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德发
他到这里也问为何没有吃的卖。
原来他的车夜里出了毛病,修到现在也打不着火,觉得饿了,便步行三四里路到这里想吃点饭。
见这里没有吃的着了急,问哪里能有,旁边的人说:只有县城国营饭店才有卖的。
司机听说还有十里路,便问路边闲人能不能向他们买点吃的,闲人们立即摇头:不行,那样犯法!司机长叹一口气,只好迈着疲惫的步子向县城方向走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郭龟腰心里说:共产党这个法子是长不了的,长不了的!
粮食统购结束后,外面没有多少可看的了,郭龟腰的多数时间便是在家里蹲着。
蹲在家里没事干,一种寂寞便像夏日池塘里飞涨的水一样很快将他淹透了。
那种寂寞来自他对野女人们的远离。
在他大半生的经商生涯中,让他感到活着有滋味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钱;二是女人。
当然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他知道,就凭他永远也直不起腰的赖模样,如果不是有钱,是怎么也得不到老婆之外的任何女人的。
挣来了钱,便能让他去女人身上享受;而对女人的贪婪又促使他更加起劲地挣钱。
他已记不清自已在这件事上扔下了多少钱,也记不清自已同多少女人睡过。
想不到,他的这种嗜好却随着统购统销的实行再不能继续下去,这实在是让他无法忍受。
郭龟腰是有老婆的。
但老婆在他眼里只是一头比母猪强不了多少的雌性动物。
母猪还有“起圈”的时候,可他的老婆却从来不想那事。
这也与女人有哮喘病有关。
一天到晚光喘气就难为她了,怎么能指望她到床上去做重活儿。
这样,郭龟腰只能做一样事情:从记忆中把那些与妓女的交往过程和种种细节翻腾出来仔细玩味。
这么玩味起来,郭龟腰便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快意。
这快意冲击着他的全身心,又让他生出再去寻觅新的感受的强烈冲动。
他想再去青口。
有一天他甚至在身上装了钱走出了村去,然而一出村即受到了大路上区里所布岗哨的警告:“郭龟腰你去哪?你别想再搞粮食投机了,你趁早老老实实回家呆着!”他只好又回家蹲着。
可是那颗心依然不死。
他不能再出远门了,便把目光投向了本村女人的身上。
过了不长时间之后,他发现了苏苏这一目标。
他对这目标的发现是在二月里的一个下午。
当时他正在街上闲逛。
他经常这样在街上闲逛,其目的是看女人,在看的同时对她们做着意淫。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些女人在郭龟腰经过她们身边并对她们投以暧昧的目光时,几乎没有一个能够领会并做出反应。
这不能不让郭龟腰感到悲哀,也为这些女人的不谙风情感到可怜。
他这时才突然悟出,世上能当婊子的女人毕竟是少数。
而正因为数量之少才越显得她们珍贵。
于是郭龟腰便愈发怀念那些野女人。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就对村里的女人失去了兴趣,就怏怏地往家中走。
当他走到费左氏的门口时,不经心地往里一瞥,便瞥见了一个让他怦然心动的情景。
那是苏苏正在院里坐着。
院中一树桃花开得正旺,而被费文典休了三年的苏苏正坐在树下呆呆地看着门外。
嗬,怎么忘了这个女人!
他懂得那种眼神。
那是情欲旺盛却没有男人抚慰的女人才有的眼神。
这女人,一定是熬坏啦。
而这个熬坏了的女人,却是当年让郭龟腰垂涎不已的宁家二小姐!
郭龟腰一下子振奋起来。
他按原来的方向只趟了十几步,马上又返了回来。
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用他特别精明的脑瓜拟出了行动方案。
他努力将腰往直里挺起一些,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那个院子。
“弟妹,我找我婶子,她在家不?”
“不在!”刚摆脱呆想状态的苏苏平平淡淡地回答郭龟腰。
“去哪里啦?”
“他娘家哥有病,看她去了!”
“几时回来?”
“怕是要过两三天!”
这个回答让郭龟腰心下狂喜起来。
天意!天意!老天爷存心要把这女人给我!但他心里喜则喜,脸上却是另一副遗憾的表情:“你看你看,怎么不在家呢?”
苏苏便问:“找她有事?”
郭龟腰道:“有事。
我那里还有一些好布想出手,不知她要不要!”
“啥布?”
“绿花缎子,无锡货!”
苏苏眼睛一亮:“拿来我看看行不?”
郭龟腰笑眯眯道:“当然行啦。
不过白天让人家看见不好,我晚上来吧?”|
苏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晚上就晚上!”
在这一刻里,郭龟腰心花怒放。
晚上,郭龟腰夹着那匹无锡缎子推开了苏苏家那扇没有上闩的院门。
苏苏正在她的屋里等着,见他进来便起身招呼:“大哥你来啦?”郭龟腰说:“来啦来啦!”说着便把布递到了苏苏手里。
苏苏拿过去便在灯下看。
郭龟腰看见,灯下的苏苏比白天好看多了,她完全不是四十出头的女人,仿佛还是那个没出阁的宁家二小姐。
苏苏仔细地将那匹缎子看来看去,又是用手摩挲,又是张嘴咬布边儿。
郭龟腰认为,这女人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装模作样。
女人的这种做派他见得多了,无非是拖延时辰,让男人为他们做出更明确的承诺。
苏苏坐着看了一会儿,又起身将布搭在胸前去镜子那里照。
郭龟腰心想,到时候了,到时候了。
便走到她的身后说:“弟妹觉得这布好,哥就送给你,不要钱啦!”苏苏说:“不要钱怎么行呢?”郭龟腰不失时机地说:“怎么不行?只要弟妹叫我亲一亲!”说着,就将身体努力直起一些贴上苏苏的后身,同时将两手包抄过去,准确地按在了两只奶子上。
但他的手没能在那里停留。
因为苏苏立即“嗷”地一声跳开去,回身就赏了他一个大大的耳光,气咻咻地骂:“郭龟腰你瞎了眼!你撒泡尿看看你个熊样!”
郭龟腰这才明白自已面对的不是一个窑姐。
知道了这一点便不知怎么办才好,把腰弓着将头缩着把自已弄得更像个乌龟。
苏苏肯定是看了他这样子越发来气,将他狠狠往门外一推,把布往他怀里一扔:“你快滚!”接着就将房门上了闩。
郭龟腰经历了严重的失败。
但是以前太多的失败经历又让他并不觉得太难堪,太多的败而复胜的经历又让他再度鼓起了勇气。
他弓着一张腰,将嘴对着门缝小声说:“弟妹甭生气,哥是喜欢你才对你那样的!”
里面传出苏苏“哼”地一声。
郭龟腰不气馁,停了停又说:“弟妹,哥是看你孤孤单单怪可怜,才来陪你给你解闷的!”
这一次屋里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