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玖远
出了厂房后,施念问他:“你这边后面有什么打算?还会转手吗?”
她知道关铭不会浪费时间在看不到利益的生意上,虽然暂时帮朋友接了过来,但不可能一直是这副半死不活的状态。
关铭和她并肩漫步在园区里,说道:“找些路子搞点订单过来养活这个厂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这种以仿制或者代加工为主营业务,多少需要受制于人的,大部分利润是掌握在合作伙伴手里,我们是最下游的低廉劳动力。
你知道我做生意不喜欢太被动,如果想改变经营策略,从技术设备管理层面提升是一条路子,这方面我会找姜琨商量。
还有就是自主开发能力,不过绝大多数这种厂子都不具备研发设计、生产销售服务这样有效的一体化产业,这是大工程,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
国内版权意识起步比较晚,这个行业如果版权意识起不来,对原创设计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有些天赋的人没勇气冒险,要吃饭没办法,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推不出去还不如搞盗版来得强,这样恶性循环本身就压制了国内市场的产品开发能力,所以这不是一件容易事。
不过还是要有信心,总有个过程,说不定过个几年市场规则会更加完善,到时候对你们这些专业的学生来说是有好处的。
过去我们国家经济发展很大一部分靠廉价劳动力和廉价资源,你看,这十年发展这么快,这些优势也就慢慢削弱了,必须要寻找新的发展方向,很多行业都是这样,包括这行。”
在施念没与关铭相遇以前,她只知道自己喜欢服装设计,热爱这个行当,如果以后有机会想试着往这条路走走看,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进入这个行业后的目标是什么?价值是什么?能改变什么?更没有想过这条道最终的归宿应该在哪?这是施念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思考自己的未来。
关铭脚步慢了下来,对她说:“对了,上次在日本遭遇地震,我跟你说过以后会补偿你。”
“你补偿得够多了,能让我安然无恙离开那里,还能圆了我从前的梦,我已经是欠了你天大的人情了。”
关铭笑了笑摇摇头:“一件事归一件事,这个人情你记着,以后有能力还我,但上次那件事,我承诺过就得兑现。”
说罢,他停下步子,下午的斜阳镀在他的轮廓上,让他的五官看上去半明半暗更加立体,他的身后是依次排开整洁宽敞的厂房,关铭就这样望着她,问道:“这个补偿怎么样?”
有风拂过施念的脸颊,她感觉到自己每一个毛细孔都在微微张开,那种紧张的不确定让她的脸色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你是指?”
“我也没有信心能把这个厂子做到理想化的状态,但我会去试试看,你学成后,倘若觉得那边发展好不想回来,告诉笙哥一声,我换个大礼给你。
如果有回国的打算,这里是笙哥为你留的一条后路。”
斜阳揉进他的眼里,又落进施念的眸中,她忍了一路的泪终于涌了上来,又拼命抑制住:“不用,真的不用,笙哥…”
关铭瞧见有车间里的人往外张望,蹙了下眉,朝她走近几步,挡住她的身影,低头对她说:“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厂子真按照我设想的模式做起来,我需要优秀的设计师伙伴,这个在国内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子想请到Parsons毕业的优秀设计师助阵不容易,也算是提前为自己物色人才了。
不过主要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思,我不可能把精力全部放在这里,如果后期你没有回国的打算,上轨道后我会将这里转出去,也能卖个好价钱,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损失,所以,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按照本心就好。”
远处接他们的车子已经开了过来,施念侧头看了眼,低头将眼泪憋了回去,再次抬起头时对关铭说:“百夫长,百夫长制衣厂怎么样?你刚才问我的名字。”
关铭微扬了下眉稍:“这是古代军官的一种称呼,为什么叫这个?”
空气无声地在他们之间流动,施念眼眸清明地望着他,良久,开了口:“我现在能不说吗?如果以后有机会,我是说我们以后见面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关铭深看着她眼里如磐石般坚毅的眸光,回:“好,就叫百夫长制衣厂。”
车子开到他们不远处停下,施念看见开车的是吴法,只不过他没下车打扰他们交谈。
施念心一横说道:“笙哥,我能问你件事吗?”
关铭见她正经的模样,笑了。
“说说看。”
施念喉间微微滚动,开了口:“上次听关沧海说,从船上回去后你爸借机跟你谈了个条件,是生意上的事吗?”
关铭将右手放进裤兜里,目光深了几分,回:“不是。”
“那…我能知道是什么事吗?”
关铭眼里的幽光深不见底,似藏着很沉的东西,他说:“父亲让我听从家里安排,一年内成家。”
风吹草动,万物皆寂,时间在施念面前静止了,她还站在原地,望着他,心一点点,一点点沉了下去,一年内,她可能连亲自到场送声祝福都赶不上了。
两秒过后,她脸上浮起笑容,点点头,喃喃地说:“挺好的,挺好,你在家里的身份举足轻重,是该考虑人生大事了,我…提前祝福你。”
她知道自己此时也许笑的样子比哭还别扭,于是赶紧转过身故作轻松地对他说:“我们回去吧,你不是还要开会吗?”
上了车后,吴法驱车离开这里,关铭和施念坐在后排,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她望着窗外,他望着倒车镜中的她,两人都没再说话。
好几次,施念眼眶泛泪,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车子开回景区门口,吴法是将关铭先送回来,然后直接送施念去机场。
可停下车后关铭却并没有动,抬头对吴法说:“你去抽根烟,我跟小念说几句话。”
施念的手不自觉攥着衣角,这是关铭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叫她“小念”,她不知道他要对她说什么,施念坐在原位,一颗心七上八下,眼神一直垂着,不敢去看身边人。
直到吴法下车后,关铭弯腰打开车子储物格,从里面拿出了一部手机递给施念。
施念望着他有些怔怔地接过手机,关铭对她说:“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在施念接过手机的刹那,她的手就在颤抖,跟着关铭在船上的那段时间她从来没有使用过手机,虽然关铭没问过她,但他应该是清楚原因的。
而如今,放在她面前的不单单是一部手机,而是她打开这个世界大门的钥匙,象征着她重获自由的开端。
她双手按在手机盒上,眼里氤氲着水汽,来回徘徊,浓烈的情绪堵在心口,无法言喻。
关铭从身上拿出一张黑色的卡压在手机盒上,施念猛然抬起头话还没说,关铭抢在她开口拒绝前对她说:“这钱你拿着,不要跟笙哥客气,我当年出国留学,我父亲为了让我成人断了我两年粮,穷的时候也到处打工,看人脸色,睡过大街、台球室,但我是大老爷们,糙点也没多大事,你不一样,你是姑娘,出门在外要懂得保护自己,那边有的区治安不好,晚上尽量不要一个人出门。
艺术院的人品味都不会差,我接触过几个那边的人,这次临时把你安排过去他们也帮了些小忙,说起来是我送过去的人,别给笙哥丢了份,该买的名牌不要手软,那个圈子里的人都敏感,想要混下去得让外面知道你有些东西,别人才不会上来就看轻了你,任何环境,人际关系都很重要,该花钱的地方不要替我省钱,笙哥不差这点钱,你把路子闯出来,以后有的是赚钱的机会。”
施念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像决了堤般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声音哽咽地说:“你帮我已经够多了,这些人情我以后该怎么还你?”
关铭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瞥向窗外很远的地方:“要想生意做得大,懂挣钱,也要会花钱,我既然肯在你身上花钱,说明我看好你的潜力,去了就好好学,别想着还我人情的事,真想还,别忘了笙哥这个人就行。”
施念低着头,眼泪不停滴落,关铭落下车窗看见了关沧海,他站在远处对关铭指了指手表。
关铭转头看了她一眼,终还是开了口:“时间紧,就不留你吃饭了,去机场的路上要是看到好点的饭店,让吴法带你去,走了。”
他说完便打开车门下了车,对吴法招了招手,交代了两句朝关沧海走去。
直到这时坐在车里的施念才突然反应过来,她拉开车门便朝着关铭追了上去着急地唤着他:“笙哥。”
关铭停下步子回头看她,她一边往他跑一边拆掉手中的包装盒,到他近前时,拿出手机开了机喘息着,双眼灼热地望着他:“号码,你的号码。”
关铭见她急切的样子,眼睛都急红了,嘴角弯了下,低头拿出手机,很快,施念手中拿着的新手机响了,她抬头望着他,眼眶湿润。
关铭抬起手,手掌落在她脑后,她身子被他掌心的力道带向他,有那么一瞬间,施念感觉他要拥她入怀,可他最终还是收住了力道,克制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对她说:“不要哭着走,让笙哥看看你的笑。”
施念抬起双手抹掉眼泪,再次抬起头时连鼻头都是通红的,她从脖子上取下围巾,踮起脚尖将围巾绕在关铭的脖子上,声音颤抖着对他说:“以前一到冬天我妈总是提醒我脖子不要露在外面,容易灌进风要着凉的,笙哥…你要保重身体。”
说完,她退后了一步,迎着光仰起头对他露出了笑,轻声对他说:“再见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大步走向车子,和来时一样,急切的步伐,没有再停留,直到车子开走后也没再回头。
夕阳在她身后缓缓下落,黑暗即将吞噬大地,她向着东方奔腾不息,那里是朝阳初升的地方,她不知道黑夜有多漫长,可她已经找到指引她的明灯。
在她转身的刹那已然明白关铭今天带她过来的目的,他让她看到了未来的道路,清晰明确,他曾手无寸铁征战沙场,他走过的路不想让她重蹈覆辙,他在她出征前亲手为她穿上了铠甲,为她准备了兵器,让她挺直脊梁踏出国门。
她背有日益壮大的祖国,有迫切变革的行业,有关铭留给她的后路,她不是孤单一人,她终加入时代大军,带着无法撼动的决心,纵使前路暗礁险滩,荆棘纵横,也无法阻挡她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结束,第三卷明天下午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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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施念没有选择在路上吃晚饭, 一直到了机场才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关铭交代过吴法要把施念送进去后再回来。
所以吴法陪着施念等待航班,闲聊的时候,吴法提起:“你以前去美国的时候是怎么和关老板认识的?”
施念有些诧异地问:“他和你提过吗?”
“没有, 之前关老板让我打听过你, 在你嫁到西城那边之后, 所以知道些, 但他没说过。”
施念笑了笑:“想知道吗?”
吴法喝了口咖啡望着她,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施念便对他说起了曾经的事。
那一年她还小, 学校选出每个班级中英语能力较强的二十人组成夏令营队伍前往美国, 每个人要交六万块钱的费用, 很多同学拿到通知单后, 第二天就把费用交上了,而她一直将通知单收在书包里不敢拿给妈妈, 那几天,她每天都听见同学议论那里的课程多丰富, 还可以去沙滩、去迪斯尼家族博物馆、参观金门大桥, 她只是默默地听着,始终不敢插话。
直到所有同学都陆续交完钱,老师将她喊到办公室,问她有没有通知家长,她垂着视线不说话,老师当着她的面拨通了妈妈的电话,施念就站在办公室,听见班主任对妈妈说:“孩子口语能力不错,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能去外面锻炼锻炼要把握, 这个机会不是每年都有,况且也是在几百个孩子中选出来比较优异的孩子才能参加,如果不是特别困难,建议给孩子报名。”
施念不知道妈妈在电话里怎么和老师说的,只是那晚她回家后,妈妈问她要了通知单,那天黄昏夕阳将天际边染成了大片的红色,透过厨房的窗户洒在白色的通知单上,她偷偷去看妈妈的表情,却无意中看见她额前垂下的几根白发,印象中还在江南老家时,妈妈偶尔会用淘米水洗头,那一头长发又黑又粗,从背后看去像瀑布一样垂顺,爸爸过世后,妈妈剪掉了长发,而那个昏黄傍晚是施念第一次发现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白发。
她借着夕阳的光线看完了通知单上的内容,问施念:“为什么不告诉我?”
施念抿着唇,眼里有委屈,有倔强,有难受,在妈妈没进翻译社的那几年她们生活很困难,光每年她的学费已经是很重的负担,她不敢和妈妈提夏令营的事。
妈妈从旁边拿了一只黑笔在回执上签了字,对她说:“钱妈妈会想办法,明天上午把回执交给夏老师,下午妈妈会去学校交钱。”
第二天下午,施念一直等啊,等啊,直到打了放学铃妈妈才匆匆赶到学校,将一个崭新的牛皮纸封交给了老师。
她不知道妈妈是如何在一天内筹集到这些钱,妈妈从未对她说过,后来她跟随另外十九名同学一同去往为期三周的夏令营。
这次夏令营几乎掏光了妈妈所有的积蓄,在反复确认过去不需要自费后,妈妈只给她带了两百美金防身,所以她计算着每一分钱,不敢乱花。
无论同学们去品尝工匠冰淇淋,还是巧克力松露,她都得表现得不太感兴趣,可是半大的小女孩,谁不想尝尝国外冰淇淋的味道,她只能说肚子疼独自一人走开等他们吃完。
同学们去礼品店给家人挑选小东西,她只给妈妈买过一对耳钉,她还清楚得记得39美元,不是用妈妈给她的钱,而是自己存的零花钱。
学生公寓提供的晚餐不太好吃,在吃到第五天的时候,就有孩子吵着要吃中餐,还把越洋电话打回了国,那些经济阔绰的家庭不忍心委屈孩子,让老师领他们去中餐厅吃饭,费用可以另加。
老师和当地一家华人开的餐厅谈好了价格,晚餐那顿领着孩子去吃,每餐人均50美金,想去的孩子可以去,不想去也可以留在学生公寓。
让施念没想到的是,除了她以外的十九个孩子全去了,她一个人待在学生公寓,面对那顿难以下咽的玉米面包卷,她决定前往两条街以外的Church’s买一个汉堡,计算着应该能在10美金以内搞定。
她穿好凉鞋,背上小包就出了学生公寓,距离比她想象中要远,天色渐暗,路上的招牌都亮了起来,很多路标和白天看时似乎有些对不上了,她找了半个小时才找到那家Church’s,点餐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算着最划算的套餐。
在店里吃完后,终于感觉到了饱腹,可当她出了Church’s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一个醉汉,那个男人先是站在街边瞅着她,当时时间不算晚,街上有人,加上施念还是有些安全意识,甚至连小路都没走,可她高估了那里的治安环境,纵使她已经加快了步子,那个醉汉还是过来抢她的小包,当下事情发生的时候,施念第一反应就是里面妈妈给她的两百美金,半大点的孩子怕钱被抢回去会挨骂,压根没有考虑到她死死拽着包对她来说有多危险。
醉汉本想抢完包走人,见小女孩死拽着不放,上去就扯她手臂把她往巷子里拖,一道人影极快地朝他们冲来,从醉汉身后快速掠过,往另一条巷子跑去,施念急得对着那道背影嘶吼着:“救命。”
那原本跑出好远的背影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望了眼,那一眼施念认出他是亚洲人的长相,她疯狂地挣扎着对他大喊:“帮我,帮我。”
她听见那人似乎低咒了声:“FUCK.”
迅速调转身型又冲了回来上去给了醉汉一拳,扯过她的包往她脖子上一挂,与此同时施念余光看见一波人朝这里跑来,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腕已经被这个年轻男人攥住,耳边一声:“快跑。”
身体被他扯着向前冲,风从耳边掠过,她几乎是本能地被他拖拽着,听见身后的咒骂声和脚步声越逼越近,直到有人拽住了她的T恤,“嘶啦”一声,T恤被人从身后撕扯开,前面扯着她跑的人终于停下步子。
皱眉回头看了眼,这么片刻的功夫,身后的人已经全部围了上来,她被这个年轻男人拉到了身后,他转头的刹那,施念看清了他的眸子,星眉朗目,黑亮有力,他对她说:“小丫头,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被包围了。”
那一刻施念才知道他也是中国人,她望着围上来的三个外国男人,害怕得不停发抖,抱着身体发颤地问:“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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