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未饮茶
澹台雁摇了摇头,她更在意的是谢辅为何会是这般态度。
孟海歪着脑袋想了想,耸耸肩:“娘娘,咱们玄武军锋芒极盛,曾与许多人都有过旧怨,宁王便是其中之一。但是我们同壁州军,同谢总兵,着实是从无往来啊。”
?
第68章
既是从无往来,为何谢辅会这般防备她?
谢辅所防备的究竟是澹台雁,还是皇后这个身份背后所代表的大衍皇帝?
澹台雁凝眉不语,孟海挠了挠头又道:“娘娘,古往今来能以女子身份掌军,又接纳女子投军的军队寥寥无几,如果谢家军不许女子入军营,或许是……”
或许是谢辅本人对女子从军一事有偏见,这才会看不上澹台雁。
澹台雁神色并未变得松快,她只希望谢辅当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她有所避忌,而非是生了异心,又或者已经决定守城不出,不肯支援九成山。
正如管家所说,或许是因为家里有客,谢辅没在军营中停留太久,天刚擦黑便回府了。
澹台雁怕他像昨夜一般遁走,吃过午饭便杵在正厅前等着堵他,见到浑身是尘土的谢辅也不以为意,直愣愣上前道:“谢总兵,本宫有要事要与总兵相商,事关大衍命脉,事关中原朝廷,还请总兵拨冗听一听。”
用上“本宫”自称,便是要以皇后身份压他,谢辅摊开手在她身前转了一圈,哭笑不得。
“娘娘再有要事,想必也不是紧要在这一时一刻,臣仪容有失,还请娘娘容臣梳洗过后再来面圣吧。”
这要是放他走了,谁知道谢辅能梳洗到什么时候!
澹台彦明刚跨过门槛便听见这么一句,连忙摆手道:“皇后娘娘早年也是行伍出身,再脏再乱也不是没见过,不会在意这些小事,舅舅还是先听听娘娘要说什么吧?”
澹台雁连忙接上:“将军巡营乃是为国事着想,本宫感念还来不及,如何又会苛责区区仪容二字?”
这下可好,谢辅不但没能成功遁走,反倒又被架上“为国着想”的忠臣架子。
他瞪了一眼挠头傻笑的侄子,只得摆出和煦笑容道:“娘娘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本宫要说的是至关重要的大事,这里人多眼杂,如何能随意出口?”
厅中并未设置炭盆地龙,又是门窗大开四面透风,谢辅瞧着澹台雁冻得发白的唇瓣,还有她身上厚厚的大氅,不禁微微一哂,抬手邀请她入内室详谈。
“谢将军,”澹台雁开门见山,“宁王屯兵江南道,广发征讨檄文,剑指九成山。陛下有难,还望谢将军能够带兵北上救驾,除残去秽。”
谢辅并不意外,甚至还亲自执壶为她和澹台彦明添了茶:“行宫有龙武卫坐镇,若当真生变,京城亦能发兵支援,路远迢迢,我壁州谢家军只怕无能为力。”
澹台雁便将先前告诉彦明的话一样再说给他听,又道:“壁州虽比京城远些,但江南道更远,谢将军若是肯即时出兵,未必赶不上江南道叛军。”
路远当然只是借口,谢辅饮了口茶,淡笑道:“娘娘若要救援行宫,何必舍近求远?”
澹台雁不明所以:“还请谢总兵直言。”
“论起距离,壁州军离九成山确实不远,只是山多路少,就算是急行军,只怕也要耽搁些行程。”谢辅放下茶碗,锐利目光直直看向澹台雁,“但从北境南下,则是一片坦途,娘娘为何不召集玄武军?那可是娘娘自己的军队。”
澹台雁一怔,倒是玉内官急急开口:“玄武军镇守北境,若有差池,只怕北境失守,突厥南下,又是一场韦氏之乱。谢总兵,如今大衍有难,陛下有难,还请您尽快出兵吧!”
谢辅乜了他一眼,好笑道:“玉大人此言差矣,玄武军镇守北境,我谢家军何尝不是镇守壁州?北境有狄猃之患,谢家军若有变,难不成玉大人就能确保,丹苏不会趁虚而入,侵扰中原?”
“你……”
玉内官自然不敢保证,只是他本以为,谢辅身为方镇大员,甫一听说紫宸有难,便该立刻带兵北上救驾才是,却不料谢辅一点想要出兵的意思也没有。
“谢总兵,玉大人忧心陛下,心系行宫,一时失言,还望总兵见谅。”澹台雁按住了玉内官,却是先向谢辅道了歉,而后又道,“谢总兵,宁王发出檄文时本宫正在隆州,若要绕路北境只怕是来不及,只得就近来了壁州……”
“娘娘不必多言,臣不关心本该身在大内的皇后为何屈尊驾临小小壁州,娘娘既是同彦明一道前来,便是彦明的家人,也是谢辅的客人。只要有谢辅,有谢家军在一天,便无人能冒犯臣的客人。”谢辅仍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是其他……还请娘娘恕臣无能为力了。”
这就是不肯出兵了,澹台雁深深皱起眉:“战事尚未起,莫非谢将军已经另择他主了吗?”
此话一落,屋内气势突地变得紧张,玉内官瞪着谢辅,简直恨不得从他身上咬块肉下来,孟海背脊弓起,也是紧紧盯着谢辅,防范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异动,彦明坐在一边,看看舅舅又看看澹台雁,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澹台雁盯着谢辅,就像一只初生的奶猫警惕地向狮子示威。
而那头身经百战的狮子只是摇摇头,嘲讽地笑了笑。
若他当真心怀反意,一百个彦明的人情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当朝皇后,澹台雁这般贸然掀了底牌,才真是要糟。
“娘娘不必如此疾言厉色,也不必给臣下戴高帽,择主不择主的,我谢家世代驻守壁州,谢辅野心也不大,只愿蜗居在小小壁州城不出。”谢辅也干脆不绕弯子,同她直言,“无论宁王还是陛下,终究都是褚家人在争,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这都是褚家的天下,而我谢辅所忠的,也只是大衍褚氏而已。”
换言之,京城如何争斗,谢辅并不在乎,毕竟无论是谁当皇帝也不是他来当,而无论是谁当了皇帝,谢辅都要镇守在这壁州城中。
壁州二十万大军,既是他谢家世代留下来的枷锁,也是他谢辅的保命符,只要谢辅不出壁州,日后就算宁王不能得胜,褚霖也不能以未曾及时救驾的理由怪罪他。
毕竟镇守壁州,防范匪患和丹苏扰乱中原,才是他谢辅的正职。
谢辅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陛下吉人自有天相,自会有天道襄助。”
玉内官没好气地冷笑出声,孟海侧开脸,扁着嘴低声嘟囔。
“……这不就是见死不救嘛。”
澹台雁掐紧手心:“谢将军是一定不肯出兵了?”
“臣说过,娘娘手上就有十万玄武军可用,何必舍近求远?还是说娘娘做了中宫皇后,便不记得旧时玄武军的女帅了?”
谢辅反复提及玄武军,倒像是在讽刺她,用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将士换了这个皇后之位。
澹台雁垂眸不语,谢辅眼中是了然的笑,他摇摇头又道:“谢家从大衍立朝时起便驻守壁州,百年来忠心耿耿,抗击外敌向来是义不容辞。然而匪徒之流,丹苏之患,又哪里比得上朝中波诡云谲,风云变幻?娘娘,谢辅为人处世,唯有‘自避嫌疑’四字而已。京中未有圣驾南巡的消息,而战事也尚未开始,娘娘却已亲至壁州要求出兵北上……恕臣直言,此举太过莽撞,也难以取信于人。”
先提起玄武军,是说澹台雁连玄武军都守不住,谢辅何敢将壁州军托付于她?尔后说什么避嫌,则是明白地质疑她无凭无证,空口白牙就要谢辅率军北上救驾。
毕竟现在仗还没打起来,谢辅要真跟着她走了,万一宁王突然不打了,又或者所谓檄文本就是皇帝自导自演,那他谢辅同二十万壁州军,岂不都成了叛军?
往更深的一层想,谁知道是不是帝后故意设了个套让谢辅往里钻,想要像当年分化玄武军一般,将这二十万边境大军一样改了姓?
谢辅说完了话,只说军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起身作揖告退,转身便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彦明左看右看,一拍脑袋,喊着“舅舅”跟着跑了出去。
“娘娘,姓谢的不肯出兵,这可如何是好?”
玉内官亲眼见着宁王发布征讨檄文之后,九成山的局势是如何变得越发紧张,宁王能够一边称病一边远遁江南道,九成山中必有人为他遮掩,而这檄文一发,朝上也确实突然少了几个官员。
再加上先前崔氏倒台,寒门同世家争来斗去,朝局本就是一片混乱,人心浮动,如今连皇帝的血脉和得位都被质疑,行宫当真是摇摇欲坠。
他最明白九成山的危局,也慌乱得有些不管不顾了。
澹台雁坐在桌前,面色沉凝,也是心乱如麻。
她本以为,褚霖示意让澹台彦明带她前来壁州,是早有安排,但现在看谢辅的反应,褚霖是当真只想让她保命而已。
褚霖他……他到底在做什么?难道他真的要同宁王以命相博吗?
他把澹台雁往西南一放,自己倒是无后顾之忧了,可是澹台雁……她怎么能看着他去死?她往后该怎么办!
澹台雁脸色越发沉凝,孟海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娘娘……”
没过几息,彦明垂头丧气地跑回来。
“舅舅他还是不肯出兵,还骂我多管闲事……”不但骂了他,还把他的军职也给解了,叫他在家里好好闭门思过,澹台彦明叹了口气,“……娘娘,您也别怪我舅舅,他这么多年来支撑着谢家,支撑着壁州军,也是不容易。”
澹台雁摇摇头,强打起精神来。
谢辅不肯出兵,她也只能从其他地方下手,她让澹台彦明和孟海商量一下左近还有哪些地方屯有军队,列个单子,她一个个去找,总能找到办法的。
只是谢辅这里有彦明的这一层关系,她尚且不能借到兵力,在其他地方只怕会更难。
在乱世时,她这个皇后的身份,到底没那么好用。
饭点到了,谢辅倒是没有因为先前的事苛待他们,仍旧是极其丰盛的一顿晚饭,几个人吃得食不知味,而后便互相道别各回各屋。
回了房也无心去做别的事,澹台雁坐在窗边,盯着院里的树影看了许久,看到更鼓响了,便随意洗漱一番躺在床上。
可她一闭上眼便能看见褚霖,一忽儿是在京城时,褚霖含着笑骗她与他同屋起居;一忽儿又在京郊,褚霖骑马奔向她时满面惶急,舍弃一切帝王气度的模样;一忽儿又是在行宫时,褚霖哄她喊他陵光哥哥时暗藏得意的笑容。
再然后,便是知道她想要离宫时,褚霖愤怒又失望的眼神,还有临行前两人道别,褚霖那包容又温和的眸光。
不知不觉间,自她一觉穿越十年之后,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澹台雁擦去眼角沁出的泪,翻了个身,强令自己闭上眼睡觉,可刚迷糊一阵,眼前便浮现褚霖倒在地上的模样。
他浑身是伤,浑身浴血,尽力朝她伸出手,却是叫她快走。
“阿雁……快逃……”
澹台雁突然惊醒。
就这样翻烙饼似地过了一夜,窗外天色朦胧,快要天亮,澹台雁干脆坐起来给自己倒了碗茶。
睡不了就别睡了,澹台雁小口啜饮着茶,细细打算。
当年大衍初立时便在各地设所屯兵,目的是要令各地方镇既能抵御外敌,又能互相牵制,想来其他方镇距离壁州应当不远,他们天一亮便出发,说不定明日就能赶到。实在不行,她便一路北上,就像谢辅说的那样去找玄武军,虽说她失去了十年记忆,玄武军也早就只剩了个名号,但玄武军就算不认她这个女帅,也该认她手里的兵符……
澹台雁摸了摸手腕上的小铁块,心中定了定,谢辅说的没错,她手中有玄武军的兵符,何必舍近求远?只希望在她找到援军时,宁王那头还没走到行宫……
“娘娘,娘娘!”澹台彦明甩开婢女仆从,不顾礼仪不经通传地突然闯进来,“娘娘,大事不好了,宁王率领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围困九成山,要陛下发布罪己诏,禅让帝位!”
茶碗掉在地上摔成两半,澹台雁倏地站起身,惊愕道:“你说什么?”
“我方才看到有人半夜往舅舅房里送信,好奇之下跟上去偷听到的。”彦明喘了两口气告诉澹台雁,宁王不但早就偷偷跑回了江南道,还借水道运输之便,借着江南去往九成山的船只不断偷偷运送士兵,是以檄文才刚公布于天下,他同十万兵马便已经到了九成山。
他走水路分批运送,比先前预测的走陆路行军快了将近两倍时间,可叹先前褚霖几次为了南北漕运方便下旨疏通水道,竟都便宜了宁王行军,而江南道年年水患,年年减赋,减下来的税赋只怕都成了叛军辎重。
宁王于江南道私自屯兵十万,围困九成山,其起事之突然,行军速度之快,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更可怕的是,行宫毫无消息传出,距离行宫最近的京城也并未有丝毫响应。
帝后不在京城,如今当家的便是太皇太后,龙武军身负卫护京城、卫护宫城的重责,行宫事变,最该先行支援的便是龙武卫,然而太皇太后不但下令闭守京城,还亲下懿旨指派了新的大将军掌领龙武卫,这位大将军正是先时从九成山逃出去崔氏余孽,原龙武卫白骑将军崔珞。
太皇太后亲自任命崔珞掌管京城宫防,又明显不让龙武卫出城东援行宫,行宫中皇帝又至今没有消息传出来……
京城是最近的援兵,其他方镇得到消息之后再出兵只怕驰援不及,且如今形势并不明朗,皇帝和宁王尚不知谁处上风,人心难免浮动,那些统领一地兵将的地方大员,也不知会不会同谢辅一般隔岸观火。
对了,谢辅。
昨日他说仗都没打起来,澹台雁贸然求援太过鲁莽,如今宁王都已经走到行宫脚下,她倒是要看看谢辅还有什么话好说!
“来人,本宫要见谢总兵,快去通传!”
还是昨日的屋子,还是昨日的那些人。玉内官得知九成山已被围困,面上除了焦急之外,更多了几分孤注一掷的愤恨,孟海则是警惕地观察四周,生怕突然闯出一队精兵来挟持了皇后。
澹台雁和谢辅对桌而坐,先开口的却是澹台彦明。
“舅舅,如今宁王犯上作乱已成事实,就算谢家军要驻守壁州,要防范外敌匪患,但也不需要二十万人一动不动吧?”彦明道,“舅舅若是信得过,侄儿愿意当个急先锋,带上十万兵马前去支援……”
谢辅嗤之以鼻:“二十万人走了一半,这样大的动静,你是当西南匪徒是傻子,还是丹苏人都是傻子?到时候两方同时攻入壁州,你再回来给我收尸吗?”
他又朝皇后道:“娘娘,若是从前的玄武军女帅在此,以谭娘子之能,臣未必不能放心交付兵马于女帅,只是……”
谢辅笑得意味深长,仍旧意指她舍了玄武军的旧事。
这次澹台雁没再逃避,而是直问道:“总兵可知,玄武军为何变成如今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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