲欢,有离合,最受人羡慕的是机关单位的,住在福利房里?,自成一片天地。可论起有钱来,要数卖食杂店的男人,似乎从未清爽过,顶着油腻的头,叼起烟,只斜眼看人。奇怪的是,此片区的人兜里?多半是干瘪瘪的,想?挣他们?的钱,比挖煤还?费劲,不晓得食杂店家的日子怎会那样滋润。
因此,他家里?也格外趾高气?扬些,最爱拿一个孤寡老头撒气?。那老头靠捡些破烂过活,见谁都点?头哈腰,可人不买账。他常被人训斥,一面赔不是,一面搔着头皮。只有老保姆偶尔送他一碗饭吃,为何是偶尔?老保姆手头常年是紧的,甚至要倒贴,看护没人管没人要的李秋屿。每每钱票汇得不及时,日子捉襟见肘,四?邻里?便问:
“个把月不见你割肉啦?”
“啧啧,你看秋屿瘦成大马猴了!”
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不像往常那样,生怕这一老一小占自己便宜一般。但四?邻是仰慕食杂店男人的,并不能占据他什么便宜,
同他说?话,总是十分客气?热络,只求买猪肝时秤杆子肯给高一些。
老保姆便一个人愤愤说?:“有钱的王八坐上席,没钱的君子你下流胚!”
有一年冬天,烧不起蜂窝煤了,人都去拉,老保姆没去。夜里?跟李秋屿一个被窝,分头睡,老保姆搂住李秋屿冰凉的脚丫子叹气?:
“乖乖,我得回老家喽,家还?有几亩地,搁这儿一睁眼就得要钱,两片烂白菜叶子都得要钱,还?是乡下好,自己种自己吃。”
李秋屿默不作?声。
老保姆抹泪:“乖乖,你这往后自个儿可怎么过呦!”
李秋屿听着外面风声,不是往耳朵里?来,是往心头。
老保姆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抹墙上了。
她嘴里?一直唠叨要走,迟迟没走,一边倒贴一边骂人。
“日他爹!”
“日他大爷!”
“日他祖宗八辈!”
老保姆把能日的日了一遍,最后也没走。
李秋屿开始抽条了,不像旁的大半小子,变黑变丑,他打小就是俊孩子,叫人越看越喜欢。李秋屿念书顶厉害,又聪明,又自觉,老保姆见那几个开学才晓得写作?业的,说?:
“屎胀了想?起挖茅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