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拉面土豆丝
闻辽说太对了。
他问张若瑶:“我想知道,你真的喜欢、享受你现在的事业吗?”
张若瑶沉默了一会儿,放开了鼠标,椅子转了个方向正对着闻辽。
“我没有参考样本,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只是觉得现在的状态我很适应,或许有人会觉得开寿衣店很绑人,枯燥乏味,又没有自由,但我好像已经完整融入这种枯燥了,没办法说享受,但我确实感觉不出有什么不舒服。”
她说:“而且我也没有什么事业上的野心,不想把场面铺得太大,也不想去往源头做,保持现状没有什么不好。”
她看着闻辽,反问:“你呢?”
闻辽说:“讲实话,张若瑶,在我回到荣城,决定跟你一起经营寿衣店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在哪个城市、固定的地方待上三年之久。这也是我的缺点之一,我热情有余,耐心不足,所以我之前的几次创业都是见好就收,半路转手。我追逐变换莫测居无定所的生活,我觉得那样的生活更有魅力。”
张若瑶看着闻辽的脸,许久,把身子转了回去。
“......那委屈你了。”
“说什么呢?”
闻辽去掰张若瑶的肩膀,没掰动。
“你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答应你合伙做生意,在一切彻底步入正轨之前就不会把烂摊子扔给你自己,没那么办事儿的,你别担心。”
张若瑶说没有,我没有担心。
游戏里的小人原地站着,火把早灭了,被踢出了矿洞。
-
十二月初,闻辽短暂离开荣城,处理自己的事情,告诉张若瑶元旦前会回来,但也有可能会延迟。
张若瑶说,那就是归期不定,我知道了。
闻辽每天找张若瑶说话,一切有的没的,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有时候连做了什么梦都要当玩笑话告知,但张若瑶回复得并不积极,这份不积极还挺明显的。
闻辽发消息:“我昨晚做了个梦,很可怕,我梦见咱俩回到上学的时候,校园里全是丧尸,我拉着你绝地求生,四处狂奔。”
张若瑶回:“那你应该是梦错人了,我也做过丧尸围城的噩梦,但我不跑。”
“?”
“我在梦里支了一口大锅,把丧尸剁吧剁吧丢进去煮,煮完的汤喝了会变得强壮,能对抗更多丧尸。”
闻辽大笑。
张若瑶扶额,说你别笑了,笑得我头好疼,挂了。
自从闻辽说完了那家寿衣店老板的操作以后,张若瑶也有心留意,发现确实有很多同行在经营自己的账号,多是分享一些做丧事服务时遇到的人和事儿,满足网友上网冲浪的猎奇心理。有些故事听上去很刺激,但行内人一听便知水分。
张若瑶衡量了自己,她既无法坦然编造一些刺激故事,也无法给一些内容取类似“人进了火化炉会不会突然醒来”这种只为夺眼球的标题,她只能尝试分享一些行业科普,或者展示最新款式的寿衣寿盒。
还有同行是直接穿着寿衣在直播间展示的。现在很多现代款式的寿衣,和正常服装没有太大区别,但因为寿衣讲究“衣不露手”,衣袖要更长,会盖住手背,很多人进了直播间,看了一会儿后发现端倪,便会呸一声,骂一声晦气,然后举报。
张若瑶自认做不了这个。
在分享了几条内容之后,还真的有人找到了店里来,问张若瑶,有没有定制的传统款式寿衣,要苏绣,并给了图样和预算。
张若瑶打听了厂家,定制可以,但苏绣的工艺,这个预算下不来,有些好的定制都是天价。
她如实告诉顾客,顾客说,我知道,我都问遍了,就是因为你说你家店开了二十多年了,我才想来碰碰运气,给我妈订一套。预算上我还能再加点。
张若瑶想了想说,她再试试,然后越过厂家,直接托人去问刺绣手艺人,最后终于在预算以内约到了工期,不过就是落到张若瑶这里基本没有利润空间。
那顾客对张若瑶再三道谢,说他母亲年轻时就是绣娘,上过电视节目的,一辈子就喜欢这东西。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张若瑶觉得这是应该的,可是和手艺人沟通细节、和顾客确定布料这种琐碎的事非常非常费心力,张若瑶扪心自问,若是搁以前,她一句“做不了”就把人给打发了,但现在总想着,既然都往店里投入了这么多,总要和以前有所区别。
闻辽给她打语音电话,没打通。
闻辽猜,她可能是在和妈妈视频,就隔了半小时再打,还是打不通。
又半个小时,终于通了,张若瑶有点喘,闻辽问你干嘛呢,张若瑶说,在大扫除。
“大半夜你搞哪门子扫除?”
“解压。”
“你还有压力?张若瑶?”
闻辽摸不到头脑:“我不在,你到底在忙什么?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
“我回了。”
“嗯,我发十句,你回一句。”
闻辽也觉得委屈,加上今晚喝了那么一点点酒,酒壮怂人胆,敢乍翅儿了,口不择言质问张若瑶:“我在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忙呢?你忙什么呢?”
“问你用不用帮忙也不说话,每天恨不能拿表情包应付我。”
“我又怎么惹你了!”
......
唠唠叨叨。
没完没了。
张若瑶本来就烦得很,觉得脑袋快爆炸。
闻辽越说越上头,话音儿没落,就听得电话那边砰一声。是张若瑶把抹布狠狠扔进了桶里,刚擦完的地,水漫一大片。
张若瑶仍没出声,只余呼吸。
闻辽也终于察觉出不同,长长的沉默,给双方缓
和心情。
他严肃起来的嗓音更沉,深夜里,显出点不容置疑的份量,很稳:
“瑶瑶,你到底怎么了?”
第17章 十七你懂什么叫青梅竹马
张若瑶下意识屏息,片刻后才长长吐出。
她依旧想用沉默代替回答,把手机开免提放到柜子上,然后蹲下身,用抹布一点一点吸着地上的水,再到小桶那拧干。
闻辽又问了一句:“有事儿就跟我讲。”
张若瑶还是闭口不言。
“我给你打视频。”
闻辽的态度难形容,还有些陌生。
也就是这么一点点陌生,让张若瑶第一次感受到分明的异样,很不寻常,那个经常犯贱碎嘴的闻辽很少表现出的另外一面,坚决,强硬,不留余地。
至少,很少对她如此。
张若瑶心上有只手,狠狠揉捏了下,酸和疼令她更加不痛快,可她又无法判定这不痛快的来源,只是拧抹布的动作不停:“干嘛?”
闻辽说:“我不放心。”
张若瑶说我好好的,不放心什么。
闻辽说:“你有话直接跟我讲,我都能接受,没必要生闷气。”
张若瑶发现正经起来的闻辽,说话天然有令人信服的力量,这很奇怪。就好像回到了他们刚上高中的时候,刚开学的第一周,她因为不适应实验中学的全封闭管理而夜夜掉眼泪,那时候她借手机打给闻辽,闻辽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张若瑶,你的所有情绪都可以砸到我身上,我不在意。下周开始,我每周末去看你。
她说,不用,太远了,你别来。
闻辽没说话,只是在电话那边笑了声,明明只是声音而已,也像是幻化成了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在那之后,闻辽就开始了每周末骑车给她送零食的固定行程,风雨不误。
......
张若瑶用力擦着地砖,明明已经光洁,还是机械地一遍一遍,直到力竭,把抹布往地上一摔,然后到电脑桌那翻出个发圈,把头发在脑后扎起了个小啾啾,抹了把汗。
头发最近长了很多。
闻辽依旧在那边默默听着,直到张若瑶这里安静下来,他再次开口:“为什么不高兴了?”
张若瑶说,没什么。
闻辽好像叹了口气,很轻:“你生我气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我们上次聊天开始。我有个猜测,如果你不说,我来说。”
“张若瑶,我能说么?”
张若瑶站在桌前,指甲抠着桌沿。
又是沉默。
闻辽最终还是在这里停下了,他说:“最近实在是事情太多,晕头转向。元旦前,我一定回去,让你亲眼看见我。我向你保证。”
张若瑶说不用,你忙你的。
闻辽又笑了,和高一那年时的语气几乎一模一样,两道相似声线跨越十几年的漫长时光于电流里交织,落在张若瑶耳朵里,让她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轰然倒地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能答应我么?”
张若瑶看向玻璃门外,黑暗的夜,还有对面医院急诊红色的字,炽白的灯。
“你说。”
“我不在的这些天,你可以打电话跟我发脾气,但不能自己憋着瞎想,有什么话,等我回去再说。更不能不回我消息,不接我电话,能做到么?”
张若瑶扬了扬下巴。
奇了怪,闻辽像是看监控了似的,笑了,往回找补:“......怪我,我措辞不当,怎么说话呢。”
然后,又切换成了那个熟悉的、贱兮兮的闻辽:“行么?求你,瑶瑶。”
-
张若瑶看了日历,距离元旦不足十天。
每到年底,辞旧迎新的氛围一起来,总是会让人恍惚。
小区居民的集体上访似乎起了效果,供暖足得很,早上醒来,张若瑶觉得口干舌燥,想起闻辽有先见之明,提前在他租的房子里每个房间都摆了个加湿器。她也打算给二楼添置一个。
闻辽上午给她发微信,提醒她今天荣城要下雪,大概是今冬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