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程烟草
陡然一声清越悠扬的安慰声传来，那声音，像是大提琴波动的弦，很是动听，又有些耳熟，洛栀微惊，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路灯薄暗光线里，一袭纯白西装的陆鸩，徐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二十五岁的陆鸩，模样依然漂亮近妖，明艳得近乎锐利，但是比之过去意气风发、张扬肆意的少年感，多了点消沉颓废的味道，看上去成熟内敛了很多，也渐渐有了一种历经沧桑的成熟男人的味道。
很勾人，甚至因为那种故事之感，吸引人止不住靠近。
陆羽然见到陆鸩过来了，打了个泪嗝，明明是个职场女强人，此刻却委屈巴巴地抬手抹眼泪。
陆鸩连忙把手帕递了过去，她扯着手帕胡乱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抽泣声渐渐停止了下来。
陆鸩见陆羽然情绪平定了下来，这才看向洛栀，嗓音悠扬悦耳：“羽然的意思是，你要是过得好，我们自然不会去打扰，但是你过得不好，我们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洛栀最初的惊讶过后，重新恢复宁淡，她笑着道：“我过得很好。”
陆鸩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想窥伺其中真实情绪，最终失败了，他道：“我也希望是这样。”
紧接着，话锋一转，“可你要是真过得好，就不会和他离婚，又背负全网的骂评了，当年你可是亲口告诉我，你想跟他在一起，我这才选择了放手。”
洛栀轻笑一声，道：“过得好与不好，不是看离不离婚就看得出来的。”
陆鸩嗤笑，语调咄咄逼人：“那该看什么，看你故意强撑吗？”
而过得好不好这种事情，是无法自证的，无非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她相信离婚之后带着孩子她也能很好。
但她不想再就这种事情和陆鸩争辩，事实上，她是真的不想再和陆家人有任何的牵扯了。
陆鸩却突然开启了另一个话题：“《灵舟》这部小说，我早就看过了，只是没想到是你的作品。洛栀，你风格变幻得太大，我竟然没认出来。”
她在陆羽然这里掉马了，在陆鸩这里同样是掉马的。
事实上，当年洛栀写科幻小说，能大爆出圈，除了本身的灵气和想象力，陆鸩功不可没。
身为画手的陆鸩，在网上极负盛名，兼之为人大方人缘好，他朋友很多，画手圈的那些人都很卖他面子。
洛栀的书，虽说灵气满满，但十五岁的她，笔触是稚嫩的，而且她这种新人要熬出来很难，但陆鸩看到了他的作品，并且画了大量的同人图，那组科幻题材的同人图画面恢弘又美轮美奂，再兼之画得又精细，完成度极高，图在网上一发，直接爆红，全网疯转，保存当壁纸。
陆鸩粉丝多，圈子又广，跟风他的也不少，陆鸩画完同人图，跟着一起画的很多，一时间全网都是她小说的同人图。
因着在二次元画手圈里红了，洛栀自然就起来了，恰好她的作品质量过硬，读者便也积累起来了。
她以前的微博号，粉丝一百多万。
要知道，那可是七八年前的一百多万粉丝，那时候新浪微博还没干掉腾讯微博，新浪微博的用户绝没有现在这么多。
那时候和陆鸩谈恋爱，无疑是很快乐的。
少年骄傲恣意，又才气逼人，他那时候特别喜欢勾着她肩膀，笑着逗弄她：“鸩的女人洛栀。”
他是那样明艳又张扬的少年，是那个年纪最优秀的男孩子。
洛栀那时候是真的觉得会跟他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到结婚生子，久到白发苍苍，久到儿孙满堂。
只是异地之后，就只剩下一地鸡毛了。
他俩年轻的爱情根本抗不过岁月蹉跎。
洛栀回忆起了过去，恍然地没有出声，陆鸩却自顾自地道：“《灵舟》是对过去的反思和救赎，洛栀，你是真的心善，做错了点事情，就赔上一生去救赎。就因为我出了个车祸，你把自己卖掉了，只为赎罪，值得吗？”
洛栀这才回魂，解释道：“我只是无法去背负你的一条命。”
陆鸩好笑：“你并不欠我什么。”
洛栀本来一直不咸不淡的，这会儿情绪就被触动了一下，她望入陆鸩的眼帘，和她对峙着，语调强硬了许多：“可是我无法坐视不管，要是你真的死了，我背负不起，也承担不起。”
陆鸩语调也尖锐了起来，道：“是啊，你无法对我袖手旁观，那又如何让我对你袖手旁观。你真想让我对你死心，六年前你他妈就不应该救我，而是让我死在那场车祸里。”
“洛栀，这六年我不曾找你，只因你选择了自己想要的婚姻，你过得好，我的爱就是祝福和不打扰，可你他妈的过得不好。”
“你让我对继续对你袖手旁观，这怎么可能做得到，我那么爱你，我他妈连命都是你救的。”
第57章 陆鸩 陆鸩，从来都是最好的陆鸩。
洛栀听着陆鸩这番剖白, 惊愕至极地望着他，少年，不, 已经是成熟男人的陆鸩眼里是执着的晶亮的光，洛栀莫名心悸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喜欢，而是这份她承受不起的情深。
当年，是陆鸩追的她。
她那时候刚从丽江回来，经过一场疯狂却又令人怅然的艳遇, 洛栀并不打算谈恋爱。
如陆鸩这样的少年, 风华正茂又骄傲恣意，洛栀总以为他应该浪荡不羁爱自由, 就算倒追也不过是玩儿似的，追不到就不会追了，可他愣是追求了她一整年，哪怕她一直毒舌拒绝，他并不气馁，只笑得像是只狐狸精：“洛栀，我知道你想赶我走, 但是，单喜欢你这件事就足够令我开心, 就算得不到你我也不会在意, 我会一直喜欢你，直到死亡。”
那时候距离她遇见江怀荆已经过了一年, 她虽未曾忘却，却早已经释然，她早就放下并且投入自己的生活, 而陆鸩，炽热到连她平静的心湖都开始涟漪阵阵。
于是，自终究还是和他开始恋爱。
后来说分手的，其实是她。
异地以及陆鸩妈妈的冷嘲热讽让她开始疲惫，骄傲如她，并不愿接受来自长辈的充满恶意的白眼和指责，就觉得我洛栀要颜值有颜值要才华有才华要学历有学历，凭什么被你这样嫌弃和辱骂。
不肯分手的是陆鸩，一有时间就飞到北京来找她，哄她开心，让她冷静下来，让她别和他分开。
那时候的洛栀骄傲又固执，哪里听得进劝，执意地分手。
她始终记得陆鸩那时候的表情，破碎的，绝望的：“是不是爱得更深的人注定要承受更多的伤害。”
甚至是现在，哪怕她害得他出了一场车祸，哪怕他画画的手因此毁掉，哪怕她已经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了，他竟依旧双眼亮闪闪地望着你。
洛栀忍不住想，要是大二那年，她成熟一点，又或者没和江怀荆重逢，故事会不会不一样。
但这世间，最可怕的是，没有如果。
洛栀不可能再和陆鸩有所牵扯，她现在只想离婚，慢慢把小家伙拉扯大。
她压根没打算和陆鸩开始，自然不会给对方哪怕一丝的希望，纵算在和江怀荆这段感情里洛栀各种稀里糊涂和凑合将就，但某种意义上她是个干脆利落敢爱敢恨的人，就不是那种会吊着人养备胎的女的。
她不打算开始，也不想耽误他的时间，便冷漠至极地道：“我可以请你对我袖手旁观吗？”
陆鸩一怔，似乎知道她要说点什么，身体轻轻发颤。
洛栀垂下眼帘，不去看他脸上的灰败和绝望，只自顾自地道：“既然你的爱是祝福和不打扰，那请你保持下去，不要参与到我的生活中来了，那会给我带来困扰。”
“我知道你看过《灵舟》了，可是人生不是小说，林见鹿对沈时景是爱情和赎罪，但是我当年救你，不是因为爱，甚至也不是因为赎罪，而是我真的承担不起一条命，我怕以后午夜梦回会愧疚不安，更怕你死了你妈这辈子都来找我闹，那太可怕了。”
这话，简直就是拿刀往陆鸩心上捅。
陆鸩手控制不住得发抖。
洛栀下垂的视线自然注意到他颤抖着的右手，她忽然想到，当年那场车祸，毁掉陆鸩的不仅是他的右手，还有他漂亮至极的身体。
身为画手的他，是个完美主者，对美更有着苛刻的要求。
少年对自己的颜值和身材是无比自恋的，总是带着点嘚瑟的自吹自擂——
“天上地下，陆鸩最帅。”
“这世上应该没有比我好看的男的，不，女的也没有。”
“小栀子，我真的好羡慕你啊，居然交了这么好看的男朋友。”
“……”
洛栀受不了他那臭显摆又贱兮兮的样子，不止一次毒舌打击之，心底却有一种观念，陆鸩说的都对，他就是最好看的。
他生得男子女相，漂亮近妖，笑起来妖孽般摄人。
这也就算了，他家境也极好，再加上天才画手这样的身份……
他理应张扬恣意、嚣张任性。
可那场车祸，陆鸩在ICU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基本一周就得做一次专家会诊的大型手术。
命是留下来了，车祸的阴影，被毁掉的右手，还有那浑身丑陋的手术疤痕，后续复健……
一般人从天堂坠到地狱，很难走出来的吧！
那么骄傲的陆鸩，又是怎样走出来的呢！
洛栀是真的觉得自己特别坏，对陆鸩也好，对江怀荆也罢，她都是个恶毒的人。
可她给不起陆鸩未来，她希望陆鸩能走出这场阴影，去找一个明媚灿烂的女孩子，谈恋爱，结婚，生子，而不是把自己留在过去，再也出不来了。
他才二十五岁，依旧风华正茂。
洛栀心下一狠，接着道：“就算我和江怀荆离婚，就算我过得不好，也不会去找你的。”
“我们俩都往前看，你去找个随便谁谈恋爱，我呢离婚之后找个有钱男人二嫁，完事了。”
陆鸩在最初的慌乱过后，渐渐恢复平静，嗓音宁淡地道：“那洛栀，你更因为找我，我就是有钱男人。”
洛栀一噎，扬起尖削的下巴看他，憋了半晌，恶毒至极地道：“就算你有钱又怎样，你丑？”
这个丑，指的是他身上疤。
几乎是人身攻击，很没素质和教养，恶意至极。
是洛栀最讨厌的那类人，陆鸩妈妈就是这类人。
陆鸩笑了一下，懒洋洋的：“不丑的。”
洛栀蹙眉。
心底却有种松了口气之感，陆鸩能说出这句话，至少证明他真的从那场车祸里走出来了，或许身上带了点颓废和消沉，但到底没有那种自卑的瑟缩之感，他依旧狂妄又自负。
陆鸩却开始解西装衣扣。
洛栀惊得双眼瞪圆：“你干嘛？”
陆鸩优哉游哉地解着衬衫衣扣：“让你看看我的身体啊，真的不丑，还挺好看的，我用医美和纹身，把疤痕都覆盖掉了。”
白色衬衫的衣扣被全部解开，裸露出他瓷白的漂亮的身体，他生得纤瘦，并没有那种爆炸性的肌肉，相反腹肌陈列得纤秀，有一种年轻男孩子未加锻炼天生紧致的少年感和干净感。
那本该是触目惊心的疤痕，被医美消除变淡，又纹上了宇宙、星空、星云这样清淡好看的图案。
他的纹身并非那种国人很难接受的大面积的纹身，而是单纯为了掩盖手术疤痕的小纹身。
几处细小的纹身设计得很别致，凑在一起又像是一幅整体的画作。
那近乎毁灭性的车祸，并没有毁掉陆鸩，反倒是留给他这么好看的一幅画，而他的身体变成了画纸，纹身则是一副瑰丽绝伦的画。
这幅画，是陆鸩亲手画给自己的。
洛栀很难不动容，为陆鸩的勇敢、倔强、坦然、阔达，她眼眶微微的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