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未饮茶
不过也是,现下整个清河崔氏,就是崔敬晖一脉一力擎天,保得阖族富贵。崔从筠生来比公主还要尊贵,自然瞧不上这些破落亲戚。
“娘娘,这是南地刚来的柑橘,正在时令。”
澹台雁一回头,喻静妩捧着个银盘正冲她笑,唇角微微抿起,眼眸晶莹,眉心一点红痣比胭脂还艳丽。
孟海特意去打听过这喻静妩的来历,她是扶风喻氏的嫡出,胎里便带了弱症,十岁上突然病重,险些活不下来。最后是观音显灵,于喻静妩眉心点了一颗红痣,叫她前往太安寺苦修,说是唯有如此才能保得一身平安。
太皇太后到了太安寺后辗转听说此事,深以为奇异,便将人留在身边做了随侍女官。
但澹台雁毕竟是看过《谭娘子传奇》的人,这种传说她一柱香能写一沓,因而并不觉得真有什么神异。
喻静妩就这么举着柑橘奉在她眼前,笑容腼腆眼神期待,澹台雁被她笑得头皮发麻,坚决推拒道:“多谢,但本宫不想吃东西。”但澹台雁又很快发现不对,疑惑道,“喻娘子的脸怎么了?”
短短几日不见,怎么好似比上回丰盈许多。
喻静妩吃惊地睁大眼,好似这一问如石破天惊,她拨浪鼓似的摇摇头,着急忙慌地收拾好柑橘,抱紧托盘又走了。
澹台雁和孟海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四个字:“莫名其妙。”
澹台雁又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人问道:“娘娘觉得有趣么?”
太皇太后扶着侍女,前后皆有宫人提灯引香,笑容和煦。澹台雁连忙起身:“臣妾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仍旧笑眯眯地,摆手让她不必多礼,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
澹台雁没好意思说,台上戏班子唱得着实伤耳朵,她听了半天也没听出究竟唱得是什么,便只模模糊糊道:“很不错,多谢太皇太后相邀。”
太皇太后道:“是啊,哀家也觉得十分有趣。”
澹台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看着的也并非是戏台,而是被丛木分割成一块又一块的宾客。
“年少不知愁滋味,热闹极了。”太皇太后声音轻得像叹息,“真好啊。”
她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少女们挽臂搭肩,母亲掏出帕子为女儿擦汗的景象。
澹台雁突然想起,身旁的这个女人,历经几朝更迭,历经几年动乱,父母兄弟俱丧,她送走了丈夫高宗,儿子惠宗,还有孙子节忠太子。她处在这世间最高的地位,连当朝皇帝都要朝她作揖行礼,但在这高朋满座中,唯有她无亲无友,亦无血脉后人。
太皇太后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出神,澹台雁安静地坐在一边,什么也没说。
太皇太后突然又道:“从前少同娘娘说话,哀家竟到如今才发现,娘娘原来是这样一个妙人。”
澹台雁疑惑地看着她,方才她才说了一句话,还是句随便闲扯的客套话。
太皇太后笑道:“说句不该说的,娘娘听了就过,只当是我这个老虔婆自言自语。当年泰儿的眼光果然不错,若非……”
她语带遗憾,澹台雁忍不住问道:“泰儿?”
太皇太后却极惊讶:“娘娘竟不知道?泰儿……节忠太子名讳为泰。”继而又狐疑道,“娘娘不知道,那娘娘当年为何会……”
会什么?知道什么?这话说得跟打哑谜似的,澹台雁听得满脑袋浆糊,又不敢多问,生怕暴露自己失忆的事。
左右景也看了,澹台雁对剩下的也没什么兴趣,就道:“太皇太后恕罪,臣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中途退宴其实不大礼貌,但太皇太后只顾沉浸在思绪中,也没抽出空闲挽留她。
澹台雁行过礼,走了几步发现孟海站在原地没动。
孟海眼睛还黏在戏台上:“娘娘……”
澹台雁往台上扫了一眼:“杜丽娘死了又活了,最后同柳梦梅结为夫妻。能走了吗?”
孟海怏怏点头。
日渐西斜,两人快步往外走。小道两侧都是人高的花木,两人刚转个弯,澹台雁突然听见隔壁尖刻的女声传来。
“下贱胚子,你这个下贱胚子!”除了辱骂声,还有扇巴掌和哀求的声音,尖刻女声喘了两口气又道,“那女人就是个不下蛋的鸡,你是不是知道她生不了孩子,打着主意要去给人当妾,让你自己的孩子……”
孟海喝道:“行宫重地,何人在此喧闹?”
尖刻女声一静,只剩下另一人的微弱呜咽。
孟海又问道:“谁在那里?”
只听见一声微弱的抽泣:“救我、娘娘救我……”
澹台雁和孟海对视一眼,孟海抽出佩剑直接劈开花木,后头满脸红肿,衣衫凌乱倒在地上的,正是喻静妩。
她显然是被打的那个,而打人的那个早就跑了。
孟海皱眉看着她,又征询地看看澹台雁,澹台雁不由叹息,随意点点头。
孟海便上前将喻静妩扶起,将外披披在她身上。
喻静妩受了很大惊吓,连连鞠躬道谢:“多谢娘娘救命,多谢娘娘救命。”
澹台雁不置可否,只道:“喻娘子是要本宫帮你叫人,还是送你回宴席上?”
“不、不要回去!”喻静妩手抖得厉害,目光闪躲,倚在孟海手臂上险些站不住,整个人处于惊惶之中,“她真的会杀了我的,她会杀了我的……”
澹台雁沉吟片刻道:“喻娘子是要本宫送你回太安寺?还是回喻家?”
喻静妩愣愣地盯着地面:“太安寺……喻家……他们、他们都是一样的……”她掀起袖子,上头层层叠叠的疤痕,既有陈年旧伤,亦有带着血的新豁口。
澹台雁不着急,静静等她想清楚。
喻静妩兀自发了一会儿呆,而后像是想明白什么,眼中倏忽一亮,她挣开孟海,冲着澹台雁重重跪下。
“娘娘,求娘娘救我,奴愿向娘娘投诚,奴愿终身侍奉娘娘!”她慌乱至极,口不择言,“奴……奴很有用,奴知道很多崔家的秘密,奴婢知道崔从筠的秘密!”
喻静妩眼神热切,期待地看向澹台雁:“奴婢知道崔家一个天大的秘密,只要娘娘肯收留奴……”
投诚?
两军交战,互为敌手才需要投诚。澹台雁寻思,她和崔从筠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吧。
君若无心我便休,褚霖要真敢弄个什么崔美人喻美人的,澹台雁就走。
大不了就回国公府,让阿爹拿大棒子赶跑他。
澹台雁叹了口气:“我不需要喻娘子的投诚。”她眨眨眼,又道,“当然,如果你非要效忠本宫,那就立刻离开行宫,无论你是要回喻氏还是太安寺,本宫都可以为你安排。”
“娘娘,奴会死的,奴真的会死的。”喻静妩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哭腔凄婉至极,“求娘娘垂帘,只要,只要……”
“喻娘子少自伤些,少自苦些,倒也是长寿的面相。”澹台雁打断她,“别演了,本宫知道那些伤是娘子自己弄出来的。”
方才说话的一直是孟海,喻静妩却能笃定皇后就在旁边,声声喊着“娘娘救命”。破墙救人的也是孟海,她却只盯着澹台雁,对出力的孟海视若无睹。
再加上之前玉美人的名头,喻静妩莫名其妙就顶了上去,澹台雁原还觉得其中可能有误会,喻静妩或许也是流言的受害者……
可看到现在的这一幕,澹台雁却确认了,喻静妩就是故意的。
至于顶了名号、故意想澹台雁示弱投诚为的是什么,则不言而喻。
澹台雁叹了口气:“不必再费心试探,我澹台雁,不能容人。”
皇后带着孟海走了许久,喻静妩仍在原地跪着。天色完全黑了,她的侍女打着灯一路小跑找到她:“娘子怎么不回房,秋夜清寒,娘子衣着单薄只怕会着凉。”
“我……”开口才发觉喉咙已经嘶哑,喻静妩抿住唇。
侍女心疼地抱住她,搓了搓她的手臂。
“娘子的命为何这样苦,日日要被姓崔的毒打,皇后也不肯……”
喻静妩垂下眼:“本来就是这样,如我这般的人,自然是无人肯待见的。”
侍女愤愤不平:“姓崔的日日毒打娘子,唯有今日娘子是装的,她却将娘子身上的伤都当做是作假,当真是无情。”
“是啊,说到底,不过是不肯正眼看我罢了……若她能正眼看我……”喻静妩翻来覆去地来回念叨,侍女见怪不怪,只擦干眼泪半扶半抱着她回屋。
-
没两天就要到秋狝祭典了,澹台雁对于上靶这件事已经司空见惯,马射的准头也很高。只是这样还不足以打败褚霖。
越靠近秋狝祭典,澹台雁练得越苦,反倒是褚霖,每日下朝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早,闲暇时还能去北苑指点指点澹台雁的骑射。
澹台雁被他搅扰得不胜其烦:“陛下若是无事,不如先回去练练字,看看话本?”话一出口就知道要糟。
果然,褚霖笑道:“看什么,看《谭娘子传奇》么?”
澹台雁别过头不理他,努力控制紫电不要乱动,静心拉弓射箭。
褚霖却还在她身边绕来绕去:“朕近日总觉得腰间空荡荡的,却不知道究竟少了什么东西,不知阿雁能否帮朕寻一寻?”
这是在催他的佩囊。
澹台雁皮笑肉不笑:“陛下若实在要得急,绣架丝线都在,陛下不如也尝试尝试女工,也算体察民情了。”
褚霖不说话了,就站在一边默默看着她。
这人怎么越来越幼稚了呢。
澹台雁直叹气:“陛下,臣妾现在想要专心骑射,免得秋狝祭礼上丢人。孰轻孰重,还请陛下耐心些,等秋狝过后,妾给陛下做两个、不,五个佩囊。”
褚霖却更不高兴了:“针黹伤神,阿雁为朕做一个就行。”
说也说不通,求也求不通,澹台雁懒得理他,继续专心于手上弓箭。
澹台雁心中的疑惑着实太多了。她当初究竟是如何嫁给褚霖,两人又是为何而闹到分宫别居的地步,还有太皇太后那语焉不详的两句话……
节忠太子,褚泰。澹台雁和他素不相识,为何太皇太后却一副两人熟稔的模样?
再有,许松蓝苍白的脸色在澹台雁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些疑惑,在褚霖身上是得不到答案的。当年是她追着求着要嫁他?怎么可能,褚霖当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想要解惑,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第一步便是要——
长箭稳稳刺中靶心,澹台雁再抽出第二支箭,依旧向靶心射去。
玄铁剑头破风而去,刺入尾羽,缓缓劈开竹制箭身。
看起来很花哨,实际上,掌握技巧之后并不难,就是有点浪费箭。
澹台雁再次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
——她要在秋狝祭礼上,胜过褚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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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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