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纵虎嗅花
李秋屿微喘着气,不再动了,他指了指李昌盛,是警告的意味,明月非常担心李昌盛真的去告,李秋屿会被带派出?所的,她?攥住他胳膊,“咱们快走?,快走?!”
明月像躲瘟神一样,拽着李秋屿回家,一进院子,把门闩上了。她?心里噗通噗通直跳,看看李秋屿,他脸色真难看,方才还笑吟吟打人,明月没见过他这样,她?把鱼放下,李秋屿拉过她?,观察她?脸面:
“疼不疼?”
明月半个脸有点肿,鼻孔里塞着纸,李秋屿轻捏着她?下巴看了一会儿,一张脸,陡然?阴沉起来?,再也不见寻常那?种好样子。
“以前打过你吗?”
明月说:“打过,我好几年没见他了,以前的事了。”她?倒没觉得什么,反倒安慰李秋屿,“他就是个无赖,别理他。”她?给自己倒了点热水,洗洗鼻子,若无其?事说,“这南边的鱼,大?娘说可好吃了。”
李秋屿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你身体都没好。”她?怏怏说道,他爱抚几下她?的脸蛋,“那?混蛋真该死。”他说这话时,语气不重,明月却?听?得心一紧,“你别跟他置气,他是什么人,不值当的。”
这样的李秋屿是陌生的,他看起来?,怎么都不像会跟人打架的,明月更担心的是,李昌盛是来?逼杨金凤要钱的,李秋屿打了他,会不会讹李秋屿?
她?惴惴不安把鱼炖上,加两?块老豆腐,杨金凤走?前,说要是晌午不回来?便是留表婶家吃饭了,不用等她?。明月一直留心着大?门,忐忑不安,他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李秋屿情绪似乎平复了,他夸赞明月厨艺,明月勉强笑着:“这个泡米饭最好吃。”
李秋屿说:“不要怕,等他来?,我跟他谈谈。”
他预料李昌盛一定会来?,明月紧张不已:“他会不会告你打他,他一肚子坏水。”
李秋屿道:“他不敢的。”
“你怎么晓得他不敢?他肯定想讹你钱,他之前骗庄子里的人钱把奶奶气病了,人都恨死他了,我没想到他还敢回来?,肯定穷疯了!”
明月又羞又气,她?有这样的爸爸,不如没有。
李秋屿却?盯着她?问道:“头晕不晕?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明月说:“没,我结实得很。”
两?人说着话,门忽然?被砸得砰砰响,明月一哆嗦,李秋屿拿纸巾拭了拭嘴角:“你坐这儿,别怕。”他起身开了门,李昌盛眼窝淤血,已经乌紫一片,一副见着李秋屿也不惊讶的模样了,喜眉笑眼的,“呦,李老板,李老板过年好。”
李昌盛能屈能伸,刚挨了打,像是一点不记仇,他没急着去派出?所,打听?一番,想先摸一摸李秋屿的底。庄子里的人,不晓得李秋屿做什么的,只说是大?老板,至于?是不是,谁也不清楚。
他看李秋屿很年轻,猜不出?年纪,反正看着是年轻人,不动手时,人看着文雅,叫人觉得他连骂人都不会的。
但动起手来?,可不是这个样儿的了,李昌盛觉得这人其?实阴得很,他给李秋屿赔着笑脸:“李老板,有话好说,好说,我都知道了,你是供明月念书的那?位,庄子里没人不知道你大?名的。”
李秋屿也不否认:“你既然?来?了,我们谈谈。”
明月气得发抖,他怎么不死在外面?她?疾步过来?,李秋屿伸手把她?挡在了身后。
“借一步说话,李老板,借一步。”李昌盛把他往外引,明月担心,李秋屿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就在门口,不走?远。”
门口太阳晒着,木门上的对子簇新醒目,是八斗写的: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字也好,门很败旧了。两?个成?年人站门口,这地?方便显局促。
“李老板,刚才那?是个误会,你不知道,我这些年都在外头,跟孩子生了,其?实我心里没有一天不挂念闺女的,但没办法,这年头不出?去打工指望二?亩土坷垃,哪能养活一家子,你城里人,不清楚我们的难处。你说我几年不见她?,这见了,她?不认了,我心里也难受,她?妈那?个女人早跟人跑没影了,我能不管她?吗?我还想管她?,还得挣钱,这不两?难吗?只能搁家里让我老娘看着,”李昌盛口齿清楚,思路敏捷,不是个笨人,见李秋屿心不在焉的,话锋一转,“现在好了,明月有福,遇着你这样的贵人,那?真是老李家风水好,我都没这个运势。”
他摸摸鼻子,讪笑着,“李老板刚才那?几下子,可不轻。”
李秋屿微笑看他:“是吗?需要我赔医药费?”
李昌盛立马摆手:“那?哪能,都是误会,你搁明月身上不知道花多少了,我再要医药费,成?什么人了。不过眼下,我确实有点难处,李老板要是手指头能漏这么一星半点儿的,够我们一辈子了。”
他凑近了,神神秘秘的,“李先生看中明月,是她?命好,你想什么,我能猜出?个差不多。”
李秋屿挑眉:“你猜什么了?”
李昌盛挨到他大?衣,李秋屿掸掸,“跟我说话就是说话,不要这么近。”
“好,好,”他又退了两?步,“李老板你要是真看中明月了,怎么也得意思意思,不说别的,真成?好事,咱爷俩就是一家人了。”
李秋屿微微颔首:“你想要多少?”
李昌盛立马伸出?两?根手指头,他李昌盛也是四?十的人了,走?南闯北,什么不知道?有钱人包养小闺女,大?学生都在外头卖呢。明月花一样的年纪,反正闺女大?了,都要跟男人睡觉的,跟谁不是跟?跟个有钱的,不亏。
“这个数,不能再少了,你现在就能把人领走?,她?念不念好书在其?次,能伺候好李老板才最当紧。”
李秋屿笑:“是不是太少了点儿?”
李昌盛心里一凉,盘算怎么改口:“李老板仁义,看着给,你一把给清,逢年过节要是愿意拿我当老丈人来?走?个亲戚,那?我绝对欢迎,啥时来?都欢迎!”
李秋屿漫不经心道:“李明月还没成?年吧?”
李昌盛心道城里有钱人就是作假,想睡小闺女,还得装装,他压低声?音急切说:“改个身份证的事,李老板神通广大?,这搁你手里算个什么事?往年十七八嫁人多的是,明月可不是小明月了。哪怕你将来?不愿意了,没事,把孩子交给我,我还能给她?找着婆家,一点不要李老板你发愁!”
他大?手一挥,很有本事的样子。
李秋屿点头:“想得这么周全,难为你了,”他笑笑的,“你欠这么多债,这个数够?”
李昌盛一愣,李秋屿说,“你这一露面,恐怕门槛都要叫人踏破了,他们知道你回来?吗?区区这个数,怎么够呢?”
李昌盛不清楚李秋屿知道了什么,但显然?,他是知道些什么的。他脸色变得不大?好看,“李老板就别管我的事了,我真心实意只要这个数。”
“那?可不行,我怎么能不管你的事呢?你都把我当一家人了。”
李秋屿斯斯文文告诉他。
李昌盛迟疑道:“李老板想帮我一把?”
李秋屿只是笑,笑着看他,李昌盛摸不清他到底什么个态度,笑模笑样的,猜不透。
“李老板想怎么帮我?”
“我不想。”
李昌盛吃了一惊,还没开口,李秋屿先变了脸,神情冷淡,“你一个搞传销诈骗,上不养老下不养小,还想卖女儿的……说你牲畜不如,是侮辱一院子猪狗了。做人对你来?说未免太难,天冷了,你要是现在愿意往身上埋了土,我倒可以考虑出?个花圈钱。”
李昌盛这才知道李秋屿套了他半天话,恼羞成?怒,叫嚷着:“我这就上派出?所,你等着,老子一脸伤就是证据,”他指着李秋屿,“你想搞我闺女是吧,我也得去告你!”
李秋屿拿出?手机:“好,去告,你说的每句话都是你的证据,我资助李明月念书前,你一家三代,每个人的情况我都跟镇政府了解得清清楚楚,我先提醒你,告我不成?,我要起诉你诽谤的。”
李昌盛看着那?手机,这就打算跑,李秋屿一把揪住他,居高临下看过去:“我话没说完。”李昌盛以为他要揍自己了,想挣,又挣不开,李秋屿看着是个小白脸,手劲奇大?,李昌盛只能服软,“李老板,今天就当我放屁了……”
李秋屿微微一笑,松开他,从钱夹里掏出?几张钞票,塞到他领口:“我给你指条明路,滚,滚得越远越好,这是车票钱,再让我看见你,就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了,滚!”
他嫌恶地?又掸掸衣裳,头也不回进了院门。
第65章 明月就在院子里,她……
明月就在院子里,她没去听,一见李秋屿进来,奔到他眼前:“人呢?”
李秋屿笑道:“走了。”
“你给他钱了吗?”明月特别关心这个。
“给了一点,让他当路费,你放心,他一定走了。”李秋屿要洗手,明月连忙往盆里添热水,“他肯定是拿钱才走的。”
“不是,你爸爸他……”
“他叫李昌盛,你说他名?字,别说我?爸爸。”
明月果断道,李秋屿看?看?她,她很坚决,对父母一点留恋也没有似的,他想起几年前问过她的话,原来是真的,她爱憎分明,有感?情就是有感?情,没感?情绝不拖泥带水。
“我?以?为,你多少还会期盼一点父母的爱。”
明月说:“那?得有才行,他们心里没这个东西,你让他们给没有的东西,怎么?可能呢?”她到灶台前,把粥盛出来,这粥熬得又烂又香,“咱们都没好好吃完饭,再喝碗粥吧。”
李秋屿跟她一块儿坐灶台前喝粥。
“要加糖吗?”明月攨一勺白糖,放到自己碗里,李秋屿问,“会不会腻了?”她搅动几下,“你尝尝?”她都递他嘴边了,脸忽然一红,“你不爱吃甜的。”
李秋屿笑着尝了一口她的饭:“是有点甜了,我?不用。”
“我?小时候嘴馋,偷吃白糖,一手黏糊糊的,还招蚂蚁。”明月忘记李昌盛,心情愉快地说起从前,“总想吃点有味儿的东西,甜的,酸的,辣的,香的,你嘴馋过吗?”
李秋屿不记得了,大约是没有,没印象,他不馋,老保姆觉得他馋,小孩儿哪有不馋的?馋了就显得可怜,老保姆心里,他总是可怜。他不助长自己这种心理,他念书聪明,比人都聪明,这已经是命运极好的馈赠。
“是不是让你想到不好的事了?”明月见他不说话,觉得失言,他只有个老保姆,也没有兄弟姊妹,还不如自己。
李秋屿说:“那?倒不是,小时候条件确实不怎么?好,这么?说,也不算准确,时好时坏吧。”
“什么?意?思?”
“钱票寄得及时,日?子好点,不及时,就紧巴些?,我?的保姆总是处于一种压力之下,这让我?也跟着紧张,总要担心这些?事。所以?我?现在花钱,比较随意?,我?不需要担心钱不钱的事,希望过得自如一些?。”
明月瞄着他:“我?猜,其?实你家里条件很好,是不是?”
李秋屿笑道:“怎么?猜出来的?”
明月说:“要是不好,你就会一直紧巴巴的,没有好的时候。你家里有,但没想起来给你。”
李秋屿慢慢喝着粥,孟家有,太有了,只是没有他的一份。
“你说的对,有,但是不想给。”
明月也不去细问,猫咪一样蹭蹭他肩膀:“我?有的都给你,你别想他们了。”李秋屿偏过脸,她仰头看?他,眼睛亮亮的,“我?都不想,你也别想,不值当的。”
“如果有一天,李昌盛找你示好呢?”
明月道:“那?一定不是真心的,可能是看?我?考上大学觉得我?出息了,想往后叫我?孝敬他,觉得我?有用了。要么?就是,他哪天老了病了,不能动弹,想我?伺候他,反正我?不信他会真好。”
李秋屿有些?诧异,诧异她年纪小,把这些?事看?那?么?透。她的心,仿佛冰柱一样,父母怎么?都融化不了她了,她不会信虚假的日?光。
“你会怎么?做?”
“他要是真不能动弹,我?会想到奶奶,看?奶奶面子上给他点帮助,要是他好好的,我?根本不搭理他。”她把碗放下,一边洗刷,一边平静说道。她用胰子洗了洗手,很香,这气味也让她高兴。
“我?以?为缺少父母的关爱,对你来说,总是有点遗憾的。”
“可能吧,但世上的爱有很多,幸运的什么?都得到,我?不算最不幸的吧,爷爷爱我?,奶奶也爱我?,哪怕爷爷不在了,我?一想到他爱过我?疼过我?,我?就觉得挺好的。”明月迅速瞥他一眼,“我?还知道,有一个人也爱着我?,疼着我?,我?已经有很多最好的了。”
她说完低头抿着嘴,总想笑,憋得面红耳赤。
李秋屿笑问:“你对那?个人呢?”
明月看?着他鞋尖,鼓足勇气,扬起脸说:“一样的,我?们是一样的!”
李秋屿笑看?着她,明月不躲,她也笑,两人目光对视着,她心里的火苗又跳起来,脸烧得人迷糊,她的目光从他的眼睛往下溜着,停在他嘴唇上,他的嘴唇有点苍白,但看?着很软,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李秋屿放任她摸,是软的,热的,他的身体一定也是热乎乎的,他这么?好的人,他的爸爸妈妈竟然不爱他,明月心里充满忧伤,不解,她摸了会他的嘴唇,猛得回神,不好意?思笑了。
她手指上残留香皂的气味,非常淡,像洗干净的某种小动物,在他嘴唇上探索,这气味又远去。
“等?你奶奶来,我?跟她解释一下。”
“奶奶知道他不是好东西,可还把她当儿子,你说,奶奶为什么?这样?”
李秋屿说:“人的感?情很复杂,有时知道不值,但说不清为什么?,还愿意去做。我能理解你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