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蟹总
贺砚舟不知何时出现在环形连廊的另一端,与这边相隔十几米。她瞧向他时,恰好他将目光收回,眼睫略垂至楼下的典礼台,默默观礼。
距离有些远,朱序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总能被这人身上的强大气场所感染,嘴角笑意下意识压了压。
匆匆的一眼,她扫见贺砚舟身穿一件浅色衬衫,下面黑西裤,这副打扮不太像外出回来或准备出门,倒像是特意从楼上下来观礼的。
周遭喧闹不止,连廊下碎钻璀璨,他两手插兜,闲适而安静地站在那里。
朱序收回目光,林源再同她说话已有些心不在焉。不知过去多久,她状似无意地抬头,对面空荡荡,已不见那人身影。
待仪式结束,两人准备下楼回花店。
走向一楼侧门,朱序脚步顿了下,忽然转向典礼台侧边的角落。有个老太太正带着一名两三岁的孩童在玩耍。
老太太站在高台下,手扶孩童腿,那孩子在抠鲜花后面的花泥板。也许板子里面蓄满水分,按进去时手感奇特,所以孩子觉得有趣,才一下一下,将板子扣得残缺不全。
互相支撑的花泥板有了松动,加之吸饱了水又插满鲜花,眼看着上面的一块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朱序一阵骇然,几步冲上前去,抬手替那小孩挡开掉落下来的花泥板。她随惯性稍稍后退,本悬着半截台阶而站,脚下一崴,跌坐在地。
林源反应不及,连忙上前扶她:“序姐没事吧?伤哪儿了?”
朱序脚腕处的痛感迟几秒才到来,不禁咬住嘴唇,摇了摇头。
林源抬眼,“阿姨,小孩子玩这个很危险,花泥板不是很厚,又插满鲜花,本来已经很多孔洞了,铁丝只固定住一部分,板子自身重量很重的。”
老太太连连点头,抱起孩子,象征性地问候感谢了下朱序,顺着墙边静悄悄返回座位。
那边仪式过后已经开席,大家关注重点全部集中在满桌子菜肴上面,根本无人关注这边发生的状况。
林源问:“序姐,你哪儿疼?”
“……脚……脚腕疼。”她已满头大汗。
林源小心翼翼翻开朱序牛仔裤的裤脚,短时间内,看不出异样,却眼见着她面无血色,嘴唇也煞白。
她这种疼法,估计是伤到骨头了。
“你忍一忍,我这就带你去医院。”林源道。
正说着,急促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有人蹲下,抬手触到朱序肩膀。
林源一把挡开那人的手。转过头,见是个样貌不错的男人。林源不知他身份,更不知他与朱序之间那些纠葛,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阻止陌生人随便动身边朋友。
贺砚舟脸色难看。
朱序抬眸,他竟没走。
她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可思议,猜测他可能误会了。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正犹豫着,身体一轻,她已被林源抱起,快速走向门口。
去医院途中,林源给小周打电话求助,小周晚十分钟也赶到了医院。两人带着朱序去拍片子,她左腿骨折,需要住院治疗。
一个月两次,朱序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她的脚被固定在功能位,躺在病床上停止一切活动。
止疼药的药效还没发挥作用,患处疼痛难忍,手指在掌心抠出深深的痕迹仍不能转移和缓解。
小周去楼下便利店买了脸盆毛巾,用温水浸湿,给她擦拭额头的汗。
林源坐在床边,心中默默复盘,忽然说:“序姐,这事都怨我,花泥板是我固定的,我高估了竹签和铁丝的支撑力,绑得不够牢固。小孩那点破坏力怎么能导致上面的一整块全部掉下来呢。”
其实刚才朱序已经看出固定位置不够理想,也怪她昨天没有仔细检查:“不怨你,好在没发生什么大问题。万一砸到了小朋友,酒店和我们都要担责任。”
“对不起。”林源十分内疚。
朱序摇了摇头:“你第一次弄这个,下回肯定就有经验了。也是我没站稳,过几天就没事了。”说着话,她感觉好了些。
一通折腾下来,已经下午三点多。林源去附近饭店买了炒菜和米饭,三人把晚饭对付过去。
朱序忽然间想起明天还有场婚礼,赶紧拿出手机看时间,打给上次合作过的花艺师。将自己这边情况说明,请对方临时救下急。
沟通完毕,她让小周和林源回去帮忙布置。
小周担忧:“可是你的腿……”
“我在医院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有事我会叫护士。”朱序推她:“没事,快去吧。”
小周将买来的矿泉水和纸巾摆在柜子上:“那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两人走后,朱序平躺在床上,小小感伤了下。最后想明白其实不算倒霉,最起码没有砸到小朋友,不用内疚,也不必承担其他责任。
自我安慰完毕,有些犯困,她闭眼眯了会儿,谁想再醒来,窗外已夜幕四合。觉得有些口干,她倾身去够柜子上的矿泉水,姿势受限,指尖勉强碰到瓶身,往回勾了两下,水瓶晃动,竟一个不稳滚落在地。
朱序身体跌回床上,视线不知第几次地望向门口,又仓皇收回。清楚不该有所期待,却在脆弱时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
这是一间四人病房,对面的两位均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旁边那位是个大姐。
已是深夜,房间里鼾声四起。
身体上的不适令她难以再度入眠,奏乐般的打鼾声更加搞得人心烦意乱。
折腾到半夜,最后也不知怎么睡着的。
只是睡也睡得不安稳,脚腕不时抽痛一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间光线暗淡,竟见床侧的椅子上坐着个人。
她一惊,瞬间清醒了。
贺砚舟视线本在她身上,见她醒来,不由松动了下肩膀,目光没变,仍看着她。
他穿着件黑色西装,没系纽扣,里面衬衫有些褶皱,领口的两粒扣子也没系,随意向两侧翻开。
他脸上难掩疲惫,整个下午往返了一次临城。
朱序惊吓不已,不由眯起眼再次确认:“你怎么来了?”她声音无力,仿佛被疼痛折磨得气若游丝。
贺砚舟眼尾微微抽动,半刻,无奈轻叹,“如果我说记挂着你会令你感到不安,那你暂且认为,我是代表酒店过来慰问的吧。”
朱序的心简直被拧作一团,本该自欺欺人地说些划清界限的话,开口却装傻:“大半夜的过来,贺总费心了。”
“应该的,酒店范围内发生事故,理应负一定责任。”他说:“你放心养着,有什么困难尽管提。”
朱序没吭声。
想起一个月前的信誓旦旦,她承认自己矛盾又可恶,想远离又期盼,希望他放手,又希望他的真心没有消失殆尽。
她道:“目前挺好的。”
“还很疼吗?”
“一阵一阵的。”
贺砚舟:“待会儿受不了叫护士再给点止疼。”
朱序点头。
他坐着没动,视线挪向她头顶的夜灯:“你那小男友呢?”
朱序想了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谁,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反问:“问的哪一个?”
贺砚舟一个眼神过去,脸有些黑。
却见到她眼中晶晶亮亮的光彩,心又软得一塌糊涂。
朱序闭了嘴。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再开口。
房间里鼾声依旧热闹,空气久不流通,有股闷闷的怪味。
朱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垂眸瞧他:“那个……可不可以帮忙拿下水?”
“在哪里?”
“地上。”朱序朝下指了指。
贺砚舟低头,见床头柜缝隙里掩着半截矿泉水瓶。他默了下,起身捡起,扭开瓶盖,弓身托住她的背将她扶起来。
朱序接过水瓶,慢慢喝了小半瓶。
躺回去,她道:“谢谢。”
“一直渴着?”
朱序点头。
贺砚舟问:“怎么不叫临床帮下忙?”
“我醒来别人都睡了。”
贺砚舟抬手指了指墙壁上的红色按钮:“是摆设?”
朱序没接话,不适地调整了下姿势,眼神飘忽不定没有重点,片刻,又稍微侧躺,几次想开口,却什么都没有说。
贺砚舟由着她折腾了会儿,轻笑一下,起身去抱她。
朱序挣扎:“干嘛!”
“别动。”他一手勾住她的腰,一手顺她腿弯穿过,很轻松地抱起了她,
走向卫生间。
“不用,我不想去厕所。”朱序惊道。
贺砚舟低声:“别尿了裤子更麻烦。”
他的气息吹在她耳畔,距离之近,可以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木调香。她脸颊无端发热,羞到不敢与他对视,只因两人目前关系半生不熟,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尤为暧昧。
仿佛被架在火上,浑身发烫。
索性眼一闭不管不顾,先解决要紧问题再说。
贺砚舟用脚尖顶开卫生间的门,将她小心放置在马桶前。
朱序单腿站立,重心不稳地晃荡了下。
贺砚舟忙扶住她。
朱序:“其实我不怎么想……”
“那行。”贺砚舟作势弯腰:“我抱你回去。”
“别……”朱序说:“那麻烦出去下。”
贺砚舟低头瞧了瞧她的脚,“自己行?”
“嗯。”
“门口等你,有事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