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拉面土豆丝
张若瑶站在窗前长长久久地出神,直到闻辽给她发微信,一张照片,给她看他的新衣服。店里没有全身镜,他是站在店门前借着照出来的影儿拍的,把人拍扭曲了。
闻辽说:“谢谢,很合适。”
张若瑶说不客气,补偿你的手指甲。以后那些事儿过了别再提,我不喜欢翻旧事,很讨厌。
闻辽说他同意。
张若瑶放下手机又发了一会儿呆,再看看闻辽发来的照片,告诉他:“衣服底摆那有个线头,我出了商场才看见,你穿的时候剪了,不然磨皮肤。”
没告诉他的是,她其实结账时就看见了,但因为是打折款,划算,有点线头就有点线头。穿着这不是也挺不错?
闻辽瞪眼瞎似的问,哪?在哪?
张若瑶有点烦,闻辽又发来一张照片,上衣底摆被掀起来,他拽着一根长长的线:“你说这个?”
镜头根本没聚焦,聚焦的是他劲瘦线条明显的侧腰,他故意拧了下身子,好让张若瑶看清那些线条是如何蜿蜒的,张若瑶在心里骂了一句,以前觉得他只是没皮没脸,现在简直是烦人到一定境界了。
她回了句:“睡了。”
闻辽没回她。
又过了几分钟,一张新照片,这次不是以色侍人了,搞文艺了,他把手机从二楼栏杆探出去,拍了一张夜空。
张若瑶回了个省略号。
她望向对面那扇窗,电视已经关了,原来是有人的。
这下子对面整栋楼都陷入静谧的黑暗。
再对比闻辽发来的照片,漆黑夜里,星星不多,只有一颗特别亮。
张若瑶回头看了眼刘紫君,睡熟了。然后给闻辽发微信,问他,你打烊了没?
闻辽回了个yep。
“锁门了?”
“锁了,刚洗完澡。”
“报警器开着呢?把垃圾扔出去,屋子里热,垃圾别过夜。我忘记跟你说,那个热水器花洒有点漏水,你给拧一拧。”
闻辽回,ok。
张若瑶还想搜刮点什么,但也确实没什么可发的了,正在输入了一会儿,又通通删除,想看看闻辽还会不会回什么,如果不回了,就算了。
但闻辽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
张若瑶迅速接了,先是两个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闻辽先开口,一开口风声就遮不住了,一听就是在室外。张若瑶问,你在哪?闻辽说,我出门了呀,我去接你,两分钟后下楼。
......
张若瑶是穿着棉拖鞋跑下楼的,直到见到闻辽,她才意识到自己喘得厉害。太缺乏锻炼了。
而且她也想不通,怎么就急成这样了?
急到她在看到闻辽站在楼下的那一刻,是加快脚步扑到他怀里的。
闻辽倒没有多意外,只是承接了她的拥抱,和树袋熊一样不雅的姿势,低头看见她露出来的白皙一截脚后跟儿,忍不住亲亲她额头。
“妹妹睡了?”
“嗯。”
两个人走到路灯底下,张若瑶才看清闻辽,问他:“你剪头发了?”
闻辽抬手从后到前捋了一下脑袋:“对啊,正月里不让剪头发,就提前剪了,五分钟的事。”
“你又没舅舅。”
张若瑶说完又担心自己记错了,问:“你有舅舅吗?”
“我没有,你有啊,咱舅,咱们的。”
张若瑶笑了,也抬手胡噜胡噜闻辽的脑袋,觉得剪得过于短了。闻辽抓她的手,塞进外套口袋里,用力捏了捏。
“你变糙了。五分钟也能剪个头发了。”
闻辽不否认:“是有点。”
主要是春节前理发店都要排队,能排上都不错了。
从室外回到温暖室内,张若瑶觉得冻脚,快步上楼,蹬了拖鞋就往被子
里钻。发现她的床边柜上放了个正在运作的小型加湿器,闻辽也跟着上来,把外套扔一边,说:“赶在快递停运前到了,刚拆开,这个空间应该刚好合适。”
张若瑶拨弄两下那悬空的水雾:“我看到网上有那种香薰精油,可以往加湿器里滴。”
闻辽说他知道,但是每个人对气味的敏感度是不一样的,他以前也试过,说是能够改善睡眠质量,实际闻着那陌生气味更加睡不着。
张若瑶垂着眼往旁边挪了挪,给闻辽留出位置。
闻辽也长眼力见儿,乖乖就把外衣外裤都脱了,上床躺在张若瑶身边,把床尾被子铺铺平整,好让张若瑶的脚也能安稳缩在被子里。她给他买那么幼稚的床品,倒是给自己用纯色的,是耐脏又素雅的蓝色。
张若瑶还是脚凉,干脆侧身蜷起腿,脚掌踩着闻辽的肚子,暖和,舒服。
“闻辽,我们聊点深夜话题吧。”
闻辽笑:“行,你起头。”
“你这些年为什么没有过恋爱对象?你不要说什么我心里有你,装不下别人这种屁话,有过刻骨铭心感情的伴侣可以做到,但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你说了我也不会信。我们再次遇见是偶然,不是一方的安排,况且我们从前最好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的,彼此知晓一点点心意。从小一起长大,又共同经历青春期,我觉得有这样经历的人,或多或少都会体会过这种微妙的感情,但你说,为了这一点点感情,等待十几年,我是不相信的,我也不觉得这应该。”
张若瑶是刚刚在家,对着那扇窗发呆的时候想好的,她想借着机会跟闻辽讲清楚一些东西。
闻辽把张若瑶揽在怀里,还是玩她的发梢,他只要一靠近她就忍不住摸摸她身上的某处,要么是头发,要么是脸,他再次想起那个心理学词汇,所谓的可爱侵略性。
他没用怎么措辞,就实话实说,回答问题:“我跟你说过,我这个人贪心得很,既想要即时的快乐,也想要长久安定的幸福感,其实不止于此,我大概是个在感情上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这些话你让十六岁的我说,我说不清楚的,我也是在成长和自我建设的过程里认清自己。”
闻辽说起他很久前看到的一种观点,大概是说,理想主义的爱情,将人们的理智完全浪漫化,这种爱情是难以维持长久的。因为所谓的灵魂伴侣,一定是添加了自我投射的,也就是说,一个人最合拍的理想伴侣,其实是自己。
你吸烟,就会希望你的另一半至少不讨厌烟味,你喜欢去看午夜场电影,在散场时拎着宵夜回家,那就注定无法和习惯早睡的人相处。
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
“我思考了很久,关于这个问题。”
张若瑶挪了挪身子,在闻辽的圈揽出来的一方小空间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打岔说:“那挺对的,你这个人极度自恋。”
闻辽俯身亲她,捏住她下巴,唇舌堵住,不让她讲话,因为她一讲话就煞风景。
氧气耗尽,张若瑶使劲儿撑着闻辽肩膀把人推开。
闻辽看着她黑汪汪的眼睛:“到你发言时间了么?”
“不了不了。”
张若瑶示意他继续。
闻辽顺势就趴在张若瑶身上了......怎么这么重!重得她要一口气分两口来呼吸。
“你思考什么了?”
“我思考,这个观点根本就是狗屁!”
闻辽说:“所谓的灵魂伴侣,并非要求共振一致,而是需要彼此理解与接纳,社会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小家。简而言之,就是有所坚持,求同存异,然后为对方改变些许,直到两个人变成完整契合的一个整体。”
张若瑶问:“改变是那么容易的么?”
闻辽说:“不难,至少在我看来,有些改变的发生一点都不痛苦,甚至会因为这个人,而乐在其中。”
张若瑶知道他又要拿那斑点狗四件套举例了,果然,闻辽刚伸手要指指他的小床,就被张若瑶当即截胡。
她抓住闻辽的手臂,让他快起来,她快被他压死了。
闻辽回到她身旁,重新把她抱得紧紧的,在怀里。他的手臂从她后颈圈过来,张若瑶细细观察闻辽手指,轻轻亲了亲他受伤的手指,又舔了舔。
闻辽任她闹。
他的话还没说完呢。
“可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在当今实用主义至上的共同认知里会有点突兀,有点幼稚,但是没办法,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愿意这样坚持,哪怕需要承受社会审视,有时还需要忍受一些孤独。”
“过去的那些年里,我的生活足够精彩充实,爱情和性对我来说都不是必需品,身体欲望可以靠自己解决,我不想为了找伴侣而找伴侣,为了满足成家立业的期许就把自己真实的需求隐藏掉。”
“我的需求,就是找到一个我愿意为其改变的人,共同完成我理想主义的伟大目标,我们生来不同,但会渐渐成为彼此的灵魂伴侣,我们会有吵闹,会有磨合,但我们会在其中找到乐趣,我们会一起打卡沿途的即时快乐,然后变老,走完一生,先后去往另一个世界。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签下下一个世界的合同,或是契约,随便什么。只有这样,才算我心中理想主义的长久实现。”
“......当然了,我所说的这一切的核心前提是,爱。”
闻辽正视张若瑶。
此刻的他,就是张若瑶所说的,她欣赏、喜欢、会令她心动的认真态度。
这让她也不得不严肃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觉得,一定不是先有了释义,才有了爱这个词。张若瑶,我看见你就会开心,你骂我我也开心,看你生气我想锤自己,看你哭我会难受,看你高兴我会更高兴......这些,除了爱,我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解释。我也没有在任何人身上有过这样的体验。”
“虽然我之前说过了,但既然都聊到这,我还是想重复一句,我爱你。”
“这三个字在十几年前我们分开时,我断断说不出口,在我们重逢的时候也很难,但现在,我可以说出来了,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让我慢慢确信这一点。我为这三个字负全部责任。”
好似尤嫌不够,闻辽清了清嗓子,重新说:“我爱你。”
第27章 廿七爱的释义
关于爱这个词,张若瑶有自己的解释,并且这种解释在她人生的不同阶段有着万千变幻。
爸爸妈妈是相爱的,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爸妈的爱情带有传统气息,爸爸理所应当地认为男人主外女主内,是婚姻最合适的模式,他大男子主义,在外要面子,但也不耽误酒桌上装完爷,回家给老婆洗内衣内裤。
妈妈对爸爸的爱则因为那场事故逐渐显现出极端激烈的色彩,爸爸走了第三年,有人来做媒,结果被妈妈不软不硬的几句赶了出去。当时的场面张若瑶没看到,她在上大学,传到她耳朵里的只有妈妈说的一句话:我再找也遇不着像他对我那么好的了,我活着一天,就给他守一天。
很多声音都说,太傻,女人太痴情不是什么好事,不务实,你不替自己考虑还能不为你女儿考虑?你再找个依靠,也是给你女儿减轻负担。
当时三姨姥也有此心,来家里探望,结果只吃了一顿饺子就走了,原本准备的那些话在看到鞋柜里摆着的皮鞋后就没办法说出口。张若瑶他爸
的鞋,每一双,都干干净净摆着,仿佛这个人从来不曾离开过。三姨姥老泪纵横,久久说不出话,过后和张若瑶说,你妈妈是个很坚强很厉害的女人,但她很苦,她的苦是无人可讲的。
你是她的女儿,你应该和你妈妈一样坚强,但也不要太坚强了。太坚强了会遭罪。
妈妈最喜欢陈淑桦的一首歌,下载在手机里翻来覆去地听,张若瑶就记得一句歌词绕在耳朵边儿——来易来,去难去。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千古愁。
张若瑶小时候幸福,觉得爱就是一家三口,一日三餐,隔三差五下顿馆子。她因为马虎而丢分的数学卷子不敢拿给妈妈签,就偷偷给爸爸签。爸爸答应帮忙隐瞒,但晚上还是会悄悄告诉妈妈。后来的很多年里,张若瑶时常会刻意模仿爸爸的字迹,即便已经没有卷子需要签字了。
后来她在妈妈身上感受到的,爱是死生忠诚,这种观点只能拿来要求自己,不能要求别人。从某种角度上,当人已逝,忠诚就变成了执念,其实没有多大必要,给妈妈介绍对象的人们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并没有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