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未饮茶
更何况,褚霖明知她很有可能无法沿续后嗣,是个没有未来倚仗的皇后,却仍是选择分化玄武军,削减她的权力。若澹台雁是个寻常世家女子,即便没有亲生骨血,也可倚仗外戚坐稳皇后宝座。
可偏偏她因为许松蓝的事情与澹台阔秋有了隔阂,不肯对背叛过自己的父亲再托付信任。
那些以往想不通的事情都明白了,为什么失忆前的她明明手握兵符却没有交于澹台阔秋,为什么明明没有谋反的意思,却又答应盗取虎符,同澹台阔秋虚以委蛇。
那些看似矛盾的举措,到如今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玄武军远在千里之外,只剩一个名头,澹台雁手中兵权形同虚设,想要坐稳皇后的位置,唯有依靠外戚。
她不过是想自保而已。
澹台雁处境这样艰难,褚霖他……知道吗?
失忆前的澹台雁为何与褚霖离心,为何坚决不肯同迁九成山,是不是因为……
褚霖他分明知晓一切,却放任了这样的结果。
毕竟一个无权无势,无所依仗的皇后,一个功高震主,手握重兵却不得不身居后宫的皇后,才是最安全的,不是吗?
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褚霖。若不是他,澹台雁根本不会受伤,根本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澹台雁越想越心惊,到后来,竟然一瞬对褚霖生出深刻而偏执的恨意。
那恨意之深之重,饶是她很快从中清醒过来,仍是不免生出几分惧怕。
“我失忆前是什么样子,你也清楚。”澹台雁垂下眸子,纤长睫羽在她眼下透出淡淡阴影,“再在这里待下去,我只怕……我只怕我……”
只怕会真正恨上褚霖,在这日复一日的恨意折磨中,变得面目全非。
孟海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心底却有几分偏向了澹台雁。
她陪伴在澹台雁身边多年,亲眼目睹了澹台雁是如何一步一步变得沉寂的,当年在玄武军中,大家过的都是苦日子,忍饥挨饿,朝不保夕,哪里比得上在宫中的锦衣玉食,可是那时候的澹台雁,却比在宫中宝相庄严的皇后娘娘更鲜活。
若是没有这场失忆,她几乎都要忘了,澹台雁曾经也是个会哭会笑的小姑娘了。
瞧她神情坚定,孟海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点点头。
“娘娘既然想好了,孟海会一直陪着娘娘的。”孟海道,“只是……属下总以为,陛下和娘娘不至于此……”
“好了,闲话都不必再说了。”澹台雁直起身,也不知是在怕谁反悔,“既然决定了要走,过所盘缠都不可少,咱们得先商量出个章程来……还有母亲,晋国公府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她也不必留在京城。咱们得想个法子,既不能引人注目,又能……”
她们要一起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算计,充满勾心斗角的泥淖。天下之大,总会有她们容身之处。
澹台雁兴致勃勃地谋划起来,充满干劲,同先前半死不活的样子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孟海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只能挠挠头,同她一起计划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外间宫人敲了敲门,禀报道:“娘娘,晋国公夫人来了。”
澹台雁瞧了眼外头的天色,几近黄昏,晚霞余晖染的天边一片橙红,间或还有深深浅浅的紫色云彩。天都要黑了,许松蓝这么晚也要进宫拜见,想必是有急事。
左右两人已经商定好大概路线,只剩些许细节,孟海收好手稿:“娘娘,属下这就去准备身份过所。”她有军职,又有从前军中同僚的路子,行事倒比澹台雁方便些,“只是……娘娘,您真的想好了吗?”
澹台雁睫毛一颤:“你去办就是,我阿娘还在外头等着呢,别啰嗦了。”
孟海复又叹了口气,满脑袋都是之后褚霖将如何盛怒,而这盛怒又将如何都降临到她头上。
想着想着头发都要炸起来,可是澹台雁如此坚决,孟海也不再劝她,只得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澹台雁搬到前廷来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然而许松蓝一直蜗居家中,竟成了最后才知道的人,是以她进宫时仍旧如往常走了命妇谒见的路,从后宫走到前廷来,颇费了些脚程,许松蓝在殿门前略站了会儿才被引进门。
屋里头燃着炭盆,厚厚的帘帐将寒气阻隔在外,许松蓝眉头下意识一松,很快又紧紧蹙起来。
“阿娘这么晚还急着进宫,是有什么事儿么?”
“啊,我……”许松蓝好似才发现时辰不早了,慌乱又歉疚地摇摇头,“我只是想尽快进宫见娘娘,竟没发现这么晚了,当真是失礼。”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待抬眼看清澹台雁的脸后,又是一惊。
“娘娘这是……生病了么?”
短短几天没见,澹台雁瘦了一大圈,脸色也是惨白的不像话,透着不自然的红晕。
许松蓝来得太急,澹台雁方才还同孟海说得热火朝天,一时便忘了整理形容,连忙回身遮住脸,说她最近贪凉着了风,没什么大事。
“这……这时节怎么会着了风呢?不如还是宣天冬进宫来问个脉……”
许松蓝自己就是医女,医道高妙,小时候澹台雁和父亲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许松蓝自己就能开方煎药,从不假手他人。
澹台雁只觉得连舌根都泛着苦。
“天冬哥哥已经进宫来瞧过了,说是没什么大事,连药都没让我喝。”只是说她忧思过重,叫她多多休养罢了,澹台雁转开话题,“阿娘别操心我了,倒是阿娘这样着急进宫,是为了什么事呢?”
上回言天冬进宫问脉,分明说许松蓝的情形已经好了许多,肯喝药了,也能在院里走走了,还说许松蓝同贺夫人相约几日之后去登山赏枫。但眼下澹台雁看她却比先前更加憔悴几分。
许松蓝身在深宅内院,平日里能见到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人,除了澹台阔秋,还有谁能让她急着进宫找澹台雁。
可是真要开口时,许松蓝又觉得难以启齿。
她和澹台雁是母女血亲,可澹台阔秋同澹台雁亦是亲生父女,她眼巴巴地跑来找女儿为她出头,这实在是……
许松蓝欲言又止,澹台雁不免有些着急,伸手握住她的:“阿娘,是……是姓喻的她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
许松蓝连忙摇头,喻兰同她一样,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本就是阴差阳错的事,再怎么怪也怪不到喻兰头上去。
说到底,晋国公府的事情就是一本烂账,许松蓝想要怨愤也不知道该去怨谁,若不是被逼到极致了,她今天也不会匆匆跑进宫找澹台雁。
“娘娘……”许松蓝正要开口,忽而又发觉不对,“娘娘的手怎得这样凉?”
这一点疑惑,牵扯出更多可疑之处来,许松蓝环视一圈,屋内燃了几个炭盆,连她都觉得热,怎么澹台雁的手还是如此冰凉。
且凑近了看,澹台雁眼下的乌青如此明显,还有她身后那未经整理的床榻……
许松蓝忽而一怔,澹台雁分明就是生了什么病症,强撑着才来同她说话的。
她知道,这些年来艰难的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人。韦氏祸乱在前,澹台雁这个皇后当的本就如履薄冰,澹台阔秋身为外戚却不肯退让避嫌,反而仗着先前的军功联络党羽,擅专弄权,臣子势大,便是对皇帝不利,父亲和丈夫立场不一,澹台雁夹在中间,只有比她更苦的。
可是她一个后宅妇人,连管家大权都掌控不了,又因尊严和一时意气困守京城,不肯再同澹台阔秋和解,连自顾尚且不暇,又怎么能帮到澹台雁呢?
如今,甚至还要劳烦病中的女儿为她伤脑筋……
她这个当母亲的,实在是无用至极。
“我方才才洗了手,没来得及烤火呢,瞧我,又贪凉了。”澹台雁下意识缩回了手,这举动让许松蓝又是一怔。
“冬日里需多保养,身边的人也该仔细着才是。”原先要说的也不敢说了,许松蓝心乱如麻,只得牵出一个笑来,“娘娘也不必担忧我,不过是午下在家里发了个噩梦,惦记着娘娘,这才来得着急些,还望娘娘不要嫌弃我一个妇人心思重了。”
澹台雁连忙摇摇头:“阿娘肯来看我,我哪里会敢嫌弃的。”
许松蓝只略坐了一会儿,便说天色已晚要赶在宫门落钥前离宫,澹台雁告诉她,原先说好的殿宇已经收拾出来,可以留她在宫中暂住一晚,但许松蓝仍旧不肯留下。
澹台雁只好作罢,反正过两天就要走了,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阿娘先别走,稍等我一会儿。”
澹台雁想了想,到桌前提笔写了一张短笺,吹干之后折好递给许松蓝。
“阿娘把这个收好,莫让旁人看见,两日之后再打开。”
许松蓝依言伸手接过,正要收起来,又被澹台雁按住手。
“阿娘,一定一定要在两日之后打开。”
一起走目标太大,混出行宫之后再去晋国公府别苑接人时间也来不及,先前澹台雁同孟海已经商量好了,其他东西都由她们二人准备,许松蓝只要到时候在城外等待汇合就行。
澹台雁神情严肃,许松蓝不由得也带上几分谨慎,点点头应好。
许松蓝带上纸条走了,外头天色彻底暗下来,澹台雁仍旧坐在原地,直到满室昏黑,暮鼓响起,她钻回床上,蹬掉软鞋,扯起被子盖过头顶。
打眼一看,谁也不知道有人躲在床上,唯有传出的细碎哽咽泄露了她的所在。
近来崔家动作越来越多,即便搬到明德殿附近起居,路程上较梧桐殿已经进了许多,但褚霖好像因为这点便利,更加能在明德殿内待得住,回来的时辰也没比以往早多少。
今日或许是朝中并无什么大事,待到鼓声敲完一遍,褚霖便提早回来了。
褚霖的步伐急促,皇帝仪仗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无人通报,殿中行走的宫人们见他掀袍跨过殿门,惊吓之后连忙跪下伏拜。
“参见陛下。”
皇帝却看也不看他们,大步流星地往里走,直到退开屋门走进去,见到灯火通明中,静静倚在榻边的澹台雁时,他一颗急躁的心才逐渐稳下来。
“陛下回来了,要先洗漱么?”
褚霖没有回应,只站在原地呆呆站着,深黑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她,不错眼珠。
“陛下?”澹台雁又唤他两声没见应,趿拉着软鞋走过来,惊呼道,“陛下怎么出这么多汗!”
烛光昏暗,走近了才能看见褚霖面颊潮红,胸膛重重起伏,额角都是细布的汗珠。
这样的天气轻易病不得,澹台雁着急起来:“陛下这是怎么了?”
澹台雁抬手给他擦汗,方才一直没有响应的人突然钳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腕骨。
澹台雁想要缩手却挣扎不过,两人纠缠一阵,她不由痛叫一声:“你捏疼我了!”
褚霖入梦初醒,连忙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澹台雁揉了揉手腕,也没生气,只疑惑地看着他:“陛下怎么了?是朝中发生什么事了么?”
这般怪异,就像魇着了。
“没什么,只是衣服太厚,路上走得略快了些。”褚霖几近仓皇地别过头,转身到屏风后头去更衣。
澹台雁仍旧觉得古怪,提高声音道:“近来外头风大得很,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陛下还是坐软轿回来吧。”
屏风后头褚霖闷闷地应了声,澹台雁便没再多想,仍旧缩回榻上绣花。
寒凉的日子出了身大汗,褚霖沐洗的时候便多费了些时间,等他出来时,看见澹台雁仍旧在灯下摆弄绣绷,便先皱了皱眉。
“阿雁,灯下伤眼,明日再弄吧。”
“还有两针,很快就弄好了。”澹台雁冲他一笑,把那两针补好之后,将绣绷展开给他看,“喜欢么?”
赤色神鸟振翅欲飞,尖细喙中吐出金红色的火焰,如烟花一般散落四方,灵动又威武。仅仅如此只是凡品,澹台雁手腕一翻侧过绣绷,昏黄烛光下,神鸟羽翼边缘竟能映出五色光彩。
“这可是用五种颜色的丝线,劈了又劈,劈成极细的丝线才能做出来的。”澹台雁略带得意地给他说明其中关窍,“凭我做出来的佩囊,一定比宫中绣娘做得好上百倍。”
澹台雁炫耀完了,唇角仍旧挂着笑,这大约是这些天来,她笑得最真的一回。褚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才肯转眼去打量那副绣品,确实是精美绝伦。
“阿雁今日很高兴。”
澹台雁正将东西一一收拢,闻言奇怪道:“陛下何出此言?”
她本以为自己前些天掩藏得很好,是以没发觉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褚霖倒像是被问着了一般,顿了一下才答道:“朕听宫人说下午岳母入宫,想来你们母女能够相见,阿雁便会比平日高兴些。”
见到许松蓝,她确实很高兴。
“是啊,只是今日母亲来得晚了些,也没能待多久就走了。”澹台雁遗憾地晃晃脑袋,坐回榻上继续道,“倒是孟海待得更久,还同我说了好些在岭南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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