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纵虎嗅花
“你姑姑对你不好??”
“挺好?的,但?住人家里放不开,做什么感觉都?得小心翼翼,看人脸色。幸亏住的短,我以后有了小孩,绝对不叫小孩住亲戚家。”
明月心想,我倒没这种感觉,李秋屿好?得很。
她忽然想到?棠棠,茫然了一会儿,回?过神,吃到?嘴巴里的饭菜索然无味。她快速扒拉几口,完全投入到?学习中去了。
晚自习放学铃声?刚响,门口进?来个人,是十?班的孟见星,大伙都?看他,他走到?明月位子前,男同学们便吹起口哨。
明月还?在算题。
“同学,你好?点了吗?”孟见星问道。
他是个挺好?看的男孩子,干干净净的,人也?礼貌,可明月讨厌过他,她心道,好?烦啊,耽误我时间。
“好?多了。”明月说完,又低头抓紧验算。
孟见星从初中开始,便很受女同学欢迎,她们待他热情开朗,他跟同学相处得也?不错,他家境富裕,可从没什么架子,他那天对明月非常抱歉,还?没机会探望她。
“我本来要?去医院看你的,可姑姑说不用,她去就行,所以一直没上门正式道歉。”孟见星说话一点也?不莽撞,周围人在收拾东西,看过来两眼,他难免有些失面子,因为明月好?像聋了。
同学们便笑,看孟见星吃瘪。明月真是罪过,叫帅哥吃瘪,女生打孟见星身边过,又瞟两眼。
“同学?”孟见星弯了弯腰。
明月抬脸,她故意整一下?孟见星,这家伙,还?不晓得自己把人害多惨。
孟见星盯着她的脸,像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上次的事……”
“我原谅你了。”明月的“仇”很快报完,她觉得孟见星挺诚恳,尤其他说话的劲儿,有点熟悉。
孟见星露出笑:“你上下?楼不方便吧,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过来。”
明月一歪头,见李秋屿站在窗户外,不晓得站多久了,教室里的同学几乎走光。
“不用,有人接我。”她招招手。
孟见星回?头,是李秋屿,孟见星错愕地问明月:“你……”
“我得走了,你以后别?那么着急忙慌的,虽然不是故意的,可实?打实?给人造成麻烦了。”明月把演草纸卷好?,李秋屿一来,孟见星一点都?不重要?了,他爱说什么,干什么,都?是他的事了。
李秋屿进?来,一句话没跟孟见星说,只当?不认识,孟见星戒备地看着他背明月出去,又跟在身后一道下?的楼。
“就是这个人撞的我。”明月凑李秋屿耳旁嘀咕,她知道孟见星在后面,却不想他太难堪。
李秋屿自然知道,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楼下?真是太冷,明月一个寒噤,李秋屿把她帽子戴上,推她往大门去,孟见星一直目送两人离开。
“你认得他吗?他原来是孟老师的侄子。”明月这才晓得为什么孟文珊上门频繁,她本以为,仅仅因为是李秋屿的朋友。
李秋屿说:“听孟老师说了,是她侄子。”
明月奇道:“你怎么没和我说呢?”
李秋屿笑道:“说什么?我跟孟老师是熟人,这么巧是她侄子撞的你,我也?不好?再多交涉。”
明月摆弄帽子上的绒球:“那你还?说,要?跟我一起骂孟见星呢。”
李秋屿道:“咱们背后骂他。”
明月哈哈笑起来,她嘴巴干,一笑嘴唇粘牙齿上,忍不住舔了舔。李秋屿见她跟小狗一样,问道:“学校门口有卖唇膏的吧?买一支。”
“没事,喝点水就好?了。”
“是不是一天没怎么喝水?那样不行,要?多喝水。”
副驾驶座位上放了个蛋糕,系着丝带,包装很好?看,明月上车时就瞥到?了,她不晓得是人送他的,还?是他要?送人的。她跟李秋屿说着话,饥肠辘辘,学习太累,太容易饿了,怎么明明吃了晚饭,肚子又不争气叫了呢?
到?小区了,李秋屿说这蛋糕是买给她的。
“新开的一家店,纯动物奶油味道还?不错。”
“动物奶油什么意思?”
“用动物奶油做的蛋糕跟植物奶油比起来,口感更好?,也?更健康。”
“肯定好?吃!”
“巧克力口味的,喜欢吗?”
“喜欢!咱们一块儿吃!”
“好?,一块儿吃。”
城里人吃东西很讲究,她什么也?不懂,真想给棠棠留一半啊。
两人到?门前,李秋屿刚插钥匙,停顿两秒,还?是把门打开了,果然,向蕊在家里,她有钥匙。
向蕊记得明月复课的日子,两周太熬人,好?像日子不曾这样漫长过。向蕊一向对时间不敏感,她只要?高兴活着,许多事,不愿搞那么清楚。她想这孩子终归上学去了,这个家里,又是她和李秋屿缠绵欢笑的地方了。
家里灯开着,却没人,向蕊没提前和李秋屿说,她知道他有时下?班晚。她洗了个澡,穿着他的毛衣,头发?散开,很妩媚的样子,只等李秋屿回?来。
这样碰面是很尴尬的,好?像谁也?没想到?。
明月认出李秋屿的毛衣,他喜欢黑色,冬天的毛衣便都?是黑色的。她想不出,女人还?能穿男人的衣裳,穿上了,竟是另一种感觉,向蕊穿的是李秋屿的毛衣。
明月脑子里只剩这么一个念头了,她很震惊,眼睛受到?了疼痛。
向蕊也?很尬尴,她愣愣的:“我以为,我以为明月上学去了。”
李秋屿不慌不忙进?来,帮明月换鞋,又搀扶她坐到?沙发?上,他洗手时跟向蕊在卫生间说话。
“怎么来不说一声??”他从镜子里看她。
向蕊从身后抱住他,晃了一晃:“谁知道她还?没走嘛,想给你个惊喜,这下?好?了,倒成惊吓。”
她把脸贴李秋屿后背上,斯磨着,李秋屿去拿毛巾,笑道:“松开。”
向蕊还?要?闹,手乱摸,李秋屿一把攥住了:“明月在。”
向蕊心里十?分不痛快,明月谁啊,一个亲戚家的小孩而已?,这算什么?弄得跟李秋屿养孩子似的,她对一个小姑娘怨了起来,好?没意思。
“她到?底什么时候,能不住这儿呢?”
“要?看医生的评估,她教室三楼,宿舍五楼,根本没法上上下?下?爬,这也?是没办法。”
李秋屿哄着向蕊:“等我休假,去海边玩儿两天?”
向蕊说:“什么时候?夏天吗?那还?有半年呢。”
李秋屿笑道:“过年,过年我陪你去海南?”
向蕊心情终于好?了一点,恋恋不舍:“今晚不走了吧,她睡她的,我们睡我们的,动静小点她听不到?的。”
李秋屿是不肯的,这种事,要?么不做,要?么只能在绝对私密的空间。
两人在卫生间里喁喁低语,像蜘蛛在结网,明月是这么感觉的,她坐沙发?上看蛋糕,本来她应该和他一块儿欢欢喜喜吃蛋糕的。
丝带真美丽,明月忽然想用它?扎头发?,觉得好?看,向蕊就是好?看的,充满女人味儿,和她和同学们都?不一样。卫生间后头人影绰绰,看不出什么,明月继续坐着,像坐墓里头,一直等他们出来。
门开了,李秋屿要?送向蕊下?楼,她开车来的,自然要?开车回?去。李秋屿喊明月:“向蕊姐姐要?走了。”
明月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她也?不想说话。
屋里就剩她自己了,她坐了会儿,往窗户那慢慢挪去,明月掀开窗帘的一条缝,两人在下?面,像黏在一块儿了,成一团很大很大的影子。影子最终分开,又成两个单独的人。明月心跳很快,立马松掉手。
李秋屿上来时,明月躺下?了,她不洗漱,也?没再看会儿书。
“困了吗?”李秋屿坐到?沙发?旁。
明月说:“我要?睡觉。”
李秋屿笑:“不吃蛋糕了?”
“不想吃。”
“起来吃两口,尝一尝,过夜就没那么好?吃了。”
“都?说了,不想吃。”明月抓过毯子,蒙住了脸。
李秋屿道:“那总要?刷牙洗脸吧?”
“不了,我现在就要?睡觉。”明月心里发?闷,她晓得这样不礼貌,却就想这么不礼貌了。
李秋屿把毯子往下?扯扯:“别?蒙头睡,这样不好?。”
明月对上他的眼,立马躲开。
李秋屿说:“不想吃,也?不想洗漱,可以,睡觉吧。”
就这样了吗?明月惆怅不已?,他没有坚持,她要?做什么,他就由着她做了,并不会问理由。李秋屿就是这样的,他好?像什么都?可以,什么都?行,他不会强求任何人。人的心,是那样莫测,不能像蜀黍那样掰开了数数长了多少粒,可人家也?没理由管你的情绪呀,明月简直要?沮丧了,她在做什么?跟李秋屿怄气吗?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完全没道理。
李秋屿已?经解开蛋糕,他坐沙发?前,一口一口吃起蛋糕,他不说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开了口,也?没人知道他真实?想法。明月望着他的背影,宽宽的肩膀,乌黑的头发?,她一点困意都?没有。
“真的不吃吗?不尝尝太可惜了。”
李秋屿突然发?声?,像后脑勺长了眼睛,明月一怔,他还?在说:
“知道你喜欢吃巧克力,专门叫人做的,你要?是不吃,我可把它?吃完了。”
明月的肚子咕咕乱响,她赶紧捂住。
李秋屿转过脸:“吃完洗洗脸,刷刷牙,清清爽爽睡觉多好?。”
“我本来就是农村人,不爱干净,不想清爽。”明月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到?,她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么不讲理。
李秋屿笑笑,给她叉了一块蛋糕递到?嘴边:“你是小孩子,需要?人喂,比棠棠还?小。”明月一下?被说得发?窘,她接过来,自己吃了。
可她还?是不能原谅那件毛衣。
她有了从前曾不有过的情绪,明月揉了揉脑袋,她觉得这很危险。长这么大,没人惯着过她,她怎么跟李秋屿闹起别?扭来了?明月等李秋屿进?了卧室,撕下?一张纸,开始写东西。
李秋屿是第二天送她去学校,回?来拿东西,发?现沙发?边掉落的纸张。他以为是张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不大规整,李秋屿站着看了会儿。
“死亡的阴影暂时远去,可我依旧是一只甲虫,需要?人照顾。我的老师、同学里有很好?的人来帮助我,我对他们感激不尽,但?这不能改变我目前是虫子的属性。我今天很任性,说话随意,好?像忘记了自己是甲虫这个事。语文书上也?有《变形记》节选,我理解它?,全靠这次崴脚,我不赞同老师和资料上的解读,这难道仅仅是资本主义?对人的异化?我不太懂资本主义?,可我晓得这样的事,放在中国北方的乡村里也?说得通。一个人,成了负担,爱和耐心注定被消磨吗?能持续多久?如果等奶奶老了,病了,这样躺在床上,变作暮年的甲虫,我会在她死的时候一阵轻松吗?这真可怕,光是这样的念头起来的一瞬间,我都?要?被惊骇到?。久病床前无孝子,这难道不是中国的卡夫卡式表达?我们早总结出来,一个人,变成大甲虫,就会承受被抛弃被厌倦的命运。他呢?我不该怀疑一个灵魂如此高尚的人,但?如果我任性,跟人闹不愉快,再高尚的人也?会希望摆脱这只讨厌的大虫子。我竟然有了想讨好?他的感觉,这太不纯粹了,我还?是喜欢我们原来那样的关系,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大甲虫,我要?尽快好?起来,重新变成人,但?我能保证在以后的某一天,又变作虫子吗?人何其孤独!”
最后的感叹号把纸张划破了,戛然而止,李秋屿捏着纸,又看了一遍,凝神良久,再抬头,好?像真见着了一只甲壳虫在沙发?上躺着。
第26章 乔老师的性格,是真……
乔老师的性格,是真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