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未饮茶
“就是……”孟海绞尽脑汁想着,“就是说,陛下其实是岭南的妖邪所化,每至中秋就要化成妖邪吃人。使臣在节宴时迷了路,正巧被饿着肚子的陛下瞧见,就被一口吞了,连骨头都没剩下。”
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澹台雁破涕为笑,紧接着又蹙眉瞪她:“谁会这样胡编乱造,这是你方才自己想的吧!”
她眼角眼泪半掉不掉,孟海答得心惊胆战:“娘娘明鉴,确实是有这样说的……娘娘细想想,外间流言哪有一则不是胡编乱造,这可真是错怪属下了。”
澹台雁轻哼一声别开脸,不同她多纠缠。
这些日子澹台雁仍旧住在明德殿后的无名偏殿中,梧桐殿已经比凤阙宫小了一圈,而这偏殿则是更加狭小,几乎要同当年在王府时的住所一样大了。
孟海随口感叹两句,澹台雁立刻好奇地追问道:“我也曾去过京城的王府府邸,也是很大呀,岭南王府是就国之所,宫室应该更大才对吧?”
“岭南瘴气多,雨水多,殿宇同北地多有不同,若是建造得太过宽大,恐怕要淹水。”孟海摇摇头,“这也是师父同我说的,师父知道这话会传到娘娘耳朵里,或许也修饰过缘由。在我看来,大约还是……”她比了个手势,“这个的缘故。”
她缩脖子瞪眼的模样着实滑稽,澹台雁终于笑起来。
“当年岭南王府是不大宽裕么?”
背后说人总是要更小心些,孟海左右看看没有暗哨,很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娘娘知道属下没见过什么世面,可当时的情景,就算是属下也觉得实在太过。”孟海苦大仇深地说,“王府宫室狭小也就算了,那里的人才真是……稀奇古怪,奇装异服。”
孟海是澹台雁在送亲路上买回去的,按那时候的情景,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孟海从来没见过澹台雁这样精致,这样娇气漂亮的贵女,只觉得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是来普渡众生,拯救万民的。
她出身低微,又是个五大三粗的模样,即便被澹台雁买下来也不得近身,直到送亲队伍快要走到岭南道,澹台雁遣散不愿同去的仆从之后,她才终于明白澹台雁去往岭南究竟是要做什么。
这样漂亮的小姑娘,还没长大就要嫁人了,孟海先是还在叹息,待见到赵王府一干人等之后,便恨不得将澹台雁抢回京城了。
“岭南道人员复杂,并不都是汉人,陛下的……生母,据说便是百越蛮女。”这话即便在赵王府时也挺犯忌讳,孟海压低了声音,“百越遗民习俗不同于中原,有些人崇拜飞禽,以彩羽为饰,也有些人以蛇为祖先,手腕上总缠着一条长蛇,还有更多人纹面穿耳,中原以为纹面是刑罚,他们却觉得能从中汲取力量。”
澹台雁从前只在书上见过只言片语,只知道百越人不通教化,自成一体,却不知道还有这么多事情。
“那陛下他也是……”澹台雁努力想了想褚霖身上满头羽毛大花脸的模样,噗嗤笑出声来。
孟海却摇摇头,语气不知为何带着些遗憾道:“在这群人里,陛下可算是最齐整的了,难为岭南苦夏,陛下是热得满头汗也要穿亲王仪服。”
送亲的仪仗和封王圣旨一同到达,想要接圣旨,就必须接了这门亲事。这场指婚对澹台雁是折辱,对褚霖又何尝不是。
然而褚霖面不改色地跪迎了圣旨玉碟,又亲自在车架前接迎澹台雁,一片奇装异服,异域景象中,褚霖衣冠严整气宇轩昂,澹台雁亦是佳人玉貌楚楚动人。
孟海那时便觉得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后来虽有许多波折,她也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两人又聊了些岭南旧事,那是澹台雁生活过很久又全然陌生的地方,那里树木常年葱郁,鲜花常年盛开,树上会结奇怪的果子,有些能送到京城来,澹台雁在宫宴上也见过,但更多的只能倚靠孟海的述说想象。
眼看着天色渐暗,孟海也将那些有趣的事情掏得干干净净,澹台雁却意犹未尽。
她淡淡地看着远处窗棂,冷不丁问道:“孟海,我腰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孟海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瞬,怔愣地看向澹台雁。
她素来粗枝大叶,到这时候才发现澹台雁脸上的郁色。
方才窝在被褥里还不大明显,现在一看,短短几天没见,澹台雁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对了,澹台雁从前是最活泼好动的,为何在同她说话的这几个时辰,竟一步也没离开过床榻?
“娘娘,您的身体……”
“无事,只是近来睡得不好,有些惫懒罢了,你不要转移话题。”
澹台雁转过脸,盯着孟海的眼睛问道:“我是不是……不会有孩子了?”
?
作者有话说:
走走剧情
第50章
除开最开始的惊慌失措,这几个月来,澹台雁一直在尽力适应十年之后的世界,从闺阁未嫁女到一家主母,旁人或许还能有时间慢慢学习,慢慢适应,可对澹台雁来说,她像是一夜之间从云端掉入深渊,没有时间再让她细细思虑,她只能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饶是澹台雁再乐观,再心大,面对全然陌生的丈夫和好友、夫妻离心的父母,她有时候也会感到惶恐和无助。
况且,这十年的空白实在太长了。
“娘娘可还记得属下说过,岭南道中蛮人与汉人混居,有百越人以飞鸟为图腾?百越族人大多信仰朱雀,在这些部族里,声势最大的一支,名为赤羽教,赤羽教的人都是疯子,笃信什么神鸟不死,浴火而重生。
“以前岭南一直是蛮荒之地,直到先赵王封王就藩才立府,赤羽教忌惮中原,对赵王府也颇有记恨,后来甚至组织叛乱攻入王府,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咱们进岭南道时,叛乱早已被平定,赤羽教的教坛也被推翻了。
“……也是因为这样,咱们从没有听人说起过赤羽教的事情,更不知道赤羽教同赵王府有旧怨。”
澹台雁嫁去岭南道时,褚霖已经掌管王府多年,政令在岭南畅通无阻,褚霖敬重澹台雁,岭南道的百姓们便也敬重岭南王妃。等到后来褚霖率军北上中原,守将奚照无令而出,倭寇乘机偷袭时,澹台雁不但没有弃城而逃,还带领城中百姓抗击敌军,运用智计成功守住了一城百姓。
此事过后,岭南百姓信服尊重的便是澹台雁本人了。
岭南之患暂时解决,但倭寇所以敢前来骚扰,除了猜测城中守备不足之外,更多的还是受到中原动乱的影响。须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将不存,赵王府如何能够独善其身。再说褚霖那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恐有变化,澹台雁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决定变卖家财招揽军队,北上支援褚霖,岭南百姓得知此事后也都纷纷响应。
中原局势纷乱,藩王征镇打着救援宗室的名头圈地盘,地方暴民此起彼伏,还有突厥大军挥剑南下,直逼京城。澹台雁原想循着褚霖的路线北上,后来得知江南道遇袭,宁王回援不及,干脆弃守江南的消息,不得不改换路线,由东线而行,守住了江南道。
澹台雁一路北上,一路吸纳叛军和起义军,因这些队伍大多都是民间百姓自发组建,其中不乏盗匪之流。那时突厥紧紧逼迫,人员缺乏,澹台雁只能立下军规,对这些盗匪的罪过既往不咎,但如若再犯,一律处死。其中自然有人不服,澹台雁砍了几个带头的之后,也就堪堪稳定住军心。
除此之外,这些被收编的匪帮中还有许多女子,澹台雁将她们一视同仁,统统编入队伍,又下令士兵之间不许相互欺辱,违者立斩,以重刑杜绝欺辱女子之事。
“玄武军是女子掌军,军规中也没有杜绝女子参军,于是那些在家里过不下去的,或是当真有心报国的女子,也都闻风前来投军。军中没什么办法沐洗,属下头上长了虱子,被娘娘一刀裁成这副模样,”孟海挠了挠那一头短簇的头发,“那些小娘子见着便以为,女子从军皆要裁发,便都同属下一般将长发剪去。后来这事被传扬出去,成了玄武军的一个传统,想要投军的女子们便将长发剪下,留在家中,以发代首告别父母。”
澹台雁静静听着,突然蹙起眉:“你上回不是说,你的头发是同冯大人比剑时被削去的么?怎么这回却变成……”她身子直往后仰,“你头发上还有虱子吗?”
孟海冷不防谎言被拆穿,霎时从脖子到头顶红透,支支吾吾道:“没、没有了。”她下意识挠了挠头,见澹台雁神色狐疑,又赶紧放下道,“娘娘!真的没有了!”
澹台雁摇摇头,也没再追究孟海糊弄自己,而孟海也终于说归正题。
“咱们大败突厥之后清扫战场,发现了不少被俘的老弱病残,其中有一个叫玄娘的,形貌不似中原人。属下以为她是被落下的突厥人,谁知玄娘开口便是利落的岭南土话。”孟海叹了口气,“玄娘父母俱亡,是被人牙子卖到中原的。她才十四岁,瘦得跟个小猫似的,又在突厥军营里吃了不少苦头,娘娘可怜她无处可去,便将她收在帐中当个亲兵,也不叫她上阵杀敌,只干些端茶倒水的活计。
“……玄娘一直跟在娘娘身边,她能干又机灵,还肯吃苦,军中上下都喜欢她。”孟海顿了一下,“但谁也不知道,玄娘虽然父母双亡,却不是一个简单的孤女,她是……赤羽余孽,她的父母,也是为陛下所杀。”
澹台雁隐隐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唇色抿得发白。孟海说到此处,亦是神色冷凝。
“突厥大军节节败退,各地的叛乱也都被降伏,朱雀玄武两军终于能够合营。那时属下奉命去往壁州送信,并不在场,只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娘娘同陛下在帐中叙话时屏退了旁人,玄娘以送水为名进入帐中,却从袖中拔出匕首刺向陛下,娘娘与陛下站得近,替陛下挡下了这一刺。”
孟海回营之后,便见到帐中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面目狰狞的玄娘被压在一边,不断挣扎,不是为求生,而是为了速死。澹台雁躺在榻上昏迷不醒,褚霖端坐在她身边,脸色比榻上的人更青白,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谁劝也不肯出去。
想到那时候的场景,孟海喉中艰涩,停顿许久才继续说道:“……娘娘血流不止,营中军医医术平平,从未医治过妇人,情况紧急,他只能还照军中的办法急下重药猛药,这才堪堪保下娘娘。”
孟海只简要说了经过,没有说澹台雁伤势过重昏迷将近二十天,这期间突厥几次反扑,玄武军也因主帅不在而几次哗变。褚霖在榻边守了澹台雁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没有等她状态平稳才出门收拾局面。
只是手段酷烈至极,凡有不尊命令心思异变者皆被斩首,哪怕仅仅是散播澹台雁受伤一事的人也同被问罪,一个不留。突厥也遭受强烈的报复,王庭精锐十不一存,待到澹台雁醒来,重新掌握大权时,突厥便只剩逃命的力气了。
也没说正是因为此事,待到归朝论功时,孟海没有选择继续掌兵,而是随同澹台雁进宫当了随侍。
澹台雁隔着衣服按了按那道伤疤,时过境迁,仿佛仍能从狰狞的痕迹一窥当日惨烈。
那时候的她,一定非常、非常喜欢褚霖吧。
喜欢到能够跨越下意识的反应,替他撞上尖利的匕首。
想到此处,那道已经愈合的伤疤竟又火辣辣地幻痛起来。
澹台雁按着小腹面色如常,只是声音带着点喑哑。
“我父亲他……”澹台雁清了清嗓子,“晋国公也知道我有伤,是吗?”
孟海再迟钝也知道澹台雁为何有此一问,嗫喏着低下头,没敢说话,
先前在晋国公府别苑时,澹台雁心中便隐隐疑惑——谋国大事并非一人一日功,其中干系牵连甚广,若不是有十足信心确定澹台雁一定会站在母家一边,澹台阔秋不要说要求她盗取虎符了,他压根儿就不该提起此事。
澹台雁已是大衍皇后,是天下一等一尊贵的女人,位尊已极。如若事成,澹台雁了不得就是个公主或者长公主,日后身家性命都要依托父亲和异母幼弟;如若事败,不要说全族倾覆就在眼前,澹台雁更会背负千古骂名。
她根本没有必要造反,也没有理由造反。
除非她这个皇后当不长久,除非……除非她生育有碍,无法绵延后嗣。
可是,这是她的伤啊!曾经她最相信的亲人,最崇拜敬爱的父亲,竟以此作为可供利用的助益,为自己的大业增添筹码!
曾经教她认字、抱她骑马的父亲面容逐渐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则是权欲熏心,野心勃勃的晋国公。
澹台雁的呼吸变得急促,一下比一下更重,但胸肺好像被身上重重衣带勒紧了,饶是她如此用力地喘气,却仍如身陷池底一般窒息。
苍白的面色泛出不正常的嫣红,胸腹越来越憋闷,澹台雁脑中一阵晕眩,趴在榻边干呕起来,然而这几日她少食寡欲,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娘娘!”孟海连忙拉过铜盆垫着,轻轻给她拍着背顺气,“娘娘这是怎么了?来人……”
澹台雁拉住她:“不必唤人。”
“可是……”
“我没事。”过了那阵恶心劲头,澹台雁急喘几口气平息心跳,又恢复了平静,“我受伤的事,都还有谁知道?”
“当年娘娘在军中受伤,事发突然,大家反应不及。再后来,陛下又是那样的反应,众人难免心有猜测,所以……”
澹台雁曾经化名谭娘子披挂上阵,为一军主帅的事情不是秘密,征战之人难免见伤见血,再结合起这些年澹台雁一直未有身孕的事情,就算不清楚当年细谨之人,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二。
这也是为什么,褚霖再如何表露对澹台雁的钟爱,外间的臣子们始终不息送女入后宫的心思,这也是为什么,外间废后之议从不停歇。
多可笑啊,澹台雁的伤,分明是为了褚霖,是为了大衍所受的伤,到头来,却成了他们用以攻讦的疵瑕。
当初许松蓝因为无子而不齿于人,如今澹台雁也因为同样的理由受人诟病,她们母女俩的境况,何其相似。
后来澹台阔秋有了喻兰,有了澹台彦昭,众人便都等着许松蓝去死,许松蓝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消磨中,逐渐崩溃麻木。
她绝不能变成那样。
“我要走。”
“走?娘娘要去哪儿?”
孟海不明所以,仍想着该如何劝澹台雁让人进宫请脉,毕竟娘娘现在的情形着实不大好,却见澹台雁的神色逐渐变得坚定。
“我要离开九成山,离开京城。”澹台雁扶着孟海的手,直直看向她,“孟海,你同不同我一起走?”
“离、离开京城?”孟海不明白话题怎么会转到这个方向来,“娘娘……”
“你曾经说过,是我救了你的命,你也只会效忠于我,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自……自然是真的。”
“那么,若有一天我同陛下立场敌对,你会站在哪一边?”
“自然是娘娘这边。”这次孟海答得很快,却又道,“娘娘,属下不知道您究竟是听谁说了什么话,但陛下同娘娘这么多年的情谊……不至于就要走到敌对的份上啊!“
澹台雁苦笑道:“我也希望不会有那一天。”
褚霖对她确乎是有几分真心,上回在九成山遇刺时,褚霖种种作为做不了假。
可是……当初澹台阔秋对许松蓝亦是全然真心相许,甚至不惜与宗族长辈对抗也要迎娶她为正妻。到现在,他们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上一篇:豪门小可怜是满级天师
下一篇:全能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