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牵一
她在厨房里切西瓜,秦遥回房间冲凉去了。
西瓜化整为零,淡红色的汁水润湿了木质案板,果盘里切片摆放整齐。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呢?
他的归来,卸了她心头的担子。
梅超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时候梅军要参加军事演习,一去就是半个月,妈妈神色如常,将家里的一切打理得很好,晚上还是那个时间点来幼儿园接她回家。
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梅军回来的时候,妈妈好像也不过分高兴,只是话会变多,告诉父亲走的这段时间里家里的事情,多琐碎细致,然后再在这样的日常里,等待梅军的下一次离去。
想念长着千万张不同的脸。
她装了一个果盘儿的西瓜,剩下的放进冰箱。
厨房开了个大大的窗户,透过这个四方的视野,能够看到池面粼粼的水光,能够看到摇曳的晾洗床单,能够看到秦遥还有些湿的短发。
他穿了件白色T恤,轻靠了一下沙发背,然后一下弹起,抓住窗帘粗暴地拉上了。
大概是被阳光烫到了。
看到这一幕,梅超双手捧着果盘弯着腰笑了。
下午院儿里很静,温度蒸人,空气里闷湿,阳光蔫蔫的,这里酝酿着一场倾盆大雨。
果盘放在茶几上,梅超望了眼电视,上面放着一部动画片。
画风很粗糙,情节也一言难尽。
不用动脑,很容易看懂。
她转身准备去前台继续工作。
“坐会儿,说会儿话。”
秦遥拣片西瓜啃,“就你一个人?”
她坐在小板凳上看他吃,“没,初早干完活累了,睡觉呢,多多爬山去了。”
“你这朋友,力气耗在烈日山头上也不肯留在店里帮你啊?”
西瓜片切得小,没两口就解决掉了。
梅超抽张湿纸巾给他,“需要帮忙的是你,不是我。”
小老板哼一声,“你倒是分得开。”
“那可不是?”
他俯身拿茶几上的烟,顺势凑近坐在小板凳上的女孩,“店给你,你要么?”
烟虚叼在嘴里,没点。
她拿过打火机,轻轻地哒一声,火苗窜出,离烟极近的距离,她眼睛直直地看过去,“你自己留着玩儿吧。”
打火机被丢在一旁的台球桌上,“少抽点烟吧。”
秦遥盯着她挺翘紧实的臀部笑出声。
客厅里仍旧烟雾袅袅,他盯着动画片出神。
秦遥大概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甚至,他不属于自己。
初早睡得大汗淋漓,通体舒畅。
她走到前台,站在梅超旁边,看她接单、改房态。
梅超看着她乖乖低着头的样子笑了,“去吃西瓜,这儿没什么事,歇着去吧。”
一旁看着的秦遥将电视音量调得大声了些,他觉得梅超怎么会对初早那么温柔。
初早很听话地走到烟味颇重的茶几旁,小心翼翼地一手捏一片西瓜,又走回到前台。
递给梅超一片,自己捧一片,坐在梅超旁边小口小口地啃着。
秦遥心里十足不爽,就非得黏在她身边?
不多时,一场倾盆大雨如约而至,室内的空调跟着应和。
刚刚回来店里的客人又气冲冲地出来,“我东西不见了,谁打扫的房间?”
初早离过道比较近,“您好,请问您的房间号是?”
肥硕健壮的男人报了房间号,两个女孩对视了一眼,初早开口,“是我打扫的,请问有什么问题么?”
初早被“天蓬元帅”拽得一个趔趄,“我行李箱里的钱包是不是你拿了?说!”
污言秽语满天飞。
“这位先生,您冷静一下。”梅超手上还有西瓜汁。
“我冷静什么我冷静?老子钱包丢了。”
顾不得了。
梅超将那个客人拉扯着初早的手拨开,他掐得紧,梅超手上用了力,她忽然有些庆幸父亲在她两三岁时就开始教她军体拳了。
有些人七窍不通,畜牲误化人形,大概这就是暴力存在的意义。
虽然梅超并不崇尚暴力。
满脸横肉的男人面目狰狞起来,“你放手,放手!”
已经起身的秦遥又默默地退回到一边,这个女孩真是让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她将男人的手甩开,对初早说,“过来。”
初早沉默地走到梅超身后,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天蓬元帅”眼看着占不到便宜,“你等着,老子要给你们差评!”
梅超平静地说,“这位先生,第一,如果你陈述的是事实,那么她被批评的理由只能是擅拿他人物品;第二,有了事实判断,对她做出处罚的只能是法律,您无权对她进行人身伤害;第三,如果您继续闹下去,影响旅店的正常运营,那么我想我需要报警。”
好评和差评,本质上是中性的,只是当人拿在了手上,它们便有所倾倒。
她心里的怒火一层一层的开始烧。
木塔被火蛇包围,佛的面容亘古不变。
这个令初早绝望的世界,原来长着这样一副面孔。
雨很大,下得酣畅,冲刷犄角旮旯里的污垢尘埃。
巷子里已经形成了涓涓细流,树干、叶片、高大的建筑,就连下水道都被这场雨洗干净。
梅超和初早两个人蹲在屋檐下,静静地。
手心里粘粘的,是刚刚甜蜜的西瓜汁水,她伸出手,大颗大颗的雨滴落在女孩的手心,洗掉粘腻,洗去燥热。
她歪头说,“我刚刚把西瓜汁擦到那个猪头的身上了。”
初早咧着嘴笑了,点点头,以示表扬。
秦遥旁观了这一整场的戏。
明明应该由一个男人站出去结束的戏。
他忽然觉得,这个女孩真可靠。
让人忍不住依恋。
他想,梅超会不会像保护初早那样保护他?
想了会儿,秦遥忍不住笑自己,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从前过成那副鬼样子,都没这么想过,现在过得好了,居然还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大雨停歇,过后阳光倾城。
天空松了一口气,抬头,湛蓝清丽。
初早说,“梅超,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呢?”
旁边的女孩没回答,她指指初早的脖子,上面挂着一个黑色水钻做的十字架。
初早低头,又抬头,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梅超仰面看天,“信教?”
“嗯。”
梅超,“挺好。”
初早笑了,“你呢?”
梅超看着浮云来回,“我啊,我啊……”
菩萨看着十四岁的我,好像也没告诉我什么叫不知廉耻。
我看了他一夜,他明明笑着,可我却一会儿看出愤怒,一会儿看出平和。
我不懂他,所以我不信他。
“你什么?”
“初早,你知道最近上帝的地方是哪里么?”
“天堂?”
她瞥初早一眼,“你觉得有?”
初早,“……”
这怎么还无情地嘲笑她呢?
天堂有人到过么?
不知道。
没有人能够给出确切的答案,所以允许有人信,有人不信。
信的人与不信的人,并没有站在对立面,都只是从心而为。
因为最接近上帝的地方,是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