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拉面土豆丝
他刻意与从前的一切保持距离,将自己固守于一个自己建立起的安全领域,那个领域里只有他自己,不与外界接触,有一段时间他幻想自己生活在火影的世界里,拥有秽土转生的能力,但是也不能深想,一想还是会难受。
这次回到荣城,虽然是因一个梦起,但却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如此平和地梦见小时候,不是夹杂着哭喊弥漫着风雪的噩梦,它是那么温情而真实,也是第一次,醒后的他非但不难过,反倒陷在童年的快乐回忆里怅然若失。换个角度想,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创伤的愈合,是一种进步,一种前进?
他从烧烤店出来,跟任猛说拜拜,然后自己站在烧烤店门口路灯底下回溯过往,他想起了张若瑶刚见他时那副表情,还有说的那两句奇怪的话,她好像还和小时候一样嘴损跟他闹别扭,问他,你没死啊?你还活着?闻辽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原来,那根本不是闹别扭。
他当时那样匆忙又果决地离开,在张若瑶的视角看,确实,有无限恐怖的遐想。
电话那边,张若瑶长久的沉默将其证实了。
闻辽顿感世事真搞笑,处在其中的人更好笑,受困于缘分的收束围绕,他这还算好的,有个解释的机会,还有那许多人,最终也就是揣着误会一辈子不见,然后相忘于天涯。
闻辽笑说:“哦,怪不得我突然梦见你了。”
如果你相信命运,便会理所应当认为,这是一种既定的安排。
张若瑶不知道闻辽这些个心理活动,很晚了,她得收拾收拾休息了,问闻辽,你还有事儿没,没事儿挂了。
闻辽说行,明天再聊吧。
张若瑶要挂电话的手停着了,问闻辽:“明天你还来?”
闻辽站在路灯底下拍蚊子,雨后的夜晚,蚊子太多了,根本站不住,风油精落在酒店没拿,他不得不站在露天烤炉前面来回踱步。
“我总得跟你解释解释吧?”
张若瑶没打断,他也就自顾自往下了:
“厂子出事那天,我妈是轮值安全员,我爸是负责那一块的技术工人,我当时离得远,在食堂,我没受伤,是被吓懵了。”
“我十几岁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挺厉害的,但事发生了我才知道自己狗屁都不是,什么都不懂,也扛不住事儿,后来我爷爷和我小叔从外地过来把我接走了。”
“我小叔小婶,他们一直没孩子,也算是我现在的养父养母。”
“我一直没回来过,不怕你笑话,以前我是不敢回。这是第一次。而且刚回来就连着碰上你,还有大猛,我挺高兴的,真的。”
如今的闻辽不避讳谈
论从前的事了,这一关他迈过去了,他不再惧怕回到荣城了。他也承认,从家里出事他被亲戚接走以后,就好像一刀切,他前三十一年的人生由那个节点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两部分。他今天才意识到,可能张若瑶跟他的处境是一样的。
“我听大猛说了你家的事。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住啊张若瑶。”
张若瑶重新坐回了桌前:“用不着,你对不住我什么了”
“就是害你这些年误会了。”
“想多了,我没当回事儿。”
张若瑶把手机开免提,搁在桌上,用鼠标操纵着游戏里的小人去地里收蓝莓,种田游戏里的种植虽不如现实辛苦,但步骤绝对复杂,土地干了要浇水,水要去湖边接,叶子黄了要施肥,肥料要用砍来的森林木材制作,折腾一溜十八遭,蓝莓结果了,还有可能生虫子,要驱虫。
张若瑶玩这个游戏几年了,她的农场已经自动化了,但她还是喜欢操纵小人亲自去一棵一棵地收,期间大脑还可以发呆,全身上下都放松,只需手指辛勤劳作,滴滴答答地点点点。
电话另一边,闻辽跟烧烤店老板聊起来了。老板在站在门口烤串,闻辽问人家用的是什么孜然辣椒面,他吃着不是烧烤料里常用的印度椒和二荆条的复合料,反倒和他从前在贵州吃烙锅的口味类似。
火苗撩肥肉滋滋冒油,老板一边翻着串儿一边跟闻辽说,小兄弟儿你舌头挺灵啊,这是我自己研究的料,用的是灯笼椒,我为了开这个店连吃了半年烧烤,专往国内各个小城市的爆火烧烤店跑,去取经,你看我这肚子胖的,这都是工伤。
闻辽哈哈乐。
老板又问闻辽,能不能给点建议?看你挺会吃。
闻辽实话实说,屋里排烟管道好像有点问题,吃饭的时候觉得呛,再就是你家那小工,下手稍微有点重了,太敢下料,经他手烤出来的比你烤出来要咸辣,老板点点头,说确实,那是新招的小工,每晚就高峰时上上手,平时还是他自己烤,牛胸口油他最拿手。
闻辽去冰柜里挑了点串儿,把剩下的胸口油都包圆了,搁在老板手边,刚换的炭,火正旺。
张若瑶听闻辽渐渐不说话了,只剩些杂音和夏夜的吵嚷,有人在大声说话,有人在大笑,还有啤酒瓶子叮咣的声响,她这次真的要挂了,可闻辽好像知道她的每一个动作,适时打断她,说:“哎,张若瑶,我想租你的房子。”
“干什么?”
闻辽如实相告:“没想好呢。明天去跟你聊聊。”
张若瑶心说你要做买卖,找我聊什么。
闻辽说:“我想在荣城待一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你急用钱,那就......”
张若瑶打断他:“我不急用钱,我也不急租。”
闻辽踢了踢路边小石头。
昨天中介跟他讲了,房租每月五千五,在这条街是正常的价格,大部分房东要求一年一付,因为第二年肯定要涨价的,租门市都这样。但这家房东想要三年一签,一次付三年。中介告诉闻辽,你要是想长租,其实挺划算。
你懂吧?
闻辽点头,嗯,懂。
他没有反驳张若瑶,只说,明天详聊吧。
张若瑶将游戏登出,电脑关机,留一盏灯,这次真的要挂电话了,没曾想闻辽再一次阻拦她。
“你还在店里吗?没走吧?”
“干嘛?”
夜风烘热,盈盈扑面。闻辽说等着呗,给你送点串儿,可好吃了。
第5章 五冤大头
张若瑶说她不吃,随即不管闻辽还要说什么,果断把电话撂了。
有病。
这一夜睡得迷迷糊糊,好像做了梦,醒来又全忘了。第二天一早打开门,在门口看见一只怀孕的母猫,看着还小呢,却带着个大肚子,走路摇摇晃晃,就坐在她寿衣店门口,眼睛亮亮地盯着她看。
张若瑶开始后悔,昨晚应该让闻辽把串儿送来,不要白不要。
她去隔壁便利店买了根金锣王,又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店门口,掰一口喂给猫一口,就这么在清晨的凉风里喂完了一整根肠。这只猫很文雅,吃相端庄,等它吃完走了,张若瑶收起马扎站起身,太阳也彻底升起来了,雨过天晴,又是暴晒的一天。
闻辽发来消息,说他今天有事,不过来了。
之后的一连一个星期,闻辽都没出现。
张若瑶打开手机看看聊天框,没人找她,反倒是刘卫勇发了地址,喊她去帮忙。
张若瑶拜托邻居看会儿店,刚出门手机就响了,收到闻辽消息,他说:“放心啊,我没跑,就是实在走不开。再等我两天,我去店里找你,再聊。”
张若瑶怎么想都觉得闻辽不靠谱,也懒得管了。
刘卫勇这次发来的地址是一个老小区,提前跟张若瑶打过招呼了,是个久病老人,瘫在床上好几年,问张若瑶,你能行么?
张若瑶说行。
他们一行人换上工作装到了主家,老人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坐在客厅,卧室紧锁着,老人就在里面,张若瑶跟在刘卫勇身后进去,卧室窗帘拉得紧紧的,空气仿佛凝固。
刘卫勇和搭档两个人帮老人穿衣服,张若瑶回到客厅跟老人子女交代后事流程,老人儿子是家里主事的,跟张若瑶说,让她全权安排,一直到出殡火化,一切都要最好的,最贵的。
张若瑶回店里准备东西物什,之后没再参与,三天后刘卫勇给她打电话,说结束了,老人火化后骨灰寄存在殡仪馆,子女说是要跟风水先生算算日子再到公墓下葬。
张若瑶这几天在店里大扫除,这会儿正拿小抹布擦架子死角,把手机开免提搁在一旁说话。
“这家儿女都挺孝顺的。”
“你说啥?”
刘卫勇骂了句脏字:“你没闻见那屋什么味儿?我跟你刚子叔给老头儿擦身子,全是褥疮。”
“不是说这几年都请的高级护工?”
“哪高级?高级还让他爹遭这么些年罪?不是我说话难听,到这个份上就没有一点做人的尊严了,不如解脱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哪怕轮班来照顾呢?久病床前无孝子,老话没毛病,你只见过父母病了孩子不在身边,哪个孩子病了父母会不管?坟前万两金不如床头一碗水,人活着不照顾,死了你给他一个金子做的骨灰盒,有屁用?”
张若瑶使劲儿擦架子,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粘的胶,要用指甲抠。
“没用的话,咱们是不是也不用干这行了。”
“你这孩子真能抬杠。”
刘卫勇说不过张若瑶,只是心里的不舒服不吐不快,等到计较完了,终于有空跟张若瑶说说刘紫君的事。
“你妹早说放假要去店里找你玩,没去吧?这一个星期是不是都没见人影?”
张若瑶不出声。
“我怀疑她早恋,处对象了。”
张若瑶眨巴眨巴眼:“从哪瞧出来的?”
刘卫勇说他早觉得刘紫君最近不太对,晚上放学回来就把卧室门关上,对着手机电脑不知道忙什么,周末抓不到人,放了假更不用说了。刘卫勇干这行要二十四小时服务,半夜出门是常事,以前他半夜收拾东西出门刘紫君都嫌他吵,不乐意,最近一段时间态度可好了,恭恭敬敬把他送出门,还从冰箱里拿瓶酸梅汤给他,说爸爸,您辛苦了,注意安全呀。
我的好爸爸,我心疼你呀呜呜呜。
可记得带钥匙啊,明天回来我不一定在家啊。
刘卫勇走到楼下了抬头望,刘紫君还站在厨房阳台跟他比心。他一开始觉得是孩子终于大了知道心疼爹了,后来反应过来不对劲儿,肯定是有点什么事。
“我知道有个小男孩儿,跟她玩得挺好的,总一起出去......我还看见家里多出来一堆化妆品,她在网上买的衣服裙子一件又一件,天天都有快递。愁死我,可不能早恋啊,高三了,最关键的时候。”
张若瑶心里有数了,想说你可太低估你闺女了,偷摸谈恋爱这种事对她来说难度太低了,她不屑做,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搞事业,赚大钱。
刘卫勇说:“你找个机会问问她,婉转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对于刘紫君,刘卫勇心里是有愧
的。他始终认为父母离异这件事给孩子造成了太大的影响,刘紫君是女孩儿,他是当爸的,很多东西就不该当爸的来教育,说不出口。他最怕的就是孩子青春期不走正道,走歪了,那可怎么办。
说到动情处时常掉眼泪:“我就是觉得对不起孩子。”
刘卫勇爱哭,张若瑶一听刘卫勇哭就脑袋嗡嗡疼,弯腰洗抹布,适时打断刘卫勇,赶紧把话题换了。
“我想跟你商量商量,把店租一半出去,怎么样?”
电话那边吸鼻涕的声音停了。
“干嘛?”
张若瑶把她的想法告诉刘卫勇,刘卫勇抓到重点:“瑶瑶你急用钱啊?”
张若瑶没打弯弯绕,直接说,不是她要用。
“是我听说你又赔钱了。”
“哎呀.....”
刘卫勇不好意思了。
当初三姨姥和三姨姥爷走的时候,留下积蓄,存折里一共二十三万,是给刘紫君上学结婚用的,一个门市房,还有一个老小区的两居室,现在是刘卫勇和刘紫君住着,这些张若瑶都清楚,她还知道前几年刘卫勇跟人合伙做生意,结果口罩时期赔了,那二十多万存款全扔进去了。
刘卫勇不死心,想翻身,今年上半年又跟人包了个电器零件的生意,结果碰着个不靠谱的供应商,又赔了,和他合伙的人死活不跟刘卫勇一起做买卖了,说刘卫勇干这行就该避讳才对,走背运,干啥啥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