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未饮茶
谢辅这老狐狸却道:“臣下听闻谭娘子极善以少胜多,宁王不过区区十万兵马,想来对娘娘来说,这三万兵马已经足够。”
澹台雁无话可说。
西南确实不能无人,宁王征讨檄文广发大衍,外族难免要听到些风声,谢辅说得挑衅,但若真分薄了壁州兵力,届时匪患寇乱齐发,壁州城若是守不住,只怕又是一场大乱。
且九成山尚还有几万龙武卫,到时候若能里应外合,未必不能成事。
至于让澹台彦明带兵随行,澹台雁本就有此意,便就放下一颗心,也没拿那空白圣旨出来吓唬人。
在为他们送行时,谢辅站在营前,对澹台雁意味深长道:“‘将失一令,军破身死。’娘娘此去艰难,万望三思而后行。”
九成山的局势不等人,澹台雁收回那半块虎符,仍旧同往常一般缠在腕间,而后飞身上马,带着三万壁州军迅速往北赶。
谢辅倒是没坑她,点选出来的三万壁州军兵强马壮,自带辎重,训练有素,急行军时速度极快,不到一旬便赶回了九成山。
而到了九成山下,澹台雁发现情况到底有多糟糕。
京城乃大衍中枢,为了防范敌寇乱起,城墙修筑得又高又厚,皇宫历经数代帝王反复检修,也是十分坚固。然而九成山却不然,京城是易守难攻,九成山却是易攻难守。
九成山东临运河道,往西是通往京城的群山与廊道,行宫背靠九成山而建,也是被环抱在山水之间,再往前则是群臣与百姓的住所,仿照京城阡陌一样规成一个个的小框子,再外一圈,则是薄薄一层夯土砖墙。
这般地形,往北是山路难行,往东又是湍急河流,想要离开行宫避走他地,便只剩下西、南两个方向,但派出去的斥候回报澹台雁,这两处都被宁王的兵马给围住了。
宁王突发檄文,又突然行军城下,打得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主意,然而宁王叛军号称有十万之众,这么多的人,想要腾挪运转并非一日之功,按澹台雁的预想,这十万兵马怎么着都该有些水分才对。
但斥候回报,九成山左近围着乌压压地一大批人,看起来声势尤为浩大宁王军旗四处飘扬,人数比起十万只多不少,这些人团团围在九成山下,将两处出口堵得水泄不通,这恐怕就是宁王起事至今,行宫中并未有丝毫消息传递出来的原因。
另一件令澹台雁意想不到的是,从她听到消息前往壁州开始,到她劝服谢辅出兵、带兵到达九成山,这期间已经过了好些时日,然而宁王始终按兵不动,仍未开始攻城。
撒派出去的斥候回报,九成山脚的军队,除了宁王之外,还有其他几支,只是都远远地在宁王军队后头扎营,细细探问之下才知,这些人都是附近几道的驻城守军,前来京畿九成山是位练兵。
澹台雁立刻明白了经过,宁王借用河道悄悄运送兵马到九成山,又突然发作起事,本意是想打褚霖一个措手不及,只要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龙椅易主,改天换日,届时成王败寇,褚霖便是欺世盗名之类,宁王便是天命所归,褚氏正统,可名正言顺地称帝。
然而只怕他才刚到不久,左近城中驻守的守军便前来支援行宫了,这些人倒是比京城龙武卫更积极救驾些,只是行宫中诏书未出,兵部未出兵符,行宫之外若是贸然起了战火,他们便是无令而出的叛将,所以只能以练兵未名屯守外围,只要宁王有了犯上之举,他们便能出兵攻打宁王军。
有了外头这些“练兵”的,宁王也再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只能放弃攻城,围困九成山,而外头的援军也只在宁王军的后头远远扎营,远远观望。
如此,宁王军同这些前来“练兵”的各地守军之间形成了奇妙的牵制,宁王腹背受敌不敢轻易攻城,而各地守军无诏而出也是十分心虚,并不敢率先出兵,于是各地守军、宁王军、九成山行宫,三者好似个裹了馅的酥饼,一层套着一层,就这般在九成山下僵持着。
最要命的还是行宫,里头的消息传不出来,谁也不知道褚霖到底是不是殡天了,外头的消息也传不进去,众人只怕皇帝信了宁王势大,以为外无来援,没等打起来便写下禅位诏书向宁王称臣,届时这些前来“练兵”的将领,只怕个个都是有来无回了。
所有人都在僵持,恐怕在这僵持中,最满意的反倒是宁王。
行宫内存粮有限,医药有限,外头那些前来“练兵”的军队们长途跋涉而来,所带辎重只怕也不多,而宁王则是准备充足,不但围困了行宫,还派兵守住了运河码头,有江南道源源不断的粮草船来往,宁王军虽有十万之众,却完全不缺补给。
宁王十万军队在原地扎营,外头那些援军想走不敢走,想打不敢打,只能一样蹲守在外头按兵不动,就这般等到了澹台雁匆匆赶来。
澹台雁毕竟是曾经的玄武军女帅,又是当朝皇后,颇有几分面子,她同壁州军才到九成山不久,宁王那头得到消息,便立刻送了位使者前来见她。
论说起来,澹台雁同宁王还有几分旧怨未消,且这次褚霖行宫被围,澹台雁借了人家的兵马匆匆赶来,显然就是要支援皇帝,铲除叛贼,两方立场天然敌对。
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且玉内官只怕行宫有难,提醒澹台雁不如先探听一下褚霖的消息,澹台雁想了想,便点点头放人进来。
使臣一身文士打扮,没带任何兵械,眼看着护卫们身上的刀剑都被没收,被谢家军士兵刀剑相向也并不惧怕,颇有几分风骨,挺直着脊梁走进帅帐。
使臣风度翩翩地朝澹台雁行礼:“见过玄武军谭女帅。”
澹台雁蹙起眉:“我看宁王是糊涂了,本宫澹台氏,乃是当朝皇后。宁王派来的是个什么东西,自己糊涂,手底下的幕僚也跟着糊涂。”
彦明呼和一声,帐中几个士兵立时上前将那使臣压在地上。
战时使臣便是主君本人,使臣受辱,有如宁王受辱。但那使臣却不以为意,只仰着脖子道:“此言为时尚早!宁王托臣下带了件礼物给贵主,究竟要做大衍的皇后,还是玄武军的女帅,贵主不妨看过这份礼再说。”
他尽力抖了抖袖子,示意自己袖子里有东西。
也不知宁王究竟在卖什么关子,澹台雁抬起下巴朝那使臣指了指,孟海上前半跪下身,在他袖子里头掏了掏,果然掏出个小木盒来。
孟海一时手快,还没等澹台雁阻拦便将盒盖打开了,见了里头的东西却是一惊。
“娘娘,这……”她快步走过来,将盒子翻给澹台雁看。
里头是一只带着血的红宝赤金耳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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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将失一令,军破身死。——《吕氏春秋》
修改了一些bug
第70章
彦明也看见了盒中的东西,目光一凛,同孟海对了个眼神便叫人将使臣压下去,使臣是代表宁王出面说和,羞辱使臣有如羞辱宁王。
只见使臣挣开全副武装的士兵,朝澹台雁和澹台彦明一拱手:“女帅自可慢慢思量,只是若臣未能按时回到营地,只怕宁王会有其他想法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木盒,又再看了眼澹台雁。
澹台雁紧紧抿着唇,彦明道:“将这位……先生,请下去好生照管,务必不能伤了一分一毫。”
使臣自觉占了上风,微笑着再行一礼,转身跟着士兵们出去了。
人一走,彦明立刻挥退帐内其他士兵,焦急道:“娘娘,这难道是陛下的……”
澹台雁怔怔盯着盒中耳坠,沉默不语。
大衍皇帝褚霖礼贤下士,素有善名,他样貌俊俏,行止坐卧有张有弛,一举一动无不有大家风范,言谈时亦是引经据典,言之有物。打眼一看,真像个在中原礼仪里浸养出来的端方君子。
唯有耳垂上那对离经叛道的金红宝石耳坠,显示出这位君主的不堪出身来。
玉内官面色发白,强笑道:“臣伴随陛下身侧多年,从未见过陛下的耳坠离身,见过那对耳坠的人不在少数,若要仿制,也不是太难……”他指着木盒道,“臣在宫中长大,也算见过不少饰物,金环无缺,如何佩戴摘取?或许宁王仿冒之时没有留意细节,这才留了破绽。”
澹台雁苦笑道:“连你这般亲近之人都不清楚,宁王又如何能得知……”
若非澹台雁亲眼见过,又亲自过问过,只怕也不清楚,褚霖耳垂上的“饰物”本就没有可供摘取的缺口。
且在中原,耳坠一向是女子饰物,就算宁王派去的人并不精通这些,那伪造仿制之人还能不知晓吗?若此物当真是仿制伪造,反倒该像玉内官所说,该有个缺口才是。
澹台雁紧紧盯着盒中耳坠,耳坠上的红宝石依旧璀璨夺目,但那鲜艳的深红,却不如金环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更触目惊心。
褚霖究竟是遭遇了什么?金环无缺,不可轻易摘卸,这耳坠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拿下来的?
澹台雁只觉得一阵目眩。
耳坠自然是真的,使臣有所倚仗,身在敌营也处变不惊,倒比心思纷乱的澹台雁等人更像个主人。
待到日头西落东升,他料想澹台雁已经辨认清楚了东西,也想清楚了当下是个怎样的局势,便早早地整好衣袍,等待召见。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再多坐一刻,便有士兵进帐请他到帅帐说话,且那态度相较昨日变得温和有礼许多。
使臣迈着方步走进帅帐,便如昨日一般恭恭敬敬地朝澹台雁一礼:“参见谭女帅。”
这回澹台雁没再说什么皇后不皇后的,她俏丽的面容多了几分苍白,几分憔悴。
“宁王托你带此物前来,可还有再说些什么吗?”
自然是有的。
“天下大势已定,欺世盗名者能得一时好,却终究将为天下所不容。主公生性宽和,亦敬佩谭女帅巾帼豪气,不愿明珠蒙尘,若女帅肯弃暗投明,主公当以座上宾礼之。”使臣道,“当然,主公知晓女帅是重情重义之人,若女帅肯就此退兵,置身事外,主公也当成全女帅的旧主情意,从前,以后,既往不咎。”
至于这“座上宾”是哪里的贵宾……使臣轻佻地扫了眼澹台雁如清荷泣露的脸,再有那玲珑的身姿,心里一哂。
孟海自然发觉了他的轻慢,狠狠皱起眉头,但终究形势不同从前,她身为皇后随侍也不能上前护卫,只能抱着双臂怒视着他。
使臣自然不以为意。
澹台雁目光闪烁:“那、那我澹台氏的族人……”
还以为帝后之间有多情深义重,现下皇帝有难,澹台雁开口问起的却是自家安危。
使臣弯起唇角:“只要此后女帅同国公爷不再依附旧朝旧主,主公自会善加礼遇。”
这确实是很好的条件了,只要澹台雁退兵,也不需她去为宁王打头阵亲自剿杀褚霖,宁王也同降臣一般礼遇她,一般礼遇她的家人。
澹台雁嗫喏半晌,美眸中含了晶莹泪珠,莹莹目光看向使臣,还带着几分犹豫和怯懦。
“……那他呢?他现在可还安好?我同他究竟夫妻一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使臣蹙眉道:“女帅既已有了决断,又何必牵绊于旧情?主公向来宽和,只要南蛮贼子肯乖乖写下禅位诏书,将天下权柄还归原主,主公也必不会赶尽杀绝。”
“可是主公送来的东西尚还带着血,我只怕……”
澹台雁再也说不下去,掩面哭起来,昨日还盛气凌人的彦明手足无措,她身后的玉内官与孟海皆是面上激愤,但也在主人这悲泣声中多了几分亡国遗民的感伤,俱都红了眼眶。
都说谭娘子巾帼英豪,不但凭借一己之力建成玄武军,征战沙场无往不利,甚至还将突厥赶出大衍,立下赫赫战功,但无论在帅帐中如何挥斥八极,提及丈夫时仍旧是个心有牵挂的妇人罢了。
且还是个面容姣好的妇人。
美人泣泪,哀哀情切,使臣多少升起几分怜惜之意。
“女帅若是有心,便留些话让我带回去吧,若是……若是事情生变,好歹,也能留个念想。“
这话说得不详,仿佛他叫澹台雁留的话,是留给褚霖死前的最后一丝念想。同时,这般说法也应证褚霖确实已经受制于宁王,宁王之所以还未杀他,不过是为了一纸禅位诏书。
这也同行宫始终没有传出召令的事情对应上了,澹台雁惊愕地抬起眼,面上更添几分哀切与凄然,她收拾衣袖向使臣一礼:“多谢大人。”
使臣连忙摆手:“女帅言重,您是主公看重的能臣,小人如何受得起这一拜!”
澹台雁低下头思量一会儿,转身到桌后草草落笔,仔细叠好交付给使臣。
“还望先生务必送到那人手上,叫他看了……”澹台雁紧紧盯着纸笺,又是泫然欲泣的一张脸,“也算不辜负这一场夫妻情分。”
澹台雁态度转变,彦明亦是对使臣多了几分尊敬看重,使臣被士兵恭恭敬敬地送出营帐,整了整衣襟,快马又回了宁王军营。
外头天寒地冻,宁王帅帐中却是温暖如春,使臣进来时,宁王正身着薄薄春衫半卧在矮榻上看舆图。
“喻卿此行可还顺利?”
宁王话中带着笑意,使臣能够平安回来,且进帐时神情轻松,想来事情已经办得妥妥当当。
使臣原是侧妃喻氏族弟,单名一个文,因有几分筹算谋略的本事而被纳在宁王麾下做个幕僚。
喻文带着笑朝他一礼:“臣下总算不负主公,澹台氏已经答应退兵!”
喻文便将一路的见闻告知宁王,着重讲了澹台雁前倨后恭,见到木盒前后的态度就像变了个人一般,又说送他出营帐时,澹台雁口称宁王为主公,想是已经认清形势,投了明主。
只是澹台雁答应退兵,宁王脸上却不见喜色,直到使臣说到,澹台雁所率领的军队并非玄武军,军中旗帜乃是壁州谢家的徽记,且帐中士兵也多听澹台彦明的号令,这才略显出几分松快。
“冯先生所言果真不错,澹台雁见到木盒自然会退兵,但听你所言,她却不是因为担忧那南蛮子性命,而是更担心自己和澹台氏一族的生死……”
“夫妻似鸟同林宿,大限来时各自飞。或许澹台氏与逆贼本就无甚情分,只是面上过得去,只怕她现时前来救援也只是摆个样子,以免日后天下悠悠众口攻讦罢了。现下看到主公兵马众多,威势赫赫,心生惧意,便顺着主公递出的台阶下了。”喻文笑着附和道,“冯先生身为外臣,究竟不如内宫之人看得分明,一时错眼也是难免。”
“也未必就是冯先生看错了,或许其中还有什么别的缘故也不一定。”宁王皱起眉又展开,“冯先生曾说澹台氏在京城生过重病,此后性情大变,行止同往常判若两人,或许是这个缘故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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