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牵一
第10章
晚上钱多多爬完山回来,整个人累瘫在沙发上。
“这一天真的是,骄阳暴雨轮着来,粤东的天气简直了。”钱多多吃着梅超切的冰西瓜,语气抱怨但眉间都是舒畅。
初早坐在一边听钱多多絮叨,这会儿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了,也有心思闲扯了。
多多瞄了眼网站的订单,“这几天店里怎么这么多人打电话来问常住啊?动不动就十天半个月的?”
客厅里几个客人围坐,开了部喜剧电影看,时不时发出笑声。
初早想了想,低声说,“大概是来粤东找工作的吧,这个时间点,春节过了没多久,公司招聘差不多都这会儿。”
多多点点头,“有道理。”
暑热让人胃口不佳,梅超晚饭吃不下,这个点儿有些饿了,捏盒牛奶坐在院子里喝。
白天的工作说了太多话,她想要一个人待会儿。
梅超平时话很少,但她不是个会害羞的人,只是因为觉得说话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每次说话都觉得像是电池在放电。
更何况,她还是块容量不大的电池。
她咬着牛奶吸管儿,借着客厅里溢出来的灯光看池子里的鱼和乌龟。
想起还没给家里打电话,摸摸牛仔短裤的兜儿,手机没在身上。
于是她撑起困乏的身子,进客厅去找手机。
初早正在前台做今天的财务表,看着梅超在这里来回转悠,问,“找手机?”
“嗯,我记得放前台了。”
“我看你手机没电了,这儿插座又被占满,所以把手机放你房间里充电去了。”
梅超一口气将剩下的牛奶喝完,“谢了。”
空空的牛奶盒被捏扁,以小小的一道抛物线为轨迹进了垃圾桶。
她往房间走,在过道上遇见了朴秫,“这个点儿还出去呀?”
他嘿嘿笑两声,“找了个活儿,酒吧驻唱。”
“挺好,注意安全啊。”
“谢谢小超~”
“客气啥。”
她进了房间,把手机的充电线拔掉。
先翻了翻微信里的消息,她挑几个比较重要的消息回了,剩下的要么忽略要么删除。
消息清理干净了,她才打开通讯录,给家里打电话。
“嘟——嘟——”
“喂,你好?”
接电话的是梅军,她愣了一下,“爸,你回家了?”
“对,部队休假了。”
“最近身体怎么样?”
梅军笑了两声,“你爸可是军人。”
她也跟着笑,耍嘴皮子,“您不说的话,我还真忘了。”
“我妈呢?”
“你妈妈去宣山家了”,梅军叹口气,“宣山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非得娶个欢场上的女孩子,你说混那些地方的都是些什么人?道德品质败坏!”
“爸……”
“你还算好的,健康地长大,又读了法律,也算是一只脚踏入了正义的事业。”
梅超心底出现一只小恶魔,健康?不,你才不知道呢。
电话挂了之后,她在床边愣了许久。
梅超又想起来那个男孩,她的初恋。
那个时候,妈妈只对她说过一句话,“你还小,不懂事,这件事我来处理。”
她今年虚岁二十,算长大了么?怎么这件事琢磨了这么几年,她都没能理解当初妈妈的做法呢?
那一年,梅超刚刚结束了中考,没什么悬念地进了津城高中的实验班。
同一时间,补鞋匠的儿子姜施也被津城中学录取,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姜母拖着病体久违地做了一顿饺子,猪肉大白菜馅儿的。
那也是个夏天,有老头挑个箩筐卖饴糖,补鞋摊儿不远处的水果店摆满了绿皮儿西瓜,冰柜里是两块五一支的橘子汽水。
梅超永远记得姜施第一次牵她手的感觉。
牵完她的手,姜施就再也没有理过他。
梅夫人从女儿的日记里发现了蛛丝马迹,她甚至没有去质问梅超,也没有对她发过火。
很沉稳理智地直奔班主任的办公室,直截了当地说明自己的意思。
班主任全程沉默着听完了,“梅夫人,我懂您的意思了,只是这个年龄的孩子,遇到这事儿很正常,得疏导而不是这么一刀切。”
梅夫人很从容,听到这些话她并不意外,“您是老师,我是母亲,他们是孩子,孩子懂什么呢?我们大人有时候都拿捏不好尺度,更何况他们呢?”
“梅夫人,两个小孩儿都是很懂事的孩子……”
“无关他们俩懂不懂事,在他们没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之前,我想这样的事情都不应该发生。”
班主任垂头,默了会儿,“梅夫人,姜施转出实验班 ,对他的未来是有很大的影响的。”
太阳毒辣,窗台上的绿植都被晒得有些蔫儿了。
梅夫人,“您这是不肯答应了?”
“我没法儿拿一个孩子的未来做赌注。”
梅母笑容极淡,站起身,“那您就跟着那个学生一块儿走吧,您也放心,我也放心。”
很快,实验班就换了班主任,学校也并没有给出任何官方解释。
姜施与原班主任一起去了普通班。
转班的前一天,姜施在最后一节晚自习时,悄悄牵了梅超的手。
梅超微微挣了一下,可他没松开。
她一边惊讶于男孩的大胆,一边害羞地甜蜜着。
现在想想,真是难过。
鼓起了所有的勇气,也只敢牵一下手。
因为我们不懂,所以就不用在乎我们的感受。
在后来的高中生活里,每一次与姜施的擦肩而过,都让梅超多恨一分那个“乖乖女”。
她和梅夫人是一伙的,她没有为两个人的关系说过任何一句话。
事情这样就结束了么?
不,远远没有。
梅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那么一个小小的转班动作,都能让姜家摇摇欲坠,还无力反抗。
普通班和实验班的最大区别,对于姜施来说,不是教学质量,而是那笔学杂费。
姜父早年间是个煤矿工人,后来煤坑底下出现了塌方,砸断一条腿,小煤矿公司赔付了一笔钱,就结算了他。
那笔钱并没有留多久,因为姜母的乙型肝炎。
像姜施这样的普通家庭,抵御风险的能力极近于无,遑论这样的无妄之灾。
姜母趁着姜父出门摆摊儿,一个人往学校走,她作为一个母亲,悲伤又愤怒。
因为相信好人有好报,她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自己生病也就算了,为什么她那懂事可爱的儿子要遭受如此的不公?
情绪激昂,神情恍惚。
十字路口喇叭声刺耳,交警快速地将现场警戒起来,少年在路上狂奔,周围的一切连成模糊的一片。时空被拉扯变形,神究竟有在看着他的子民么?
姜母死的那天,梅超没有上晚自习,晚餐时间自己一个人出了学校。
她没勇气离家出走,只能随便找了家咖啡馆坐着。
梅夫人和学校老师没多久就找过来了。
看着眼前的成年人,梅超想,要是他们能够这么快地去救救姜母该多好啊。
梅夫人的语气很僵硬,“梅超,起来。”
她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声音很轻地问,“妈妈,你说,这是不是在欺负人家呢?”
“说什么呢,赶紧跟我回学校。”
“妈妈,你说,要是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体会到姜施的痛苦了?”
一巴掌落在她的脸上,整个咖啡馆都很安静,有人看热闹,有人摇头叹气。
“梅超,养你这么多年,我掏心掏肺,你就说这样的话来剜我的心?”
梅母哭的伤心,身边跟着的学校老师围在梅母身边不住的安慰着。
咖啡馆的音乐重新开始流动,时间终究还是会往前走。
她背了罪,永世不得翻身。
手上的手机越捏越紧,她的眼眶滚烫。
眼泪滚落,顺着鼻梁落在地上。
梅超不能恨母亲,也恨不着任何人,可她总得活下去。
十四岁的女孩子,学会了恨自己。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道德、正义,成为她格外看重的东西。
通过黑暗,她摸到了光明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